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針尖對麥芒
胖阿姨還沒上好菜,另外有個湯還在煮,所以陳中原先把顧運(yùn)請進(jìn)了書房。
書房很大,足足有近五十個平方,而且里面清一色的新中式裝修。
最顯眼的是靠南邊的一張明式書案,顧運(yùn)仔細(xì)看了下木料,應(yīng)該是虎斑木的,而且是澳洲火燒虎斑木。
不同于通常意義上的虎斑木,它是由一種特殊的樹種,死后內(nèi)部自燃形成一條條碳化的痕跡而形成紋路,那種痕跡很像老虎的斑紋,因而得名。
這種木十分稀少,網(wǎng)上雖然也有以“虎斑木”命名的木種,不過完全是兩個概念。
像這張虎斑木書案,大概1.5平米的面積,紋路清晰、連貫,估計(jì)至少得三十來萬。
案上的東西也十分文雅,右邊放著筆墨紙硯,左邊則是兩本書,一本《資治通鑒》,一本《鬼谷子》,很明顯這不是程微蕓會看的,那么可以推測程中原常來這里住。
書案的對面,則靠墻放著一張高約一米、長一米二、寬八十公分的茶案,從紋路來看應(yīng)該是上了護(hù)漆的北美黑胡桃,案周的新中式木椅也是,旁邊一個明式茶柜看著像是小葉紫檀的,更貴。
不禁心想,看來這程中原的生意做得還不算小,不知道是什么生意?
能薅點(diǎn)羊毛不?
程中原請顧運(yùn)到茶案邊坐下,然后笑呵呵地問,“你們年輕人,平常是不是不太喝茶?”
“對”,顧運(yùn)微微一笑,“很偶爾才喝?!?p> 這時程微蕓也走了進(jìn)來。
她本想去洗澡的,但是想想實(shí)在不放心,好歹顧運(yùn)是自己請上來的,回頭老爸把他說哭了也不好看啊。
于是干脆也進(jìn)來聽著。
不過她沒興趣喝茶,而是坐到書案后面,把那本又重又厚的資治通鑒立起來,然后兩手搭在上面,下巴扣在手背,就這么看著他們聊天。
心想萬一老爸說得狠了,趁顧運(yùn)崩潰痛哭或者跳起來之前,自己就趕緊進(jìn)行人道主義救援。
“我們家蕓蕓,從小學(xué)起就在國外,上個月剛回來,國內(nèi)人生地不熟,也沒有什么朋友?!?p> 說著,從茶盤里拿出紫砂茶壺、公道杯、兩個茶盞,一一備好。
又道,“所以啊,你們能成為朋友,叔叔也由衷地高興。最是明媚少年時,還有一個多月就要高考了,希望你們彼此珍惜這段友情,將來能有個美好的回憶?!?p> 這話說的自是親切平和,但如果細(xì)品,卻暗含了兩層弦外之音。
其一是暗示顧運(yùn),程微蕓對你好,只不過是她剛回國,沒有朋友無聊罷了,你不要想太多。
其二是提醒顧運(yùn),你和程微蕓的“友情”終將成為回憶,高考后你們就會各奔東西,很難會有交集,你就更不要想太多了。
程中原這種場面上的人,哪怕暗地里跟對手早已拼的刺刀見血,但是雙方見面說話時,必然還是談笑風(fēng)生、一團(tuán)和氣。
其實(shí)他也無意嘲諷顧運(yùn),他只是覺得,有必要讓顧運(yùn)認(rèn)清現(xiàn)實(shí),不要太執(zhí)著,這樣對大家都好。
不過他也有些擔(dān)心自己說的是不是太隱晦了,這個高中生能不能聽出話里的深意。如果聽不出來,那說明這孩子智商和情商都不高,自己就該認(rèn)真考慮下如何徹底杜絕他和女兒接觸了。
有時候,愚蠢是會傳染的。
顧運(yùn)聽到這話,不禁微微一笑,他自是能聽懂這弦外之音的。
甚至,他還能隱約聽出其中有讓他別自作多情的意思。
他無意與程中原辯解什么,本來他也沒對程微蕓有什么太多的想法。
不過,就這么被人平白說一頓,想想他這幾十萬年的老臉也有些掛不住。
于是說道,“程叔叔說的對。我也很榮幸,能代表全校男生送程微蕓同學(xué)回家。程微蕓同學(xué)在我們班很受歡迎,班會商議的時候很多男生都搶著送她呢?!?p> 同樣漂亮的話,不過也暗含了兩層意思。
其一是聲明自己送程微蕓回家是“公務(wù)”,你別想多了。
其二是告訴程中原,程微蕓如果想找個朋友解悶的話,那有的是,所以即便她和自己成為任何意義上的“朋友”,也絕不是因?yàn)椤盁o聊”。
這兩層話外音,針對的就是程中原那兩層話外音的,沒有一個字廢話。
所謂針尖對麥芒。
程中原聽完,眼里不禁微露出一絲異色。
他覺得,自己好像有些小瞧這個高中生了。
他既能聽懂自己的話,又反擊的恰到好處,看起來情商和智商都不算太低。
這小子有點(diǎn)意思。
淡淡一笑,程中原又道,“這幾天程微蕓總跟我提起你,說你經(jīng)常陪她打球,而且球打得還很好。呵呵,說的叔叔都有些好奇了。”
那意思分明就是,送她回家算你“公務(wù)”,每晚陪她打球總不是了吧?我會冤枉你?
顧運(yùn)心里一笑,心想那是恰飯啊,要不是你女兒出兩千一場,我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
不過終是沒說,因?yàn)槌涛⑹|想必沒跟程中原提過給錢的事,自己要是提這茬的確可以讓程中原啞口無言,甚至有些難堪,可這么一來,除了顯示自己情商低并沒有任何意義。
因?yàn)楝F(xiàn)在,畢竟不是在和程中原吵架,只是想讓他消除誤會而已。
想了想,他不動聲色地說道,“對,打網(wǎng)球的人本來就少,我們棋逢對手,自然是忍不住想切磋的?!?p> “原來是這樣。棋逢對手,酒逢知己,人生兩大快事,所以你們兩個能遇到可謂緣分,顧同學(xué)你說是么?”
說完,程中原又笑盈盈地看著顧運(yùn)。
別裝了,你就認(rèn)了吧!
顧運(yùn)也笑道,“單純從概率學(xué)上看,我認(rèn)為我們遇到每一個人都是小概率事件,都可以稱為緣分,都應(yīng)該珍惜,您說對么?”
少來,我不是不會承認(rèn)的!我一認(rèn)你就要發(fā)飆了。
程中原莫名一笑,然后頗有深意地反問,“對么?”
這么拽?
顧運(yùn)點(diǎn)頭,“對啊?!?p> 正是!
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顧運(yùn)從程中原的眼里看到了深邃,而程中原則只能從顧運(yùn)的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一秒后,兩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
“哈哈哈!對,說的對?!?p> 程中原越發(fā)覺得眼前這個少年,和他以往見過的任何高中生都不同。
有趣!
程微蕓在旁邊卻是看得一頭霧水。
他們剛聊了什么?
那幾句話有什么笑點(diǎn)么?
呵,男人很奇怪是不是。
不過,老爸剛才氣勢洶洶的架勢,好像被顧運(yùn)幾句話就說沒了???
不多久,茶水開了。
程中原拿出一塊普洱,弄夾子取下一塊后,放到茶壺里。
隨后,倒入熱水,蓋上壺蓋。
大約過了十幾秒后,他又將茶水倒在紫砂的蟾蜍狀茶寵之上。
仿似不經(jīng)意地,他問顧運(yùn),“顧同學(xué),你知道這第一道茶為什么要倒掉么?”
顧運(yùn)估摸著,程中原提這個,大概又是想借題發(fā)揮、含沙射影。
于是說道,“普洱有醒茶一說,第一道水沖泡可去茶餅上的菌塵,也方便成團(tuán)的茶葉展開、蘇醒,另外也有第一道茶湯過于濃郁而澀口,不適合品嘗的原因。”
干脆把“醒茶”的三個原因都說全了,占個先手,看他怎么發(fā)揮。
程微蕓聽完又開始驚訝了,心想這家伙還知道這些?
難道沒事他在家也泡茶喝么?
中年人才喝茶吧?
他會不會也喜歡盤那些各種各樣的石頭、珠子啊?
玩這些的都是大叔,大家要是坐一塊盤,他一小朋友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嗎?
程中原也略感意外,微微一笑,說道,“想不到顧同學(xué)年紀(jì)輕輕,對茶道倒也有所了解?!?p> 這話倒是沒夾槍帶棒,因?yàn)楦咧猩炔璧拇_實(shí)不多,懂的就更少了,顧運(yùn)能完整地說出“醒茶”的三個原因,的確讓好喝茶的程中原高看一眼。
顧運(yùn)輕笑道,“略懂一些,讓叔叔見笑了?!?p> 心里卻想,何止了解,自己最早做茶商那世,那會兒煮茶還叫煎茶,放油放鹽的,至少十幾道工序,說給你聽你也未必聽過。
不過鑒于程中原是程微蕓父親,他只做有限防守,只要程中原不發(fā)難,他也不會主動進(jìn)攻。
這種聊天,如果自己是奔著要贏過程中原的目的去的,那么就算自己說得程中原啞口無言,也是輸?shù)摹?p> 此時程中原又向茶壺里重新倒入熱水,蓋上壺蓋后,忽然話鋒一轉(zhuǎn),說道,“其實(shí)這人生啊,就好比這壺茶。你看這第一道茶水,原汁原味,是不是很好?可如你所說,它味道太沖了,不甘潤、難入喉,就難免會被人倒掉。”
頓了頓,他深邃的眼睛直視顧運(yùn),又說道,“所以,我們要醒茶。茶醒了,味道才會對,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