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一念之間
這家伙竟然叫張獻忠,這家伙竟然也是個販棗的,這家伙的小名好像也叫黃虎……
李岳只覺渾身僵直,心底寒氣直冒。
這里是大煌,是大煌……不是大明!
這家伙只是叫張獻忠而已,并不是另一個世界里的那個殺人魔王……至少現(xiàn)在還不是!
怕個球??!
李岳啊李岳,你就這么大點膽兒,還敢叫什么峙淵?
李岳只能在心底狂叫著給自己打氣,可是,心底翻騰的寒氣不但絲毫沒有消退,反倒還在不斷地向四肢百骸涌動。
李岳就那么四肢僵直地怔在了原地,死死地盯著張獻忠,神色難堪至極。
“那個……”
張獻忠自然不明白李岳此刻的心情,但見李岳的神色突然變得難堪起來,不禁有些莫名奇妙,一旁的黑瘦漢子見狀連忙上前一步,沖李岳一抱拳作了個不倫不類的揖,滿臉謙卑地對笑著,“這位相公,俺兒第一次出遠門,不懂規(guī)矩傷了您的人,還望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這一車棗就當我們給您賠罪了……”
他們老家自然也有讀書人,他自然也認得李岳頭上拿定平定四方巾。
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更何況,面前這位可是個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足以稱得上地頭蛇,而自己這些人不過是無權(quán)無勢的外鄉(xiāng)人,根本算不得強龍!
丟了這大半車棗就算折了本,也總比得罪了這讀書人吃頓官司強多了。
“爹!”
可是,黑瘦漢子話音未落,張獻忠卻急了,“都說好他買了……”
“黃虎!”
不待那黑瘦漢子開口,一個鼻青臉腫的肥胖漢子急忙上前一步拉住了張獻忠的手,“聽話!”
另外那個身材高瘦的白凈漢子面有不甘地張了張嘴,最終什么話也沒有說出來。
“徐叔……”
張獻忠不甘地望了那肥胖漢子一眼,又扭頭瞪向了李岳,卻終究沒有再犟下去。
“呵呵……誤會了!”
被張獻忠這么一瞪,李岳這才回過神來,連忙沖四人訕訕一笑,“所謂有理行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這萬事都離不開一個理字!”
說著,李岳的神色漸漸恢復了自然,自有一番讀書人的斯文氣散發(fā)開來,“今日之事,皆由我方引起,這損失自然該由我方承擔,正如先前所言,這車棗,我全部買下了,你們只管開價便是了!”
不就是錢嗎?
錢能解決的事情,跟本就不算事!
“呃……”
張獻忠四人都是一愣,那肥胖漢子最先反應(yīng)過來,連忙沖李岳拱手作了個揖,卻比先前那黑瘦漢子的揖要標準許多了,那一張大臉堆滿了笑,卻又不會讓人覺得謙卑,反倒有幾分彬彬有禮的風范,“這位相公果然是個信人,我等就先行謝過了!”
說著,他話鋒一轉(zhuǎn),“這車棗本是我等家鄉(xiāng)的特產(chǎn),本不值什么錢,只是,一路行來頗費時日……若相公誠心要買,按市價得二十兩銀子,不過相公高義,我等也不能……”
“好!”
肥胖漢子有些啰嗦,終于從他口中聽到了價格,李岳連忙笑著打斷了他,“就按市價算二十兩銀子!”
他可不想為了省幾兩銀子聽這胖子啰嗦下去了。
說著,也不待四人開口,李岳便回頭一望忠叔,“忠叔,天色已是不早,你先安排這四位外鄉(xiāng)來的兄弟住下,我稍后就讓阿虎把銀子送過來……不可怠慢!”
其實,在李岳原來生活的那個世界,關(guān)于張獻忠的記載并不多,只是在道聽途說的故事里,這位殺伐極重的主兒很記仇,李岳可不想招惹這么個人。
李岳一番快刀斬亂麻的安排,直讓張獻忠四人都不禁有些臉紅了,這讀書人也太講理了吧?
“幾位安心住下來,”
李岳卻沒有在意四人的反應(yīng),吩咐完忠叔,連忙又沖他們呵呵一笑,“我這就回家去取銀子!”
不管傳說是真是假,只要想起自己正和傳說中的殺人魔王呆在一起,他就直犯怵,只想盡快脫身。
說罷,李岳拉起紅袖帶著阿虎便匆匆離去了。
“呵呵……”
忠叔連忙上前招呼張獻忠四人,“四位快請屋里休息,只是地方有些簡陋,委屈四位了?!?p> “老管家客氣了,”
還是那肥胖漢子最先反應(yīng)過來,連忙沖忠叔拱了拱手,“先前我等魯莽了,多蒙貴上海涵,真是慚愧??!”
“是啊,”
張獻忠三人連忙附和,“你們東家真是大度之人!”
先前的沖突,畢竟是他們?nèi)讼葎拥氖?,要說半點錯都沒有,那顯然是不講道理了,只是,他們?nèi)f萬沒有想到李岳不僅沒有抓住不放,還按市價賠了棗子,又留他們食宿……
“我家少爺向來如此!”
聽得四人恭維自家少爺,忠叔的老臉上也露出了幾分得色,“少爺自幼讀書,承蒙圣賢教誨……行事自然與常人不同!”
“呵呵……”
聞言,那肥胖漢子連忙陪笑,“看貴上不過弱冠之年,已是功名之身,著實了不得?。〔幌裎疫@駑鈍之人,空讀了三十載詩書,至今還是個白身!”
“原來先生你也是讀書人吶!”
聞言,忠叔頓時熱情了許多,連忙招呼幾人往窩棚走去了,還不忘回頭吩咐一聲,“誰會照料牲口,幫四位客人……”
西山這邊氣氛融洽,李岳卻拉著紅袖步履匆匆地往村中去了,好似背后有鬼在攆一般。
“少爺……”
跟在后面的阿虎沒有注意到李岳的異樣,但被李岳牽著手的紅袖卻發(fā)現(xiàn)李岳好似有些不對勁,不禁有些擔憂地問了一句,“你的手咋這么涼呢?”
“呃……”
李岳不禁腳步一頓,連忙放開了紅袖的手,扭頭沖她微微一笑,“在屋里坐了一天,氣血不暢……看來還得多運動才對??!”
“哦……”
紅袖恍然,連忙附和,“對呢,不能總坐著不動……少爺,明早你也教我練拳吧!你練得可好了,看著就美呢!”
“看著就美?”
李岳忍俊不禁,“紅袖啊,有個詞叫做賞心悅目,也就是看著就很美的意思,下次你可以用這個詞的!”
“賞心悅目嗎?”
紅袖眼神一亮,“紅袖記下了……”
看著目光熠熠的紅袖,李岳只覺渾身都松快了,心底那張獻忠?guī)淼年庼惨讶粺熛粕⒘恕?p> “少爺,”
見李岳和紅袖聊得開心,跟在后面的阿虎突然憨憨一笑,“你也教我個詞唄!”
“好?。 ?p> 李岳呵呵一笑,“這個詞就叫‘以理服人’,往后再碰到今天這樣的事千萬不要慌,萬事逃不過一個理字,萬事都可以先講講道理嘛!”
“呃……”
阿虎本來只想湊湊趣,不想李岳還真教他了一個詞,不禁微微一愣,有些服氣地點了點頭,“少爺還真不愧是讀書人啊!”
“那當然!”
不待李岳開口,紅袖便笑容燦爛地接過了話,“少爺還是秀才呢!”
“對對!”
阿虎只得連忙附和。
“走吧!”
李岳開懷一笑,拉起紅袖的小手就走,此刻的神態(tài)卻悠閑了許多。
回到家,李岳便給阿虎取了銀兩,讓他給忠叔送去西山了。
吃過晚飯,李岳再沒往書房去,而是和紅袖圍在客廳的火盆旁聊起了天,盡量不再去想張獻忠的事。
今夜睡得很早,但李岳依舊沒有再和紅袖往一張床上躺,不是不想,而是怕自己忍不住就做出擦槍走火的事,傷了這個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兒般楚楚動人的小姑娘。
李岳本以為張獻忠的事只是一個插曲,管他是不是真如傳說中的那樣,與自己的交集都不多,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第二天,李巡拿著做好的預(yù)算交給了李岳,李岳核算了一下,稍作修改便爽快地給他拿了一百三十兩銀子,讓他采購材料去了。
第五天,城中鐵器鋪的馬掌柜親自帶人把阿虎訂做的鐵器送上了門,整整四車,小到螺絲齒輪、大到排水鐵管,每一樣做工都很精細。
李岳熱情地接待了馬掌柜,馬掌柜卻對李岳送去的圖紙贊不絕口,一副虛心求教的模樣,最后,直言受益匪淺,主動減免了三成工錢。
傍晚時分,忠叔從西山工地回來了,帶來了喜訊——第一棟廠房已經(jīng)蓋好了,當然,也沒忘了提醒李岳該結(jié)工錢了!
“結(jié)!都結(jié)!”
李岳自然沒有拖欠工人工錢的黑心氣質(zhì),大手一揮,“你把這一段時間的工天賬目搞清楚,都結(jié)了,包括后來才去工地的那些人!”
“老奴就知道少爺不會虧待了任何一個工人!”
聞言,忠叔笑呵呵地從懷里摸出了賬本,雙手遞給了李岳,“所有賬目都已經(jīng)整理好了!”
“嗯,”
李岳接過賬本隨手翻了起來,突然,他的目光一凝,死死地釘在了賬本上,神色陡然間變得難堪了起來。
“少爺……”
見李岳的笑容突然間就沒了,忠叔心中一緊,不禁也有些疑惑,“可是哪個地方搞錯了?”
“呃……”
李岳這才回過神來,勉強一笑,“那個……張獻忠他們也在工地上做工?”
“對啊,”
忠叔連忙點頭,旋即有些狐疑,“少爺……我們不收外地人嗎?也是,您開的工錢可是外面的兩倍呢!”
說著,忠叔不禁有些惶恐起來,“都怪老奴……”
“不!”
李岳連忙溫和一笑,“忠叔并未做錯,我當日就說過,工地的事由你做主,只是……張獻忠四人畢竟是外鄉(xiāng)人,又與本村人發(fā)生過沖突,我是怕他們留下來會再發(fā)生打架斗毆的事!”
李岳自然不好將心中顧慮說出口,只得隨口找了個理由。
“少爺多慮了,”
忠叔卻當了真,頓時展顏一笑,“如今,這四個外鄉(xiāng)人和本村的工人相處得十分融洽,而且,他們本是西北貧瘠之地出來的漢子,干活都舍得出力,尤其是那個叫張獻忠的后生,干起活來就像頭蠻牛,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氣……”
我的忠叔誒!
忠叔說得眉飛色舞,李岳卻聽得暗自苦笑。
若你知道另一個世界關(guān)于他的傳說,打死你,你都說不出這樣的話來了……
“少爺,”
忠叔并未發(fā)現(xiàn)李岳的異常,還在繼續(xù)說著,“他們說了,走了不少州府就沒碰到過像您這樣慷慨的東家,所以,他們想等這邊的活干完了再回家,而且,明年冬里這邊如果還有這樣的活計,他們還來……”
還來?!
聞言,李岳不禁心底一顫!
忠叔的眼中卻滿是期冀之色,“您覺得咋樣?”
咋樣?
真不咋樣啊!
李岳本想一口回絕,但看著忠叔滿眼期冀的樣子,不禁
改變了主意。
看來,在忠叔眼里,那張獻忠確實是吃苦耐勞的漢子啊!
也是,張獻忠又不是一生下來就要造反的,官逼民反而已,為何一見面就要把人家當作殺人如麻的反賊來看?
“好??!”
一念及此,李岳連忙改了口,“能得忠叔看中,想來卻是是些踏實肯干的漢子,你回去告訴他們,建完這兩棟廠房,過段時間我還有一棟廠房要建……”
一念可以毀人,一念也可救人,我為何就不能不試著幫幫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