時光悠悠,我覺得好生無趣,便招來祥云偷偷溜到凡界玩。
唐仁街上,瓊瑤樓飛檐翹角,氣派非凡,傳說老板是前朝御廚。這樓中還能聽戲,戲臺上正在唱一出《漢宮秋》。小二送上新釀的酒,色澤清透,金黃中微帶青碧,抿一口香味甘馨清雅,口味清冽綿長,我卻將酒壺推到一邊,灌了一口清茶,看戲臺子上的青衣將水袖舞得洋洋灑灑。這一段戲文直唱到“投至兩處凝眸,盼得一雁橫秋”,木質地板傳來平穩(wěn)震動,腳步聲自樓梯響過,我抬眼瞧過去,一襲青衣,長身玉立,我一眼識破他的仙身正是灶王爺蘇吉利。他在旁邊的桌子坐下,沖我禮貌性的點頭微笑,視線又落回到戲臺上。我微微瞇起了眼睛,覺得有意思!他是這瓊瑤樓里為數(shù)不多真正欣賞曲子的人,而非只是把一切視作背景。
原本與他不過是個點頭之緣,此后我去瓊瑤樓卻回回都能遇得到他,他生性隨和,又不打聽我是誰,我老子是誰,我嫁沒嫁人,老公是誰,有幾個孩子,有沒有買學區(qū)房……我覺得難得有不八卦的神仙,慢慢和他就成了戲友。這日,我又坐在這樓中聽戲,蘇吉利姍姍來遲,不緊不慢在我身旁坐下了。戲看到一半,他執(zhí)壺倒了杯茶,左右瞧了瞧,再掩著嘴角湊過來,說:“來之前聽說了樁挺有意思的秘聞,想不想聽?”
我連連點頭,我不喜歡別人八卦我,但對別人的八卦還是表示很感興趣的。
他剝了花生丟進嘴里,邊嚼著邊慢慢說道:“聽說,魔族公主白卿卿沒出嫁前和真君同居過一段日子?!彼脑拕偮涞?,我一頭就從椅子上栽了下去,扶著地,道:“……同居?”
蘇吉利垂著頭詫異地看著我,得遇知音似地說道:“你也覺得驚訝?我也驚訝得很。俗話說,無風不起浪。這個傳聞,說得條分縷析,也有一些可信。說是真君曾攜著魔族公主私奔到了凡界,正巧遇到了火魔作惡,魔族公主與火魔大戰(zhàn)時受了重傷,真君為了救她折損了大半的修為,這才漏出一星半點關于這個事的傳聞來?!?p> 我撐著桌子沿剛剛爬起來,聽到這話一頭又栽了下去。
蘇吉利伸手將我拉起來,關切的問道:“你骨質是不是疏松???”
我扶著桌沿,干笑一聲,“是。”
蘇吉利頗為同情地看著我,語重心長的說:“你得補鈣啊?!?p> 今日這一場戲聽得我真是驚心動魄、跌宕起伏,我的緋聞男友竟然還是大名鼎鼎的真君。我雖從未見過他,但對這個名字,卻熟悉得很。
茶樓里說書的先生描述他“儀容清俊貌堂堂,兩耳垂肩目有光。頭戴三山飛鳳帽,身穿一領淡鵝黃??|金靴襯盤龍襪,玉帶團花八寶妝。腰挎彈弓新月樣,手執(zhí)三尖兩刃槍?!?p> 說他“修成七十二變、九轉玄功,有堅不可摧的金剛不壞身。居住灌口二郎神廟,受下界香火,帳前有梅山六友相伴,麾下有一千二百草頭神?!狈步缌鱾鞯牡浼再澦褡送?,武功絕倫,乃是不敗的戰(zhàn)神。
我想不明白自己怎么會和他傳出緋聞。天界的神仙被千千萬萬條規(guī)矩拘著,其中有一條是——除七情,戒六欲。若是違了這條,便要受天譴,因此神仙們大多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守著這條規(guī)矩,特別是男神仙,方正端嚴、持重冷漠,仿佛生怕被拉下神壇,從沒聽說過有哪個沾惹紅塵世情的,活得甚是一板一眼,真君更是其中的翹楚,群芳是落花有意,奈何郎心如鐵,鐵得巍然不動。
雖然我覺得像我這樣已婚人士,卷進這種染了桃色的傳聞里有點兒影響不好,可心里已經開始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紅旗招展了。和天界群芳傾心的第一男神傳出緋聞,瞬間覺得自己了不起了!
晚間對著鏡子瞧著自己都比平時還要賞心悅目,我捧著鏡子問:“魔鏡啊魔鏡,你說我怎么這么好看!”
妖宮中有一株萬萬年壽數(shù)的榕樹,尤其的壯碩茂盛。這日,我斜倚在樹冠的蔭蔽之處休憩,聽到樹下兩個當值偷懶的小妖精在咬舌頭,我將團扇從臉上挪開一點,微微垂眼,目光就落在她們的身上。
她們說風槿把幽翎翎安置在關雎院。
她們說幽翎翎給風槿做的衣袍,針腳綿密,繡的飛鳥栩栩如生。
她們說幽翎翎給風槿跳的舞蹈,如一陣風一樣輕盈飄忽,像一團紅霞一樣炫目奪魄。
她們說幽翎翎同風槿說話未語先露三分笑意,像朵盛開在日光雨露下的太陽花,漂亮又干凈。
說了半日幽翎翎如何如何,默了一瞬,我想她們談興正高,這一默想必是個轉折,探討的話題該轉到我頭上了??戳诉@么多年話本子果然不是白看的,其中一個小妖精當真就說道:“咱們那位太子妃也太悍妒霸道了,硬生生的攔著不讓太子納了幽姑娘。”
另一個道:“可惜了那張臉,長得那樣好有什么用呢?心眼那么壞,性子那么怪,難怪太子殿下從來瞧不上她?!?p> 前一個贊同道:“是啊是啊。對了,你聽說過沒有?她和真君還傳出一段緋聞,真真是可笑,二郎真君會睬她一眼?我猜,那個傳聞八成就是她自己炮制出來的,就是為了上天界熱搜榜,抬高自己的名氣。”
另外那個道:“動不動就買熱搜,她真是不要臉?!边@個話基本上算是總結了,想必她們這場是非已談得盡興了。我這才從樹上翻身輕飄飄落下,她們兩個乍見到我先是一愣,雙雙身子一軟,撲通跪在我面前顫著音請安。她們大概很清楚,依我的性情,聽到這一通的編排,定要將她們修理得連爹媽都認不出來。
我慢悠悠的搖著團扇,“我記得妖宮有一條規(guī)矩,不得妄議一宮主位,對吧?”
兩人小妖精身子抖得跟篩糠似的,不住抽打自己的耳巴子,一個勁兒的說“奴婢錯了”。
我打著扇子,笑出聲來,“認錯有用,還要慎刑司干嗎呢?”
一個小妖精當場嚇昏過去,我搖頭嘆息道:“這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睕]昏過去的小妖精拖著昏過去的小妖精自去慎刑司領妖宮的法度去了,我心情這才略有順暢。
夜深人靜,風槿突然來到儀瀛宮,當他走進來的時候,我和梵卓正對著墻用手指比作兩只鳥打架。
梵卓抗議,“公主,你指甲那么利還那么用力啄我……”
風槿抱著手面無表情靠在門旁看著我們,燈花毫無征兆地嗶啵一聲,我一回頭,手僵在半空中,還保持著那個啄人的姿勢。這突然看到了風槿,我還以為自己是看錯了,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眼。咦,還真是風槿!他長得越發(fā)娘娘腔了,我其實并不大曉得什么算是娘娘腔,只是單純的覺得一個男人比我長得還美艷的就是娘娘腔。
梵卓收回手理了理袖子,低聲道:“屬下告退?!逼鹕頃r用唇語示意我:若打架,叫上我。
梵卓前腳剛走,風槿后腳便將門鎖上,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便問:“你來干嗎?”
他瞟我一眼,“我是來這兒睡覺的?!?p> “啥?”我懷疑我幻聽了。
他冷笑道:“你別誤會,是幽兒可憐你,勸我來的。”
我睜大眼睛盯著他,搞不懂他的意思,于是不恥下問,“請問,我有什么地方值得可憐的?”
他突然笑了笑,嗓音里噙著嘲諷,“你編造和真君的緋聞到處傳播已成為眾界的笑柄,白卿卿,你不就是想要男人嗎?我給你便是。望你從此好自為知,也學著自重一些……”
我覺得好笑至極,比我今年聽到最好笑的笑話還可笑,于是就笑個不停,笑得我腰都直不起來。我說,風槿啊,你可以去當個脫口秀演員。我看他的眼神就仿佛在看《笑話大全》,風槿大概是被我笑毛了,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咬牙道:“白卿卿,到底要怎么樣你才能答應讓我娶幽兒?”
我看他抓住我袖口的手,視線移上去,到襟邊栩栩如生的飛鳥。
他放開我衣袖:“你說個條件吧?!?p> 我做出低頭沉思的模樣,半晌,抬起頭來,笑盈盈的說道:“你常在花中走沾了一身花,而我大好的年紀卻是孤零零一個人,總歸是不公平。你許我找個情郎,我便讓你納了那幽翎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