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或許自己感受不到,但你想想吧,當(dāng)你已經(jīng)落后一步的時候,與你同層次的人沒有任何人比你懈怠,即便你再奮起直追,追得上嗎?”周凡興看著劉秉誠。
劉秉誠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有些事情其實說起來格外簡單。
舉個例子,兩個差距本極小的人短距離奔跑,以往都是前后腳的差距,這一次卻要一個人落后另一個人五步,就這區(qū)區(qū)五步,在兩人都毫無保留的奔襲之時,要怎么才能追得上?
同理,在修行一道上,有些差距,可能很小,但卻會成為永遠的就差那么一點點。
如果兩人不同歲,踏上修行大道的時間也不同,那么即便落后者稍遜一籌,但只要在比較領(lǐng)先者與自己同時期的情況下的差距即可,只要并不是完完全全的落后,奮進的心氣就可以始終保持。
可怕的是,所有的條件都已相當(dāng),最后也不是因為什么外力干涉的影響,僅僅是因為自己的懈怠而造成的結(jié)果。此后,每一次比較都會變成一場無形的問心局。問心之后,一顆道心或如春園小草,不見其長,日有所增;或如磨刀礪石,不見其損,日有所虧。
而心性的盈虧,又是衡量一名修士最終能在這條修行大道上走出多遠的重要指標(biāo)。
多少天之驕子,意氣風(fēng)發(fā)后,最后卻折戟沉沙在心性之上?說穿了也就是熬不過心關(guān)的虧損而已。
更要命的則是,即便是心性上的不斷豐盈,最終也可能會造成過猶不及的悲劇。
所謂修行,其實就是修心。行為相表,而相由心生。
劉秉誠本就是天之驕子,自然聰慧異常。
剎那間,劉秉誠便明白了周凡興對于自己的敲打。
“你今天先回去吧,我已經(jīng)麻煩成叔一件事,你回去之后成叔要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懂了沒?”周凡興道。
“是,周師兄?!眲⒈\身心俱疲,他知道,這種時候若自己還只是惦記著周凡興即將傳授的神通的話,稍有不慎,自己就完了。
“秉嫻?!蹦沁厔⒈\剛走到客棧門口,這邊周凡興就與趙秉嫻說了起來。
“周師兄?!壁w秉嫻看也沒看劉秉誠,應(yīng)聲。
劉秉誠自動屏蔽了聽覺,此時此刻,他若還沒有不該聽的不聽的覺悟,他自己都會對自己失望。
回到暫住處。
“回來了?”成叔已在此等候多時。
“成叔。”劉秉誠的狀態(tài)還有些沒恢復(fù)過來。
“凡興已經(jīng)拜托過我了,其實算不上什么大事?!背墒逍θ莺蜕?。
領(lǐng)著劉秉誠走到院子里,成叔直接將劉秉誠帶往自己的房間。
“這是?”
“來吧?!背墒逯皇钦惺?。
進入成叔的房間之后,劉秉誠驚得目瞪口呆。
長天山是整座人間屈指可數(shù)的大宗門之一,他自己又是長天門當(dāng)中最受重視的一批弟子之一,自然是享受過長天門的資源傾斜的。
但是,就算如此,劉秉誠也依然沒見過眼前的陣仗。
“你可以在這里待兩個時辰,期間吃多少都可以?!背墒宓?,然后又補了一句:“就算統(tǒng)統(tǒng)吃掉也沒關(guān)系?!敝蟛抛叱隽朔块g。
關(guān)上門之后,成叔手腕一翻,一個小瓷瓶出現(xiàn)在他手里。
成叔嘖嘖稱奇,真虧周凡興那小子竟然拿得出這種東西。
但是成叔也明白,自己看起來確實是占了極大的便宜,但對于周凡興來說,只是賺多賺少的區(qū)別而已。
至于衡量這賺多賺少的標(biāo)準(zhǔn),卻不是看劉秉誠到底能在這片福地里吃掉多少靈藥,而是最終能有多少收獲。
畢竟這處福地之中,最不值錢的就是靈藥。
劉秉誠愣了足足半刻鐘,然后一個巴掌往臉上砸去,整個人都順著巴掌過去的方向飛了出去。
還有時間走神?
劉秉誠旋即邁開腿,用自己的眼力迅速辨別各種靈藥,然后選取最適合的囫圇吞棗,之后又慢慢吸收。
迎來客棧,周凡興將縮地成寸的要領(lǐng)毫無保留的教給了趙秉嫻。
光是聽了這些要領(lǐng)而已,趙秉嫻就已有信心一步跨出五十里!
那可是李秉憲師兄才達到的境界。
當(dāng)然,實際上真要做到如此地步,她還需要一些時間來消化、揣摩和修煉。
翌日,陰雨綿綿。
趙秉嫻和劉秉誠都趕上了時間準(zhǔn)時來到客棧。
劉秉誠昨天吃得并不多,因為靈藥這種東西不是吃得越多越好的。再沒有常識也該知道光是吃飯都可以把人撐死,更何況靈藥?
趙秉嫻一早就醒了,然后試了試縮地成寸,已然一步三十里。
今天午時將近,客棧了來了兩位與眾不同的客人。
是一位身著奢華服飾的男子和一個看上去精神萎靡的孩子。
孩子大概只有七八歲,卻毫無這個年紀(jì)的小孩子該有的活潑,眉宇之間更無人色,隱隱有死氣纏繞??雌饋矸炊袷且晃淮勾估弦拥睦先耍瑹o論是否已看淡了生死,都得準(zhǔn)備好隨時被閻王邀去一敘。
這讓趙秉嫻不禁多看了那孩子一眼。
之所以說他們與眾不同,是因為無論是男子還是孩子,顯然都是在找人。
周凡興正好回來。
“童大哥?”周凡興跨入客棧招呼那男子。
趙秉嫻真沒想到,竟然是周凡興的舊識。
“小落?”周凡興緊接著看到那孩子,趕緊兩步上來。
“周叔叔。”那孩子擠出一個笑容,但眉宇之間卻有痛苦之色。
“童大哥?!敝芊才d目露訝異,看向那名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沉默地點了點頭,緩慢而沉重。
趙秉嫻雖然心系這邊,但也沒有耽誤自己的正事,繼續(xù)去忙自己的事了。
眼下正是飯點,客棧里客人頗多。
“我們到后院去吧?!敝芊才d小心地抱起孩子,對那中年男子道。
“好?!蹦凶拥穆曇舾裢獾纳硢?。
三人去往后院。
趙秉嫻忙碌著,忽然看到劉秉誠也嘆了口氣,便趕緊做事——將記下的菜品去往后廚一一交代,又送出來一批菜之后,抽空到了劉秉誠身邊,低聲詢問了一句。
“先忙吧,忙完這一陣再說?!眲⒈\道。
客棧的忙碌一直到將近未時才總算告一段落。已沒有新的客人,最后一撥客人正在用餐。
按捺不住的趙秉嫻走到劉秉誠那邊去。
已不需要趙秉嫻再問。
“有一件事你大概能夠理解,像長天門這樣的宗門,除了有心登山修行的人之外,時不時也會有一些人不辭萬里前來拜訪,只為求藥?!眲⒈\道。
這種事趙秉嫻當(dāng)然能理解,她點了點頭,但沒有說話。
“剛才那人,那兩人,是一對父子。孩子今年……得有八歲了。最早的時候,是九年前,那男子和他剛剛懷上身孕的妻子聯(lián)袂來到長天山,求藥。當(dāng)時的情況是,男子的妻子雖然剛剛懷上身孕,卻已經(jīng)注定活不到孩子降生之時。換句話來說就是,母子注定都得死?!眲⒈\道。
趙秉嫻不禁看向后院,輕輕嘆息一聲。其實不需要多說什么,大致情況趙秉嫻已經(jīng)能夠想象了。
修士雖然掌握有不可思議的力量,但修士的本質(zhì)仍舊是人,而只要是人,就難免有人力有窮時的無奈。
情況顯然是,孩子最終得以降生,但孩子的母親……而采用了某種方式才降生到這個世界上的孩子,無疑并沒有被這個世界寬容以待。
修士修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與大道自然的抗?fàn)?,所以有逆天而行的說法。但其實這種說法并不準(zhǔn)確,很多看似逆天而行的事物,其實本質(zhì)上是另一種層面的順應(yīng)自然。
比如在冰天雪地里生長起來的花,比如在生命禁區(qū)中誕生的生命。
世界的規(guī)則并不是單一的,規(guī)則與規(guī)則之間或多或少存在某些沖突,有些沖突適當(dāng)加以干涉就能消減,而有些沖突,一旦陷身其中,后果只會不堪設(shè)想。
所以再強大的修士,能做的事情本質(zhì)上只不過是雪中送炭,而前提也是自己有“炭”,超出能力范圍的事情,是無論如何都強求不來的。
“對于他們夫婦的請求,出面的人是掌門?!眲⒈\繼續(xù)道。
“什么?”趙秉嫻萬萬沒想到,這個故事里竟然還有自己的恩師的戲份。
“掌門的結(jié)論是,無力回天?!眲⒈\道。
“那……”趙秉嫻立馬問。
“是周師兄,雖然不知道周師兄用了什么辦法,但孩子順利降生了,甚至那位母親還有機會親自照顧孩子一段時間。但據(jù)我所知,好像只有一年的時間而已?!眲⒈\道。
“其實那對父子每年都會來一趟,只是……”劉秉誠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望向后院,神色憐憫。
……
“可以說,情況比我預(yù)期的還要稍好一些。不出意外的話,再有兩年,小落就能蛻變成普通人了。雖然他不會有修行的天賦資質(zhì),但作為一個普通人,長命百歲還是不難的?!?p> 后院,周凡興的房間里,名為童落的孩子躺在床上,人事不知。
周凡興對童唐說道。
童唐的臉上卻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高興,他只是疼惜的看著年幼的童落,聲音沙啞無比,“他很堅強,很勇敢?!?p> “看得出來?!敝芊才d深以為然。
“他唯一的遺憾是,沒見過他娘。”童唐道。
“其實見一面還是可以的?!敝芊才d的聲音很輕。
卻重重地砸在了童唐的心湖里!
“冷靜?!敝芊才d一只手搭在童唐的肩膀上,一位悟仙境仙人差點因心境不穩(wěn)而引出的異象頓時被壓制。
“我當(dāng)年說的并不是假話,我可以讓尊夫人多活將近兩年,不但安安穩(wěn)穩(wěn)生下孩子,還能照顧孩子一年左右。但是,那之后,尊夫人會魂飛魄散,失去轉(zhuǎn)世投胎的機會。!”周凡興的聲音還是那么輕。
“事實上,你自己也很清楚,尊夫人確實魂飛魄散了?!敝芊才d道。
“嗯?!蓖泣c頭,他自己就是悟仙境仙人,妻子又是咽氣在他眼前的,這種事情,他比誰都清楚。
“但當(dāng)年其實尊夫人還私下懇求過我,說她無論如何都放心不下孩子,短短一年,太短了。她說她不奢求更多的時間,但她希望,自己能有機會,見見已經(jīng)會喊娘的小落,見見已經(jīng)成家的小落,要是還可以的話,最好還能見見小落的孩子。”
“哪怕不能有更多的接觸,只要見見也好。她說,如果可以那樣,她愿意付出一切代價!”
周凡興的聲音依舊很輕。
卻如雷鳴驚擾童唐的心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