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嘛，這家伙原來挺能講的。
洛輕輕撇撇嘴，還以為他會結(jié)結(jié)巴巴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后讓自己上去救場呢。
不過想來也奇怪，一個來自小縣城的散門，為什么能在眾人面前做到如此鎮(zhèn)定？
要知道她可是訓(xùn)練了許久，才克服怯場情緒的。
另外這演講詞，聽起來雖顯浮夸，但至少目標與手段俱全，層次也還算分明，這已是大多數(shù)人都做不到的事。
還有那螃蟹……
說是跟此事無關(guān)，但晚上帶著那樣一份出乎意料的食物過來，恐怕也是想證明他有法子靠自己的能力在斷絕供應(yīng)的青山鎮(zhèn)站穩(wěn)腳跟吧？
夏凡……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洛輕輕將視線移向仍在消化信息中的人群。
比起剛才的躁動不安，此刻交頭接耳的氛圍已有變化，顯然對大家沖擊力最大的，不是什么團結(jié)一致、正面抗擊大荒煞夜，而是“所有人都有機會通過考試”這點。
另外，將小鎮(zhèn)改造成城池的方案也降低了考生心中的慌亂——人都喜歡從眾，數(shù)量越多越是如此。不論方案有沒有作用，光是世家和散門都留在一個地方，對他們就已經(jīng)是種巨大安撫了。
就目前來說，這個計劃可謂一切順利。
“洛輕輕，你這是什么意思！？”
忽然，一聲惱怒的責(zé)問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轉(zhuǎn)頭望去，只見方先道滿臉怒容的走了過來，“我剛剛聽聞，你們洛家人把我安排的人手都趕出井道，并封死了井口？你自己占不到好位子，就想拉著別人一起死嗎？”
“方兄言重了。小女子只是為了安全著想，才不得不這么做?！甭遢p輕微微俯身道，“昨夜有弟子報告在井道深處發(fā)現(xiàn)了幾具動物尸骸，一旦煞夜到來，它們也會成為邪祟的一部分?？紤]到井道中還有許多難以探索到的角落，所以封禁起來最為妥當?！?p> “這明明是必要的風(fēng)險！”方先道壓根不信這派胡言，“就算有少量尸骸，它們也得排著隊來，對世家而言不過是多分出一兩個人去對付的事！現(xiàn)在沒了井道，你打算怎么扛過大荒煞夜？”
“問得好，這正是我們在討論的問題。洛長天！”
“我在。”洛長天應(yīng)道。
“麻煩你跟方先道講解下我們的新對策，如果他還有什么疑問，可以再來找我。”
“知道了。方兄，請跟我來?！?p> “什么新對策，你這分明是報復(fù)！等等，別拉我……喂，停下……”
見方先道被師兄拉著遠去，洛悠兒暢快的做了個鬼臉。
“哼，活該，讓你搶地方還故意來氣人?！?p> 洛輕輕也露出一絲笑意，她想起的，是昨晚和夏凡的商議。
「我明白了，你的計劃倒是可行，可方家怎么辦？他們有能力守住井道，并不需要聽你的?！?p> 「很簡單，讓他們和散門一樣，也別無選擇即可。」
「你就不怕被他們記恨上？」
「都能通過考試的話，哪還有什么解不開的仇恨。大不了，我也請他們吃一頓油炸螃蟹好了?！?p> 「要不你把這份螃蟹留給洛家，讓他們別無選擇這事，我?guī)湍闳プ?，如何？?p> 「哦？你不喜歡方家？」
「只是禮尚往來而已?！?p> 不得不說，這種感覺還真不錯啊……
“洛輕輕，你選擇和夏凡合作，真的沒問題嗎？”洛棠有些擔(dān)憂道，“大師兄那邊好像非常不滿，認為你應(yīng)該將縱火一事公之于眾，讓夏凡承擔(dān)所有責(zé)任，我們則照原計劃繼續(xù)探尋新的藏身地。他說你這樣做，等于把所有聲譽都送給了別人，今后消息傳出去，洛家恐怕會成為其他世家口中的笑柄。”
洛輕輕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維持世道的秩序，是樞密府方士應(yīng)盡的責(zé)任。但這過程中無可避免的會遇到一個問題，那就是選擇哪一種秩序來維持?！?p> “哪種……秩序？”
“是自己提出來的，還是別人提出來的？如果后者比前者差，那自然不用考慮，可若是后者比前者更優(yōu)秀呢？”
洛棠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答案。
“這不是一個容易回答的問題，每個人的想法也必不會相同。選擇自己定下的秩序無可厚非，因為它無需去適應(yīng)，對自己最為有利。”洛輕輕平緩的說道，“但我會選擇更好的那一種——組織考生撤離，也是因為它比放任散門不管、坐視混亂蔓延更好?！?p> “正如同樞密府從六部中脫穎而出，結(jié)束了永國覆滅后各地層出不窮的邪祟事件一樣，只要不斷選擇更好的秩序，那么新出現(xiàn)的秩序就會越來越好。而作為這些新秩序的維護者，永遠不會成為笑柄?！彼⑽⑼鲁鲆豢跉猓奥牭剿挠媱潟r，我確實心有不甘，可那并不妨礙我與他合作。我希望你明白，不是我選擇了夏凡，而是選擇了更好的秩序。”
……
“這是后勤組新收集來的藥材，交給你了。”
“籌紙有制成符箓嗎？”
“稍等，馬上就好?！?p> “我先來，艮術(shù)為丑，隆山造！”
隨著一名考生施展方術(shù)，兩棟房屋間的地面開始向上拱起，順著墻壁一點點向上攀爬，直到接近一層頂部時才停下。
“呼……不行了，今天的氣全耗光了。”施術(shù)一停，他便喘著粗氣坐倒在地。
立刻有人上前測出了拱起地面的高度，“一共上升了九尺半，不錯，比上一組成績更好?！?p> “下一位誰來？”
“讓我來試試。”又一名方士領(lǐng)過藥包，站在了房屋前。
“看來進度還挺快?！甭遢p輕駐足看了一會兒，朝身邊的夏凡說道，“很難相信這些人兩天前還在互相算計，彼此打得不可開交?！?p> 從公布計劃后到當天下午，青山鎮(zhèn)中心已變成了一個吵鬧的工地。所有散門考生都被動員起來，投入到這場轟轟烈烈的改造當中。其中進展最快的，當屬外圍拆遷組——由四十多人組成的破拆小隊幾乎在短短的兩個時辰里，就將井字外圈的房屋搜刮得一干二凈。但凡有可能派得上用場的器具，比如說鍋、釜、門板、鋤頭都被集中到了茶樓前。
其次便是堵漏組——它所占人數(shù)最多，接近六十人，而且世家子弟占比也最多。涉及到方術(shù)技巧上，世家確實有著散門難以比擬的優(yōu)勢。他們利用艮術(shù)和坤術(shù)，將樓房間的間隙挨個封死，再用木料搭設(shè)出圍欄、挑臺等簡易防御設(shè)施。
短短半天時間，鎮(zhèn)子的模樣就已變得面目全非，原本平整的青磚路被撬得坑坑洼洼，大量磚頭都被當成了改造原料；而內(nèi)圈的兩層房屋更是被粗陋的泥土墻連接在一起，由于控制問題，不少泥土墻甚至侵入到了墻體內(nèi)部，乍看上去有種“活化”了的感覺，既難看又可怖。不過比起最初的青山鎮(zhèn)，此刻它倒更像是一個堡壘了。
當然，大家也不是一開始就如此積極的，即使有洛家背書，質(zhì)疑計劃的考生仍占了不少，其中最主要的問題不是能否抵擋住大荒煞夜，而是這么多人能不能及時打到足夠的獵物，以撐過考試這最后兩天。
方士唯一的缺點，大概就在于消耗上——一旦填不飽肚子，引氣效率就會大幅降低，變得跟普通人沒什么兩樣。
因此最先取得成效、帶動全盤的既非拆遷隊，也不是堵漏組，而是狩獵小隊。他們根據(jù)指引，只用了半個時辰便從后山活溪中捉到了大量螃蟹，即使不夠所有人都吃飽，但對于斷糧一天的考生們而言，無疑是一記強心針?？梢哉f正是在吃過油炸螃蟹宴后，一切才走上正軌。
“他們爭斗是因為利益，現(xiàn)在合作也是為了利益?！毕姆草p笑道，“外部有大荒煞夜給的生存壓力，內(nèi)部有通過考試的引誘，只要不是什么不共戴天之仇，應(yīng)該都能忍過去。這不算解決矛盾，最多只是將矛盾壓下，時間久了它或許會炸開，但幸運的是，我們只用堅持兩天就行?！?p> “哦？我還以為你會夸是因為自己決策有方，演講號召能力十足呢。”
“我在你眼中，原來是那么沒有自知之明的人嗎？”
“昨晚找上門來時確實挺像的。”洛輕輕背著雙手邁步向前，“對了，你到底是從哪里學(xué)會這些東西的？不光善于安排人手，分組也十分有趣。什么堵漏組、測量隊……一邊實施一邊復(fù)核改進，就好像你心中有數(shù)，不是第一次負責(zé)此事似的。別跟我說從書上學(xué)的，書里可沒教過這些?！?p> “書上當然不會有，就跟書上不會記錄江湖幫派的伎倆一樣。”夏凡緩緩跟上，“我跟師父流浪了十多年，多少也學(xué)會了幾手?！?p> “是嗎？”她偏頭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寫滿了不信，“你不肯透露也無妨，不過以后最好還是少提及自己的過去——對于一名前途大好、在天子腳下任職的方士而言，出身低微并不是什么值得說道的資歷?！?p> 夏凡不由得一愣，“你說什么？我？”
“不然還有誰。”洛輕輕少見多怪道，“只要能成功抵熬過煞夜，憑你的這番決策，必定是頭籌之選。而士考中名列前三者，皆會被分往京畿大都，從此一步登天，萬人之上。用前途大好來形容，有什么問題嗎？”
他一時不知道該接什么話好，這是他從未考慮過的問題——對于夏凡而言，參加士考的唯一目的就是便于接觸方術(shù)的一切，平步青云什么的，他還真沒想過。
“放心，你會適應(yīng)的?！甭遢p輕卻誤會了他的表情，她轉(zhuǎn)過身來，嫣然一笑道，“我以為考試結(jié)束之后，我們不會再有交集，看來是我想錯了。今后我們很可能會在一個府中共事，屆時還請你多多指教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