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晗力道很大，楊崇在她懷中卻漸漸放松下來，也伸手環(huán)住她的腰。
元晗悶悶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那時候我隱約感覺到母皇對我的安排，但是我只能當做不知。我知道，你家里的人，你母親，素素，甚至是甫之，都不會拿你換取什么利益的。我想，如果你母親愿意把你嫁給我，我就帶著你離開京城，我們?nèi)タ创竽囱┥剑ソ峡辞镉昕创夯?。等我們老了，就在直山蓋一座小院子，養(yǎng)花養(yǎng)鳥養(yǎng)魚?！?p> 楊崇被她說得觸及心事，不由落下淚來。
“后來，母皇問我，要不要收你到府上做側(cè)君。我心里想，既然給不了你想要的生活，也給不了你正君之位，那不如給你自由。”
后面的事情，元晗沒有提，楊崇也不愿再想起。
“可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你還是入了我的后宮，成了我的君侍。崇兒，我當年若是知道這些事，一定求母皇賜婚，側(cè)君又如何？”
楊崇流著淚搖頭：“不一樣的。那時候我也還年輕，若是以側(cè)君之位入府，必定心存芥蒂。沒有后面那些痛苦打磨我的心氣，我依舊是對這些虛名看重的人?！?p> 元晗的胳膊慢慢松開，她捧著楊崇的臉，溫柔地替他擦拭臉上的淚痕，看著他的眼睛：“所以，這就是你的答案是嗎？”
楊崇面帶戚色，眼眶通紅，眼神卻是堅定：“我這一輩子，雖然穿過正紅色，得到過正房的名分，可實際上，始終都是側(cè)室。即便我現(xiàn)在是正一品的四君之一，依然是側(cè)室而已。雖然心高氣傲不似當年，但有些東西，一直都沒變過。”
元晗緩緩松開手，她在楊崇的眼睛里，看見了一抹慌亂，可終究被堅持取代。
“崇兒，這是你第二次為了云兒忤逆朕了。你不止有云兒這一個孩子，你還有慶舒，他也是你的孩子。你為云兒做這些的時候，想過他將來的處境嗎？”
楊崇眼中滾下淚來。他初進宮時，元晗想要他生個孩子，他擔憂劉云不能適應宮里的生活，有了孩子難免會疏忽他，拒絕了?，F(xiàn)在，元晗想讓劉云做元琮的側(cè)君，他再次拒絕了。他知道這是元晗對他的寬容。堂堂帝王，給太女指一個側(cè)君，根本不需要考慮誰的想法，可是元晗依舊企圖說服他。
“慶舒貴為公主，陛下會為他打點好一切?？墒窃苾褐挥形摇！?p> 元晗長長嘆息一聲，深深看著他：“崇兒，或許那年，朕做了個錯誤的決定?！?p> 看著她遠走的背影，楊崇委頓在地，失聲痛哭。他知道，元晗說的那年，不是泰初二十一年，她拒絕了武帝給她指婚側(cè)君的決定，而是景成五年，從高麗王手中奪下他，將他納入宮中的決定。
他們之間有了七年的空白，還有了劉云這個羈絆，再不似當年在書院里的兩情相悅了。
元晗回到御書房，問青嵐：“皇后和太女如何了？”
“聽說皇后狠狠斥責了太女，太女離開長樂宮的時候，額角腫了一大塊?！?p> 元晗揉了揉眉心：“去叫太女過來?！?p> 元琮到御書房的時候，額上的傷已經(jīng)處理過了，抹了厚厚的一層藥膏，眼眶微紅，看上去十分狼狽。
“你父后怎么說？”
“父后說云兒做側(cè)君可以，正君不可能?！?p> 實際上，衛(wèi)蘊冬的言辭激烈許多：“你想娶劉云做正君，除非在我的靈前?！?p> “那你自己呢？如果朕替你說服皇后，你堅持要娶劉云做正君嗎？”
元琮點頭。
“你覺得，劉云與皇后比，如何？”
元琮瞪大眼睛：“云兒柔弱，處處需要照顧，和父后完全是不同的人，怎么能比較？”
“你既然懂這個道理，想必皇后也跟你說了不少了。你該知道，劉云沒辦法做太女正君，更做不了皇后。這也是皇后不同意你娶劉云做正君的原因之一?！?p> “可是……”元琮話剛說出口，突然就想到了什么，臉色瞬間慘白。
元晗勾起一抹沒有溫度的笑容：“琮兒，以你的聰慧，你也想到了。”
劉云不能做太女正君，不能做皇后，但如果元琮不是太女，不是未來的皇帝，只是皇長女，她娶什么人做正君，便是無關(guān)緊要了。
元晗拍拍她的肩：“琮兒，要美人還是要江山，你自己選。你也須得知道，選了，便沒有后悔路了?！?p> 元琮失魂落魄走出御書房，青嵐不解：“陛下，奴才斗膽，倘若太女殿下真的愛美人不愛江山，該如何是好？”
元晗在御案上撐著下巴：“朕倒是寧愿她愛美人?！?p> 青嵐大駭，不敢再多嘴。
元晗卻不以為意：“琮兒善良仁愛，懂得推己及人，她會是一個仁政愛民的好皇帝。但是她同時也太善良，少了些野心。塔里、高麗、百濟、新羅，還有更遠的扶桑、大食、波斯甚至西洋，朕不可能在有生之年把這些都解決了，即便朕有這個本事，山外有山，誰知道天下之外還有什么？大周想延續(xù)千秋萬代，必須要皇帝有野心有能力有眼光，守成之主，是要不得的?！?p> 這些話無疑印證了青嵐的猜測，陛下有了廢太女的心思。
“太女年紀尚幼，將來如何還未可知。”
元晗輕笑：“所以這幾年，朕一直在給她機會，這個兩難的選擇也是。她若是選江山，朕就再多教她幾年。她若是選美人，便如了她的愿?！?p> 說完又嘆息一聲：“當年朕剛回京，衛(wèi)相便敢在朕身上押下重注?？梢娦l(wèi)家也是敢想敢拼的家風，怎么能生出琮兒這樣中庸平和的性子來？難道是隔代傳承？”
衛(wèi)蘊冬這一輩幾個姐妹，都與衛(wèi)弗性子相仿，反倒是衛(wèi)蘊冬的母親衛(wèi)仁一輩，都是平庸守成之主。
這話青嵐不敢再接，只能反復告訴自己，這些話一定牢牢按在心底，半個字不能透露出去?，F(xiàn)在，元琮以下的皇女都還年幼，太女位置安穩(wěn)。若是知道皇帝生了廢太女的心思，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來，前朝后宮都會攪成一潭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