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禮后，我和丹陽日常功課外，時常會被青溪河有頭臉的鴇母探看，捏捏屁股摸摸手，一旁的葉嬤嬤這個時候會自豪的挺起胸脯，對自己培養(yǎng)的快出欄的產(chǎn)品進行全方位的推介營銷。
菡萏園變得前所未有的熱鬧。
葉嬤嬤這愛熱鬧好虛榮的性子，準書寓小娘子的派頭那是一定要擺足的。我和丹陽住的正房被葉嬤嬤差人里外翻新了一個遍。什么珊瑚玉樹瑪瑙金器，把本就不算大的房子擺的滿滿當當，每次踏進去，眼睛被晃的厲害，身子也轉(zhuǎn)不開，練琴時胳膊都不敢做大點的動作。一次邀月館的老`鴇來相看，正好屋里坐著三兩個請教譜本的小姑娘，這邀月館的嚴娘子身后隨侍的丫頭腳都沒地方擺，只得在門口候著。有鑒于此，葉嬤嬤囑咐我們自收拾了大半貴重的擺件讓張媽媽收到庫里，獨留一屏一人高的紅松多寶架擺了幾件式樣雅奇的玩意兒；之前的榆木桌凳也一應(yīng)換做了簇新的紅松木；正墻龕上那副不具名的鳥鳴居士的畫也被撤掉，掛上一幅當世名家陸真1的勤余山欲雨圖2，不過呢，是幅贗品——正品自然是收藏在喜好風雅的皇帝老兒家；我倆的床也各換成樣式一樣的香樟木鏤雕云紋月洞門大架子床，可以左右翻滾的那種，床紗一披，瞬間有了大家小姐的派頭。
及笄禮畢那天，我和丹陽匯同繡雯交頭接耳討論了半天，她倆一致覺得翠墨這次必得被打發(fā)偏室的命運，我卻不這樣認為。葉嬤嬤是個生意人，她心里念的經(jīng)肯定是如何按住翠墨不作妖并迅速將她賣個好價錢且不能給她翻身農(nóng)奴做主人的機會。打發(fā)偏室那是血虧，肯定不干，摘星臺掛牌賣給官老爺們也是萬萬使不得，以翠墨的手段，萬一哪天真攀上真顏，必定回頭反咬一口。而讓她一輩子在芙蓉樓為妓那才是極好的，捏著她的脈門，也不怕她翻出什么浪來。果不其然，翠墨依舊與四院其他小朋友們同吃同住同學(xué)習(xí)，只是眉宇間淡漠許多，功課也憊懶下來，更是不大愛四處交際。連體嬰春桃小同學(xué)被葉嬤嬤訓(xùn)斥幾次后也不再鞍前馬后跟著她。偶爾與翠墨擦肩而過，她怨毒的眼神看的我心里一陣陣發(fā)憷。
翠墨一頹，四院的空氣便清朗起來。千紅原稱著病月余，兩天間便大好，見了人也慢慢有了笑模樣。繡雯時不時去她那里坐坐，想要探聽一些翠墨過往對她做的腌臜壞事，奈何千紅嘴像蚌殼一般閉口不談，數(shù)次無果。繡雯雖有不甘，但也不得不放棄。我們也派了小腿子去貴福班打聽消息，三丫一個遠房的舅舅給三丫尋了一門親，我和三丫接頭沒多久三丫娘就遠遠地把三丫打發(fā)去遠房舅舅家，給了這個遠房兄弟二十兩銀錢。原本指桑罵槐天天號喪的便宜舅媽馬上給三丫收拾了一間泥房出來。三丫婆家本也對三丫不甚滿意，還存了再看看的心思，結(jié)果聽說三丫娘湊了八十兩給三丫壓箱底做嫁妝，態(tài)度立即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變，不足半月走完了定親程序。三丫嫌遠房舅舅家遠，不愿去，更別提這新說的婆家，原是一百里外山中的獵戶，離她娘就更遠了，死活不愿嫁，結(jié)果被她娘一頓板子從街西頭打到街東頭，娘倆在東頭街尾抱頭痛哭一番，該遠走的遠走，該開張的開張。
至于翠墨種種，貴福班也沒有一個明白人知曉她以及貴福班那個藥婆子的底細，那藥婆子本就不是死契，只是雇工，也是不知何時不見所蹤。翠墨的身世除了葉嬤嬤，略得些只字片語的便只有當時在場的人。
翠墨是盧學(xué)士的女兒，這應(yīng)該是毋庸置疑地了。她名叫柳如煙的娘親估計也是葉嬤嬤曾經(jīng)的競爭對手或是同事，最后給她爹當了妾。頌王案那件事當年鬧得沸沸揚揚，我聽齊修遠嘆過。原本一個富貴閑散文采蔚然的王爺手閑寫了一篇華賦給自己引來殺身之禍的故事。盧毓盧大學(xué)士更是倒霉，原本是朝中清流，官品雖不高，但從政水平屬于第一梯隊隊長級別，結(jié)果被人揭發(fā)與頌王從往過密，被瓊面抄家流放。據(jù)說流放前，他不堪受辱，便把家中女眷一劍一個，全部殺了。翠墨命大，許是逃了出來，至于其間種種細節(jié)，難以揣測。不過他們言語間的劉通劉大人——芙蓉樓上至八十老嫗下至三歲黃兒都知道，乃是當朝鴻臚寺卿、葉嬤嬤的大腿、芙蓉樓的靠山——看來也與頌王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說起劉通和葉嬤嬤，那是鵲橋一線牽，珍惜這段緣。當年劉通高考的時候是一眾學(xué)子里面家境最窮的一個，窮到一身上學(xué)的青衣長衫穿到褪色那種，但是年輕的劉通小腦袋瓜子卻比那些紈绔聰明很多，學(xué)業(yè)一直名列前茅，院試不說了，全縣第一，鄉(xiāng)試亞元，一直都是學(xué)霸級別的存在。為了仕途年輕的他和京城富貴圈一起高考的舉子們多有交際，抱大腿扯粗胯的事情沒少干。那些富貴圈的舉子們學(xué)業(yè)之外，青溪河的消遣是必不可少滴，劉通這便認識了已經(jīng)出來在拂紅館接客人的葉香秦。葉香秦資質(zhì)平庸，在當年的青溪河上只能算中等偏下的嬌客，客人寥寥不說，性格乖戾鴇母也不喜歡。但她投資眼光奇好，從來沒有看不起比她小四歲衣服打補丁的劉通。當年的她死契都還沒贖，就下了一個大膽的決定，背地里偷偷資助劉通。劉通衣食住行解決，更加發(fā)奮讀書，會試殿試一路高歌猛進，二甲進士后，朝考勉強擠進了翰林院，端上了金飯碗。
在那之后，葉香秦等了很久劉通才贖了她的死契。沒別的原因，唯窮爾。開始在翰林院清苦，么得油水，兩年后外放到荊州便娶了荊州刺史的瘸腿女兒，生了一兒一女，考績不錯被召回京城，這才得與葉香秦再見，此時的劉通已宦海浮沉七載。葉香秦苦熬這些年，經(jīng)年吃藥壞了身子，劉通贖出她死契后，家里的瘸腿大老婆本是默許了的，但是葉香秦也是個人物，堅決不進劉通家做妾，自己拉人開館做起了皮肉買賣，劉通一站式投資，成了芙蓉樓最大的股東。
這些不算大秘密的小秘密是菡萏園的灶房大娘年關(guān)吃酒時倒給我的。杜大娘也算是劉通葉香秦的見證人——她曾是拂紅館的廚娘，葉香秦開館后拉她來的芙蓉樓。
之后，葉香秦變成了葉嬤嬤縱橫青溪河十數(shù)年。
頌王案中間的細節(jié)，我不甚了解。按翠墨說的，大抵是葉嬤嬤從盧學(xué)士身上得了什么證據(jù)給了劉通。葉劉兩人一個繩上的螞蚱，這么做一點也不稀奇。因著揭發(fā)盧毓有功，劉通得了不少仕途的好處，加上為人圓滑善事，出身不高的他現(xiàn)在貴為四品鴻臚寺卿。
政`治傾軋自古以來都難斷對錯，彼時幼年的翠墨也是無辜被連進命運這趟渾水之中，她做的一切也許是想扳倒葉嬤嬤和劉通，但是香消玉殞的清秋她不無辜嗎？翠墨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做得這些惡事卻機關(guān)算盡事未成也終是因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