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六，王夫人急匆匆的從宮里省親回來，臉色惶恐且不安，像是又被什么事給驚嚇住了。
她撞撞跌跌的回到了自己所住的小院中，先平復(fù)了一下心情，隨后對身邊的金釧吩咐道：“你去薛家姨太太處請她過來。”
說罷，又對不遠(yuǎn)處端著一碗茶水的彩霞說道：“彩霞，你去鳳丫頭院里瞧瞧，鳳丫頭如何了，若是能下地，最好讓她過來一趟?！?p> 金釧和彩霞連忙退了出去，王夫人看了一眼掛在墻上的觀音菩薩像，嘴里不斷顫抖的念起阿彌陀佛起來。
此刻，鳳姐院中，王熙鳳靠在軟墊上，由平兒在一旁伺候著吃藥，正準(zhǔn)備小睡一會兒，外間傳來彩霞的聲音。
“二奶奶，太太那邊派我過來瞧瞧，順道讓你過去一趟?！?p> 王熙鳳眉頭一蹙，便問道：“太太可是只讓我一人過去？”
“還有薛家的姨太太。”
王熙鳳心思一轉(zhuǎn)，也意識到可能出了什么事，這近半個多月以來，自己的身體雖還未大安，但好在能夠下地走動一番，順帶著在平兒的協(xié)助下處理起府上的一些事情。
“奶奶，太太那邊這般模樣，想來是出了什么事？可是若是大事，為何不直接和老太太稟報，反而讓奶奶和薛家姨太太一道過去?！逼絻盒÷暤姆治龅?。
“對了，我那弟弟可回園子了？”王熙鳳平白無故的問了一句。
“回奶奶的話，攸大爺七日前便是回了自個兒的家，當(dāng)時只和太太說了一聲，到如今好像并未收到王家大爺回蒼泱筑的消息。倒是臨走前，攸大爺讓蕓兒那小子去蒼泱筑里種了一些花草樹木，前些日子完工后，蕓兒還來奶奶這送了幾件小玩意兒。”平兒一邊說著，一邊服侍王熙鳳穿戴一應(yīng)的衣物和首飾。
“好了，蕓兒那小子算是他遇到了造化，先不說這個，寶兄弟和其他姑娘如何了？”
“寶二爺比奶奶您恢復(fù)的快上一日，想來不日也能大安了，老太太這幾日倒是時常去探望一番。至于姑娘們那邊，其他的姑娘倒還好說，至于林姑娘......”平兒笑了一下，隨后嘰咕著在王熙鳳的耳旁說了一段。
王熙鳳聽后，笑著說道：“怎么這樣的事情還傳到你這小蹄子的耳朵里來？”說完，便是對著面前的穿衣鏡轉(zhuǎn)了一圈，覺得打扮好后，便是在平兒，豐兒的攙扶下去了王夫人的正房處。
來到正房門前，王熙鳳對平兒和豐兒兩人使了個眼色，讓二人不要靠近墻根，因?yàn)轼P姐遠(yuǎn)遠(yuǎn)的就看見王夫人身邊的金釧和薛姨媽身邊的兩個丫鬟早早的被趕到門外，坐在廊下的長凳上在玩耍著。
彩霞站在外間門外，對著里間通傳了一聲之后，王熙鳳便是獨(dú)自的走了進(jìn)去。
里間，薛姨媽看著面色有些蒼白的王熙鳳，不忍的說道：“身體才剛剛好，不要以為年輕，就作踐身子才是?！?p> 話語雖是對王熙鳳的關(guān)心，但也有指責(zé)王夫人的不是。王熙鳳心中感動，急忙回道：“姑媽說的什么話，我聽到太太將您一道請過來，想來必定是出了什么事，您也知道我的脾性，一日是閑不下來的?！?p> 同樣是兩方不得罪的話，王夫人示意兩人坐了下來，隨后正色說道：“今日早間我去了宮里省視娘娘，娘娘傳過來一個消息?！?p> 王熙鳳屏氣凝神，王夫人這般開門見山，想來這事非同小可，可是她又想起剛剛平兒所說，為何如此大事不提前稟報給賈母，反而讓自己和薛姨媽同來商議，難道......正當(dāng)王熙鳳不解之時，聽得王夫人繼續(xù)道：“宮里甄老太妃出自江南甄家，前幾日和娘娘談話之中提起要將甄家一位嫡出的小姐嫁給攸哥兒作為正室。”
“江南甄家？！”王熙鳳驚喜到，她如何不知這江南甄家是如何的財大氣粗，當(dāng)時聽賈璉的奶娘趙嬤嬤所說甄家曾接駕四次，深得上皇恩寵，更何況有著宮里一位老太妃的支持。
薛姨媽想的多了一些，照常理來講，王夫人應(yīng)該和王熙鳳一樣，這江南甄家在金陵一帶生意上對自己所在的薛家時常照顧，她同樣知曉甄家是何等豪闊，甚至比起這榮寧二府不遑多讓，猶有過之?？煽赐醴蛉四樕驼Z氣，想來事情并非表面上這般簡單。
王夫人掃了一眼王熙鳳，也不管她，又繼續(xù)說道：“這甄家的嫡出小姐已經(jīng)被上皇封了縣主，位同天家女兒。想來這事兄長那邊已經(jīng)收到了消息?！?p> “什么，封了縣主？！那攸兒娶了她之后，豈不是......”王熙鳳先是吃驚，隨后惶恐的看向王夫人。
“宮里太妃此舉未免太毒了些，這不是要將我王家......”薛姨媽有些恨恨的說道。
“誰說不是呢？可是想來這消息已經(jīng)落了實(shí)處，娘娘當(dāng)時也不好反駁，此事事關(guān)我王家一門榮辱，我亦不知如何是好，這才找妹妹和鳳丫頭來商議一番，此事是否有必要告訴老太太，請老太太看在兄長日后能夠協(xié)助娘娘的份上替我王家做主。”王夫人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淚水，說道。
王熙鳳看了一眼薛姨媽和王夫人，平日里一向有主意的她一時間也不知所措起來，主要是這消息太過令人驚駭，而且涉及天家，想到天家，王熙鳳大著膽子說道：“姑母莫慌，此事畢竟涉及天家，就算我等想瞞也是瞞不住老太太那邊的，我看還是趁早說明為好，但愿老太太能夠幫上一把?！?p> “只怕事情并非你想的那么簡單，鳳丫頭！”薛姨媽苦笑著看了一眼王夫人，隨后對王熙鳳說道。
三人皆是不語，正房里間的氣氛變得凝重?zé)o比。
......
“父親！此事還有逆轉(zhuǎn)的機(jī)會嗎？”王攸看著坐在上首處不斷踱步的王子騰。
“攸兒，今日甄家的人已經(jīng)將折子遞到了圣上的御案之上，那甄家的姑娘今年十四歲，五日前便是封了縣主，封號容若。上皇敕旨親封，圣上也是同意了的。至于這親事，我看不好說?！蓖踝域v不樂觀的說道。
“此舉明顯是那甄家老太妃圍魏救趙，意圖將我王家和甄家綁在一起，到時候好與圣上抗衡！”王攸一改往日鎮(zhèn)定神色，眉頭緊皺的說著，“父親，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王家終究還是太弱，且風(fēng)頭過盛！”
“呵呵，太弱果然有我的過失，但這過盛還不是你造成的！”王子騰聽到王攸這番抱怨的話，不由冷笑道。
“那此事父親覺得圣上會如何做？”王攸不確定的問道。
“不知，圣意難測！當(dāng)年你老師也是這般說的，我和你說過，甄家算是圣上心頭大患之一，只是憑借圣上現(xiàn)今的實(shí)力，還不足以扳倒甄家?！蓖踝域v凝重的說道。
“老太妃真是使得好手段，一環(huán)套著一環(huán)，就連我等都被算計在內(nèi)?！蓖踟浜吡艘宦?。
“若是圣旨降臨，你我父子二人也必須遵旨行事，只是你這一輩子就完了?！蓖踝域v擔(dān)憂的說道。
王攸何嘗不知，這迎娶縣主表面上是風(fēng)光無限，人人羨慕的好事，而在這表面之下，不僅僅充斥著各方的利益交換，更多的是涉及到天家之爭，上皇和圣上權(quán)力之爭。
而這利益交換，爭斗之下，王氏一門很有可能成為最大的犧牲品，甚至影響到金陵四大家族。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真不知如此毒計是何許人想出，又意欲何為。
“父親！我想面圣！”王攸斬釘截鐵的說道，隨后目光灼灼的看向王子騰，“此事相當(dāng)棘手，有人要對我們王家不利，而我王家只是這局中一枚將要被吃掉的棋子，無足輕重，只是那人尋找的契機(jī)?！?p> 王子騰早就陷入了如何保住王家一門，如何保住兒子的怪圈之中，并未思考的更遠(yuǎn)，聽到王攸此話，越是細(xì)想，越是覺得這事情背后極為復(fù)雜，這種感覺就像當(dāng)年調(diào)查平安洲一事一般。
“父親！我要面圣！”王攸見到王子騰發(fā)懵，再度說道。“此事有六成的機(jī)會圣上不會答應(yīng)，甚至圣上會直接駁回，其中最為重要的一點(diǎn)就是甄家太急了，若是過去數(shù)月，哪怕是短短一個月之后再提起此事，想來這事就連圣上也束手無策。甄家發(fā)出了聲，但我王家也需要發(fā)聲，讓圣上明白我王家是站在圣上一邊的。父親可明白！”
最后一句王攸近乎是吼出來的，他要的是振聾發(fā)聵，而不是抽絲剝繭，徐徐道來。父親畢竟是武將，就算有多年的官場熏陶，但這事情里面彎彎繞繞太多，再加上王子騰身在局中，一時間要考慮的東西太多，反而不如王攸看的透徹，別忘了，王攸還是葉郁。
“好，如你所言，我這就寫折子！”王子騰當(dāng)即便是決定了下來，但隨后想起一個人，擔(dān)憂的說道：“此事還需要一個人協(xié)助，方為穩(wěn)妥，只怕......”
“若是老師還在，還能多些勝算！父親所說此人想來是賈家老祖宗吧！”
“嗯，賈家老太太畢竟是超品夫人，有些明面上的事還需要老太太出頭才好，賈家還是四大家族之首，若是我王家倒臺，她賈家想來也好不到哪去?！蓖踝域v冷笑道。
“只怕老太太她年老體衰，加之府中平衡已被打破，到時候和您剛才一樣身在局中不知局啊，姑母那邊......”
“你這小子，小小年紀(jì)，怎么如此工于心計，難道你老師也這般教你的不成？”王子騰訓(xùn)斥道。
“......”王攸不解釋，誰讓他在現(xiàn)實(shí)世界中看過那么多的宮斗劇，他自來到這紅樓世界之中，外人看自己是行為有矩，彬彬有禮，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如履薄冰，小心謹(jǐn)慎，否則當(dāng)年自己為何會對王子騰說出那般杞人憂天之語。現(xiàn)如今這親事，更是令他細(xì)思極恐，甚至威脅到以后的諸多布局和計劃，這如何不讓王攸憤慨。故此，他要面圣，他要破局！
“你先回榮國府，將此封書信交給你姑母，她看后會明白的，至于面圣之事，需要等圣上旨意！到時候我會親臨榮國府！”王子騰取過桌案上的筆，思索了一番之后，在宣紙上寫下了四個字。隨后將宣紙對折，塞入信封之內(nèi)，蓋上王家的印戳，遞給了王攸。
王攸取過后，急忙揣在袖袍之內(nèi)，快步退了出去。若是沒有此事，他原本是打算布局于賈府之內(nèi)，看看賈家老太太到底意欲何為，他可不相信慧眼如炬，活了這么多年，從重孫媳婦做到了賈家最高位置上的賈母只是小小每月克扣林黛玉名下的銀子，而且此事終究只是絳墨和陶硯一家之言，或許也如此事這般，只是表面上看到的假象，實(shí)際上假象之下，也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王攸先是回了青云軒，對清影和月英二人吩咐了一聲收拾東西會蒼泱筑，隨后又去石氏正房處請辭。
石氏也察覺到王攸這日的不對勁，但礙于場間丫鬟婆子不少，就作罷了。王攸自然理解石氏的關(guān)心，于是說道：“母親所憂孩兒自愧，我還有事需要回那邊一趟，想來晚間老爺會將個中事情告知母親?！?p> 說罷，抬腳就出了門，正好遇見了過來請安的姐姐王鸞，王攸連忙行禮，說道：“姐姐，母親這邊就交給你了?！?p> 王鸞也被王攸的話說的一愣，剛想要問點(diǎn)什么，王攸已經(jīng)出了院子，從二門外的角門處騎上馬，飛奔向榮國府賈家。
......
“奶奶，剛聽府上后門處的周瑞家的來報，說是王家大爺回來了，第一時間先回了蒼泱筑，奶奶可要過去看看？”鳳姐小院內(nèi)，平兒小跑著走到王熙鳳身邊，高興的說道。
王熙鳳兩個時辰前從王夫人正房處回來，躺在床上，心中還在消化著那驚天的消息，此刻知道王攸回到園子的消息，連忙站起身，想來一下子太猛，王熙鳳眼前一黑，差點(diǎn)摔倒在地。平兒被唬了一跳，以為是王熙鳳疾病發(fā)作，連忙讓豐兒出去喊人，但被王熙鳳拽住衣袖止住了。
“莫要聲張！扶我起來！我要去見我那弟弟！快！”王熙鳳說道，言語之間多有急切之意。
平兒不解，但又不好違背王熙鳳的命令，趕忙攙扶起王熙鳳，王熙鳳用指尖揉了揉太陽穴，說道：“還是扶我去太太那邊，想來我那弟弟也會過去請安的。對了，平兒，你先去薛家姨太太處通知一下王家大爺回來的消息?！?p> 待王熙鳳再度到了王夫人的正房里間時，她發(fā)現(xiàn)此間又多了一個人，正是薛寶釵，薛寶釵見到王熙鳳，連忙上來攙扶道：“姐姐身體剛好沒幾日，怎么不再多休養(yǎng)休養(yǎng)？回頭我讓婆子送幾副滋補(bǔ)的藥過去。”
王熙鳳笑著回道：“人都說寶姑娘識大體，知人心。妹妹的好意我自然領(lǐng)了的，多謝多謝！”言笑寒暄之間，鳳姐微不可查的看向薛寶釵身后的王夫人，王夫人凝神搖了搖頭，前者自是放下了心。
過了一陣，外間傳來彩霞的通傳聲，說是攸大爺過來請安。在場四人神色不一，薛寶釵頗為高興，但她知禮，連忙快步回到薛姨媽身邊，大大方方的坐了下來，手中的團(tuán)扇輕輕的搖動著，嘴角含笑，眼神不時的看向門簾處。
而王夫人，王熙鳳，薛姨媽知道事情內(nèi)情，也都看向那門簾，門簾被人掀起，進(jìn)來的正是王攸，但不同于往日身著一身素服的他，此刻他頭戴紫金小冠，身著一件繡有山水團(tuán)紋的月白色劍袖，外罩玄色寬袍，腰間則是一條鑲著紅色瑪瑙的玉帶，玉帶之上除卻那枚泛著紅黃之色的印章之外，還有一個香囊和玉佩，腳踩青緞小朝靴。
“父親讓我給姑母送來一封信！”王攸并未行禮，甚至連王熙鳳，薛寶釵都沒去看上一眼，直接開門見山的說道，顏色肅正，不若往常如水似云，就連身上的氣勢也有些不穩(wěn)，呼吸之間讓王熙鳳和薛寶釵二人有些不適。
“攸兒，快拿來！你父親可還說了什么沒？”王夫人急忙問道。
“未曾多說，只說一句姑母看完此信，便知其意！”王攸平靜的說道，隨后從袖口中取出一封信，身上的氣勢漸漸的收入體內(nèi)，這并非是王攸有意而為之，主要是快馬回來，加上事情嚴(yán)重，心神激蕩之下收斂不住，倒是失了一份氣度，但事情著實(shí)緊急，無傷大雅。
將手中信件遞給王夫人后，便是找了個椅子坐了下來，隨后歉意的對王熙鳳和薛寶釵笑了笑。王熙鳳哈哈一笑，緩解氣氛的說道：“數(shù)日不見，攸弟弟身上的氣勢倒是和那些官老爺一般，不可直視了，反而把我和寶姑娘嚇了一跳?！?p> 薛寶釵緊了緊手上的團(tuán)扇，不言語。她時常喜歡觀察別人的神色，如今王攸反常，又提及舅父送信，可想而知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再看向坐在炕上的母親和姨媽二人，兩人神色間都有些緊張，王夫人將信封撕開的時候，顫抖的雙手表示了姨媽心中的不鎮(zhèn)定。
王夫人從信封之內(nèi)取出那宣紙，宣紙之上蕩然寫著四個字。欲知四字為何，且聽下回分解。
泱上云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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