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張嘴再吃一個,嗯,真乖吶!”
櫻寧拿著不知從哪兒找來的野果,喂著懷里的那個小丫頭。
“估計就是之前飛到你眼睛里那條?!彼f著玩弄似的摸了摸小丫頭的額頭,“還是條幼龍,最多也就一百多歲吧,瞧,龍角還沒長出來?!?p> “也就一百多歲?拜托!爺爺?shù)哪昙o(jì)都沒她大!”
“但你媽我的年紀(jì)可比她大多了!小家伙,你有名字嗎?”
“龍!”
不管我們問她些什么,她永遠(yuǎn)只會回答這么一個字。
“竟然這樣,那就我來幫你起個名字吧,就叫……喵喵!”
“喂喂!你確定那不是給貓起的名字?”
完全沒有在意我的吐槽,櫻寧又將手里的果子塞了一個進到小丫頭的嘴里,然后用一種哄騙一樣的語氣問道,“這樣,你要是喜歡這個名字呢,你就說‘龍’!”
“龍!”
“你看,她很喜歡這個名字呢!”完全沒有在意已經(jīng)石化掉了的我,櫻寧一把抱起了那個被起名叫做“喵喵”的小龍女,“以后你就叫喵喵啦!喵喵!來,飛吧!”櫻寧這么說著,一把將那個小丫頭扔到了很高很高的半空中,“去吧喵喵!”
那丫頭在上升到最高點后,雪白的頭發(fā)在半空中飄散開來,唯美異常。
接著便以自由落體的姿態(tài),“砰!”的一聲,倒栽蔥地扎進了泥土里。
““……””
櫻寧撓了撓自己的臉頰,“嗯,可能是因為年紀(jì)太小,暫時還不會飛?!?p> “龍!”
整個上半身都陷在土中的喵喵,發(fā)出一聲有力而清脆的喊聲。
“對了,不是讓你去好好盯著那個女的了嗎,怎么還在這兒閑著?”
“可是,這條龍她已經(jīng)從我眼睛里出來了?!?p> “就算如此,答應(yīng)過母親的話就不算話了?”
面對一臉蠻橫模樣,始終在強詞奪理的櫻寧,我實在覺得沒必要和她去爭執(zhí)些什么。相較而言,比起在這里和她糾纏不清,去魏靈仙那邊反而是個不錯的選擇。
我正準(zhǔn)備離開,卻發(fā)現(xiàn)袖子被拉住了,低下身來發(fā)現(xiàn)正是喵喵。
“龍!”
她拉著我的袖子,發(fā)出了一聲撒嬌一樣的聲音。
“這孩子還挺喜歡你的,你把她也一起帶著吧?!?p> “我?guī)е鴹l龍漫山遍野去亂逛,你覺得合適嗎?”
“有什么不合適的,只是條龍而已,有什么的?!?p> “……只是條龍,你還真夠能說的……”
“龍……”
喵喵拉住我的袖子,瞪著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沒有辦法,我只好一把抱起她,帶著她一起離開了狐仙廟。
我找到魏靈仙的時候,她正在小溪邊洗著手,溪水中染出一絲淡紅,但很快被沖散的無影無蹤。對于我的出現(xiàn)她先是不免顯得有些驚訝,接著就向我露出笑意。
“染料沾手上了,在這水里洗一下應(yīng)該沒問題吧。”
她或許是擔(dān)心這么洗手會污染水源,難免多少顯得有些局促。我趕緊安慰道,“沒事的,這水是活水,這么點染料不礙事?!?p> 魏靈仙將手洗凈,小心翼翼地拿出白手帕擦干,“你這站姿可真奇怪?”
……如果她能看到這個時候,正有個小姑娘抱著我的腦袋,端坐在我的肩膀上,就不會覺得我這樣的站姿有什么奇怪的了。
“沒事,這么站能鍛煉身體?!?p> 我們倆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中,實在是找不到繼續(xù)下去的話題了。她收起手帕,有些尷尬地朝我笑了笑,重新在一旁坐下身去,拿起畫板,對著一旁的那棵松樹繼續(xù)著之前沒有畫完的素描。
我把騎在我肩膀上的喵喵放了下來,在魏靈仙身邊不遠(yuǎn)處的石頭上坐好。還好喵喵很聽話,不哭不吵也不鬧,像只小動物一樣端端正正地坐在我邊上,我和喵喵兩人就這么一言不發(fā)地看著魏靈仙畫素描。
盛夏,空氣中翻滾著躁動的熱意,夾雜蟬叫和鳥鳴。層層疊疊的林木遮擋住灼熱的陽光,落著殘葉枯枝的大地上跳動著忽明忽暗的斑痕。
被青苔印染成暗綠的青石,魏靈仙將一塊米白色的格子布鋪墊在身下。她穿著一條雪白的蕾絲雪紡裙,裙擺處隱約還站著星星點點的淡紅色,應(yīng)該正是之前不小心沾染到的顏料。
這一刻,我突然莫名地堅信魏靈仙她身上或許的確存在有狐貍的血統(tǒng)。
因為,真的真的好漂亮……
和櫻寧她們的那種超然近乎不真實的美感不同,魏靈仙所展示出的美麗,是一種真實的、可觸碰的、近在咫尺的美。讓我深切意識到,雖然周遭的一切安靜得近乎空靈,但即便如此,因為魏靈仙的這種現(xiàn)實之美的存在,讓我還是相信,這一切的一切并不是夢境,而是真真實實存在于我周邊的美。
我深深吸了口,將溫?zé)岫鴬A雜著泥草味的空氣深深吸進了自己的肺中。
“龍……”
靠在我身邊的喵喵輕聲嘟囔了一聲,她打了個哈欠,倚靠著我的手臂,擺出了一份昏昏欲睡的姿態(tài)。我悄悄摸了摸她的腦袋,那銀白色的頭發(fā)冰涼無比,觸碰在一起時還會發(fā)出玉石相撞一般的清脆響聲。
“這座山真的好奇妙,我有種感覺,這些動植物好像都有著特殊的靈性?!?p> 一直在畫畫的魏靈仙突然這么開口道,反倒讓因為觀察喵喵而出神的我顯得有些措手不及,不知該怎么回應(yīng)。
魏靈仙繼續(xù)用鉛筆在畫板上涂涂改改,她并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甚至連頭都沒向我們這邊回過來,只是自顧自地訴說著。
“我從來沒見過我的外婆,在我母親六七歲那一年,外婆失蹤了。我母親告訴我,外婆是她這輩子見過的最最漂亮的女人,不只是母親,但凡見過外婆的人都有過這樣的評價。所以啊,我真的,真的非常的好奇?!?p> 說到這兒的時候,魏靈仙總算是停住了她的鉛筆,她放下畫板,向我這邊轉(zhuǎn)過臉來,“外公說他在這兒遇見的外婆,所以我也會幻想著,有沒有可能會在這兒見到她?!?p> 她閉上了眼睛,微微仰著頭,樹葉間穿過的陽光零碎地落在她的臉上。
“真希望能見她一面。”這么說著,魏靈仙低頭發(fā)出一聲悠長的嘆息。
山林重又歸于寂靜,有飛鳥騰空而起,撲落了十余片暗綠而憔悴的葉。
殘陽西斜,叢林間的色調(diào)開始從金黃轉(zhuǎn)向橙紅,喵喵依然靠在我的手臂上沉沉的睡著,我不忍心去叫醒她,但卻又實在沒勇氣當(dāng)著魏靈仙的面,像個神經(jīng)病一樣莫名做出一個背人的動作。于是隨便找了一個借口打發(fā)魏靈仙先回后,我才小心翼翼背起喵喵,準(zhǔn)備回去廟里。
但恰在這時,我卻發(fā)現(xiàn)身邊的那條小溪中竟然開始流淌出紅色。
出于好奇,我背著喵喵沿著小溪向上游走去,在翻過一個小山坡后,眼前的景象讓我只覺得脊骨都在發(fā)涼:六七只大小不一的狐貍倒在血泊之中,兩個年輕人正擼著袖子,在溪邊用刀扒下那些狐貍的皮毛。
“喂!你們干什么呢!”與其說是難受,心里更多的卻是氣憤,我朝著那兩個人大喊了起來,“你們在搞什么??!為什么要殺它們!”
那兩個年輕人先是被我的大喊給嚇了一跳,但很快就回過神來。
“我操,我們搞個狐貍皮關(guān)你什么事??!”
“你們要這樣我要報警了啊!”
“隨你媽的便!”其中一個年輕人跳到我身前,當(dāng)著我的面玩弄著手里那把帶血的匕首,“告訴你,老子早就查過了,這玩意兒不是什么保護動物,警察來了也管不了老子!”
“就、就算它不是保護動物……它也是有生命的啊!”
“去你媽的圣母婊!關(guān)你屁事!”
那人用力推了一下我的肩膀,正好站在山坡邊角的我一個沒站穩(wěn),直接滾落下去,原本背在身上的喵喵也被摔到了一邊。
我掙扎著爬了起來,眼看是不能硬上了,這個時候看了應(yīng)該只能智取。但問題是該怎么個智取法呢?且不說報警警察會不會管,現(xiàn)在身邊連報警的手機都沒有……好奇怪,怎么有股涼風(fēng)在往我脖頸上吹著,清涼涼的。
“媽呀!”在轉(zhuǎn)身的那一刻,我一下子被嚇得癱軟在地。
“我操!你一驚一乍的搞什么?。≡龠@樣老子干你媽了!”
那兩個青年當(dāng)然只是看到了摔倒在地的我,所以才會如此的鎮(zhèn)定。他們完全看不到這個時候,在我的身前,正有一條像蛇一樣盤著身子,并將頭高高昂起的巨大白龍。喵喵化身成的巨大白龍,光一個頭就比重載卡車的車頭還要大。我不禁在想,如果這都只能算是幼龍,那長大后的成年龍得大到何其可怕的程度。
喵喵在那兩個青年的面前晃著腦袋,顯然,那兩個青年根本就看不到她,只是一個勁兒地朝我嚷嚷著,讓我趕緊滾。我也不知道他們看不到喵喵的本體,對于他們來說究竟算是好事還是壞事。
可能是被這兩個家伙的嘮叨給搞煩了,喵喵仰起頭,接著又猛地俯下身,正對著那兩個家伙,發(fā)出一陣震耳欲聾的狂吼聲。雖然那兩個家伙并沒有聽見,但喵喵吼叫時從噴出的猛烈氣流,還是把他們倆吹的有些東倒西歪。
兩人顯然是被這陣風(fēng)吹的有點兒發(fā)懵,相互扶著對方的肩膀,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了勁來。
“我操哪來的妖風(fēng)!”之前推了我一把,害我摔下小坡的那家伙整了整衣服,氣沖沖地指著我,“你媽是不是找死!”
“好好的我怎么就找死了?”
“哎?”正覺得手足無措,不知下一步該怎么辦的我突然發(fā)現(xiàn)櫻寧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了我的身后,“你怎么來了?”
“我看那個女的回去好久了你還沒回來,還以為你被她給殺了?!睓褜幧焓謱㈤L發(fā)撩到肩后,憤怒地反指向那個朝我爆粗口的家伙,“他罵你干嘛!”
“他們在殺狐貍……”
直覺告訴我不應(yīng)該把這句話說出來,但是眼下這種境況,就算不說櫻寧肯定早晚也會看到那副景象。
不出我意料的,在聽到那句話后,櫻寧的臉上先是愣了愣,隨后,之前那副玩世不恭的隨意表情褪去了,她輕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臉上也覆蓋上一層明顯的陰霾。
“那個,你先不要激動……”
直覺告訴我這個時候必須去安撫她,不然后果不堪設(shè)想。
櫻寧卻完全沒有理睬我,她跳上了小山坡,蹲下身去,輕輕地摸了摸那只已經(jīng)被扒了一半皮毛的小狐貍。我看到她的身子在發(fā)抖,不只是她的身子,我有種連地面都在發(fā)抖的錯覺。
櫻寧站起身,沾滿鮮血的雙手直指向兩個青年的后腦勺。
下一秒,原本還罵罵咧咧滿口粗話的青年突然怔住了,就在我以為櫻寧是不是給他們施了什么巫術(shù)的時候,兩個青年的視線都一齊移向中間,落到了他們身前的喵喵的身上。
喵喵也很是配合地朝他們大吼了一聲,狂風(fēng)卷著唾液噴到了他們身上。
“好大的蛇??!”
在他們倆一齊向后暈倒之前,我好像聽到了這么一句哽咽著的悲鳴聲。
“喵喵!給我吃了他們!”
“哎哎哎!千萬別吃啊!”
眼看喵喵就要聽從櫻寧的指示把這兩個人吞到肚子里去了,我感覺手足并用著翻上了小土丘,擋在了喵喵的身前。
“雖然他們是王八蛋,但不管怎么說罪不至死?。 ?p> “他們殘害了那么多的孩子!怎么就罪不至死了!”
“他們殺的是狐貍!”眼見櫻寧還沒有放棄殺心,我有些著急地吼了起來,滿臉淚痕的櫻寧顯然是被我那突如其來的一聲大吼給嚇住了,她陣陣的看著我,水汪汪的眼睛里滿是淚水,讓人覺得有些心疼。我調(diào)整了一下語氣,盡可能溫柔地勸說著她,“櫻寧,他們殺的只是狐貍,所以雖然很過分,但的確罪不至死?!?p> “只是狐貍……”櫻寧的音色有些發(fā)僵,她空洞的雙眼無神地望著我,“只是狐貍……”她再一次低聲重復(fù)了一遍,這一次,她的音色開始發(fā)抖,其間夾雜著的哭腔愈發(fā)明顯,“只是……狐貍?”她猛地抬起頭,一把拽住了我的衣領(lǐng),她的身子顫抖的更加厲害了,“只是狐貍?!狐貍就天生該死嗎?”
櫻寧用力將我推開,長發(fā)像水草般地飄散開來,她哭嚎著,原本清澈的瞳眸中開始再一次的沉淀出暗紅色的光,“狐貍就天生該死嗎!狐貍就天生該死嗎!狐貍就天生該死嗎!……”
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著,聲音越來越大,周圍的山石開始震動,和之前不同的是,這并不是我的錯覺,而是真真切切的地動山搖。
“人類不該死?狐貍就該死?人類不該死?狐貍就該死?”
“櫻寧你冷靜點兒!櫻寧!”
被推下下山坡地我努力想再次爬上去控制住櫻寧,但是在她的身邊,一股夾雜著沙石枝葉的氣流緊緊環(huán)住了她,讓我完全沒辦法靠近。
“人類才該死!人類才該死!人類才該死!人類才該死!”
山林間,所有的飛禽走獸一齊哀嚎著,參天的大樹劇烈搖擺,大地顫動,漫天的沙石遮蔽了日落前的最后一絲余光。我被櫻寧身邊的氣流吹開,像片落葉一般在氣流中吹動著,那兩個暈過去的人也是如此,混亂中,我趕緊抓住了他們倆的衣服。
“喵喵!”
用盡全身的力氣,我喊出了喵喵的名字,這也是我最后能寄托的希望。紛飛的沙石間,銀白色的喵喵總算是沖破那陣強大氣流的阻擋,一口將漂浮在半空中的我們?nèi)艘徊⑼踢M了她的嘴里。
也不知道過了有多久,喵喵張開了她的嘴,我拖著那兩個依舊暈著的人從里面爬了出來。周圍就像是剛被轟炸過一樣,滿是狼籍,我急忙查看櫻寧的情況。
她依然站在小土坡上,發(fā)飾和衣服都沒有變亂,好像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對她沒有產(chǎn)生絲毫的影響。
“櫻寧……”
我輕輕喊了聲她的名字,她吃力地轉(zhuǎn)過臉來朝我看了看,張了張嘴,像是準(zhǔn)備說些什么。但什么也沒說出口,她便整個人向后倒去。我下意識準(zhǔn)備沖上前去,卻被拉住了胳膊。
“你別管了,趕緊回去?!?p> 拉住我的人是香玉,邊上的蝶依趁機上前扶起了櫻寧。
“可是……”
“沒事的,交給我們了?!?p> 香玉的表情嚴(yán)肅而沉重,語氣間透出一份不容人質(zhì)疑的堅定。
我只好重新背起喵喵,帶著她返回到了狐仙廟中。剛到狐仙廟門口,就看見站在大門口的魏靈仙一臉驚恐地跑了過來。
“珠兒,剛才地震了,好可怕!”
“其實不是地震……是龍卷風(fēng)?!?p> “這地方還會有龍卷風(fēng)??!”魏靈仙緊張地抱著胳膊,“你身上怎么全濕了?!?p> “剛才龍卷風(fēng)過來的時候掉水里了。”
“感覺你像是掉香水里了一樣,渾身都香的很,而且這種香……”魏靈仙這么說著,嗅著鼻子往我身上靠了靠,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好像龍涎香??!”
“……還真和龍有關(guān)系……”
見魏靈仙一臉訝異的神情,我趕緊揮了揮手,示意自己并無大礙。
“你的手是不是扭了?”
“哎?”
“不然為什么……呃……這個樣子……”
“……”
我總不能告訴你,這個時候我的背上背著一條你看不見的蘿莉小龍吧。
“沒什么,這樣是為了鍛煉身體,習(xí)慣了,習(xí)慣了。”
為了不使魏靈仙生疑,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我趕緊背著喵喵,快步跑進了自己的房間里。
喵喵在我背上又睡著了,我本想把她就這么放在床上,又害怕她睡糊涂了突然變成一條巨龍把床給壓塌。思來想去,我只好翻出一條毯子鋪在地上,把她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那條毯子上。
身上黏答答的龍的唾液已經(jīng)基本揮發(fā)掉了,一種濃烈到簡直要穿破肌骨的香氣緊緊包裹住我。那香氣讓我飄忽不定的心神多少安定了許多。
我突然想到了櫻寧剛才失控時的那幅可怖模樣。
在感到恐怖的同時,更多的,卻是深深的憂慮。抓走了蝶依的正是高老師一行人,我實在是有點兒想不太懂,看起來高老師明明很喜歡蝴蝶,又為什么要去捕捉蝴蝶。
“人類真惡心。”
“媽呀!”
“別吵!”
我這才發(fā)現(xiàn)櫻寧不知在什么時候竟然已經(jīng)蹲到了我的身邊,她朝著我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我也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透過灌木叢的縫隙觀察了一下高老師他們,他們應(yīng)該并沒有注意到我剛才的那聲尖叫,正圍著篝火開心地交談著。
“你怎么來了?!?p> 櫻寧白了我一眼,并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可能還在生我的氣。
“你來了就好,蝶依是你朋友,就交給你了,我要回去了?!?p> 剛起身準(zhǔn)備離開的我,手腕被拉扯了一下,應(yīng)聲摔倒在地上。
“我說過了,我不能干涉此岸,所以,只有你能救蝶依她們。”
“你這不是訛人嘛!”我覺得自己有些氣急敗壞,聲音也不受控制地大了起來,要命的是,等我意識到自己聲音已經(jīng)太大了的時候,篝火處的交談聲也沒有了。
“是……珠兒?”
高老師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傳來,一種“真是太倒霉了”的痛苦情緒油然而生。我扯了扯自己的頭發(fā),在最短時間內(nèi)調(diào)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從灌木叢中爬了出來。
“晚上好高老師,各位學(xué)長學(xué)姐晚上好……”
“你剛才在跟誰說話呢?”
“噢……那個,剛才……”我舉起那個已經(jīng)被摔壞了的手機,“剛才在和人通電話呢!”
高老師點了點頭,搖曳的火光照映在他的臉上,滄桑和堅毅完美的交融在了一起。他從邊上拿過一張小折疊椅擺到了自己身邊,朝我揮了揮手,“來坐吧珠兒,吃過了嗎?”
“呃,其實我……”
邊上一個溫柔的學(xué)姐拿起自己的餐盒遞給了我,“你先吃我的吧,我這份還沒動過?!彼Σ[瞇地看著我,只讓我覺得那份溫柔應(yīng)該是人類特有的一種情感。
“我們明天就要下山了,有機會的話,歡迎你去我們學(xué)校找我們?!?p> 高老師一邊用勺子將自己餐盒里的食物送進嘴里,一邊向我道別。同行人的臉上都洋溢著愉悅的表情,看得出來,他們這一行的目的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達(dá)到了。
他們是來抓蝶依的……
“高老師,你們這次到山上來,有什么收獲嗎?”
高老師笑了笑,他將餐盒放到了地上,用紙巾擦干凈了嘴和手,然后從自己胸前的口袋中掏出了一本巴掌大的小本子。
“其實算不上什么收獲,只是了卻了一個兒時的心愿。”
“兒時的心愿?”
高老師點了點頭,就在我以為他要借那本本子向我展示些什么的時候,他卻重又把本子收了起來。
“我先給你講個故事吧,你就當(dāng)是童話故事好了。”
高老師接過他學(xué)生遞給他的咖啡,抿了一小口后,開始慢吞吞地講述了起來。
并不是多么久遠(yuǎn)的故事,也就發(fā)生在三十多年前。那個時候在這座山山腳下的村落里,有一個孩子,孩子的父母都在外打工,孩子和伯伯奶奶住一起,是一個名副其實的留守兒童。
沒有了父母的管教,孩子變得頑劣無比,整天到處惹事。偏偏孩子的伯伯是一個火爆脾氣,經(jīng)常對孩子動輒拳打腳踢。有一天,孩子和小伙伴在玩耍的時候,不小心把村長家的玻璃全用彈弓給打破了,生怕被責(zé)罰的孩子不敢回家,又害怕在村子里會被人給逮到,于是,孩子獨自一人上了山。
因為孩子聽家里長輩說過,在這座山的山頂上有一個狐仙廟,狐仙廟里住著一只修行上千年的老狐仙,有求必應(yīng),靈驗的很。
于是,孩子決定向狐仙求助,逃避皮肉之苦。
孩子努力地往山頂上爬啊爬,但好像一直都是在半山腰處轉(zhuǎn)著圈,怎么也爬不到山頂。天色很快就暗了下來,周圍的景象一下子變的恐怖了起來,孩子變得越來越害怕,疲憊饑餓還有恐懼緊緊包括著他,孩子覺得自己快死掉了,但就在這時,在被黑暗籠罩著的山林間,他看到一片漂浮著的光亮正在一點點朝他靠近。
……
在聽講的過程中,我突然覺得自己的背部感到一陣壓力,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櫻寧也過來了,趴在我的背上,一臉認(rèn)真的模樣。我很想趕走她,但又擔(dān)心被眼前的這群人當(dāng)作是精神病,于是只好忍氣吞聲,繼續(xù)聽高老師講述著故事。
高老師停頓了一下,他低下頭去沉默了好一會兒,喝了一口咖啡后,抬起頭望向了我。
“他看到了一個身穿華麗漢服,美得無法描述的少女慢慢走到他的身前。”
高老師這么說著,眉頭皺起,倒映著火光的雙眸沉淀出復(fù)雜奇怪的情感。
……
——你怎么一個人在這兒。
少女在他面前慢慢蹲下身來,視線正對著孩子的臉。少女臉上并沒有任何表情,但卻并不讓人感到有隔閡的疏離,是一種純潔的淡漠。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高玉成。
少女望著那孩子,微微點了點頭,伸出手輕輕觸及孩子的臉頰。而少女的臉上也在那一刻浮現(xiàn)出淺淺的笑意。
——你好,我叫蝶依。
……
“哇!好燙!”
剛從那群學(xué)生手中接過咖啡的我在聽到“蝶依”這個名字時,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杯中的咖啡順勢濺出,淋到了我的手上。
高老師并沒有在意我的打斷,他繼續(xù)講述著這個似真似假的故事。
那孩子在遇到少女后,感覺和少女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這期間少女悉心照顧著他,孩子也第一次見到了一種會發(fā)光的蝴蝶。那種蝴蝶落在掌心的時候,會有一種冰冰涼的如同水晶的觸感,非常舒服。
后來,孩子決定要回家了,少女將他送到了山腳處。
——我們還會見面嗎蝶依姐姐?
面對孩子提出的問題,少女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會再見的,我永遠(yuǎn)在這兒。
說到這兒,高老師喝掉最后一口咖啡后,長長地嘆了口氣。接著,他補充了一句我和櫻寧都已意料到的話:那個孩子,就是我……
所有人都沉默著,相較于我而言,那些學(xué)生顯得很是淡然,應(yīng)該是之前就已經(jīng)聽自己老師講述過這段奇特經(jīng)歷了。
“這次經(jīng)歷改變了我的一生?!备呃蠋熥屪约旱膶W(xué)生幫著添了點咖啡,繼續(xù)對我說道,“我一直相信,這個山上肯定存在有一種尚未被發(fā)現(xiàn)的能發(fā)光的蝴蝶,而且這種蝴蝶翅膀的鱗粉中,很有可能存在有致幻的化學(xué)成分。所以,這些年來我一直努力在尋找著,尋找著這種發(fā)光的蝴蝶?!彼ブ蛔拥氖衷陬澏吨?,連聲音也開始顫抖了起來,那倒映著篝火的眼中,我看到了一種陌生而可怖的光。
“今天我終于找到了……這種蝴蝶,我終于找到了,我會震驚整個學(xué)界!我用幾十年的堅持,證明了我是對的,證明了這種蝴蝶是存在的!”
看著那激動的難以自制的高老師,我總覺得有些不寒而栗。
“那……那個叫蝶依的女孩……”
高老師的情緒似乎被我的這句話冷卻了,他重新坐直了身子,抿了一口杯中的咖啡,臉上也露出了苦笑的表情,“那只是幻覺而已,是不可能存在的。”
我怔怔地看著高老師,心中劃過一絲莫名的涼意。
“蝴蝶化人,人變蝴蝶,這不是自古以來都有的故事嗎……”高老師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杯沿,“說白了,那是封建迷信,是傳統(tǒng)文化的糟粕,是要被掃進歷史垃圾堆的東西。我們要相信科學(xué),要堅持辯證唯物主義,堅持無神論,破除這些封建迷信?!?p> 如果是在一個月前跟我說這些話,我肯定會舉雙手贊成,但今天。
我看了眼已從我身上爬起來,一臉嚴(yán)肅地站在高老師面前的櫻寧。
她慢吞吞伸出手指,抵在了高老師的眉心,指尖露出紅色的微光。
下一秒,原本還一臉躊躇滿志的高老師,臉上瞬間被驚訝所覆蓋。他近乎驚恐地望著突然出現(xiàn)在身前的櫻寧。
“你……你是誰!”
“我是封建迷信?!?p> 櫻寧這么說著,雖然感覺是在開玩笑,但語氣間卻沒有任何開玩笑的感覺。
“喵喵乖,奶奶給你扎個丸子頭。”
“你怎么就成她奶奶了?”
櫻寧得意洋洋地白了我一眼,“當(dāng)然咯,她把你當(dāng)爸爸!我就是她的奶奶咯!”
“……為什么就不能是哥哥呢?而且你給我解釋解釋,才十五歲的我怎么給一條一百多歲的龍當(dāng)爸爸。不對!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你能不能別動不動就把我往你兒子的位置上放!”
“這是既定的事實,寶貝兒子,你想賴也賴不掉的?!睓褜幠堑靡庋笱蟮谋砬楦用黠@了,還故意朝我做了一個可愛的鬼臉,一點兒都看不出她昨天失控之時的那份暴戾感覺,“對了你剛才說什么來著?!?p> “我想見上一次的那只薩摩耶?!?p> “薩摩耶?”櫻寧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哦,你說蓮香??!干嘛,看上人家了?”櫻寧湊過來,用手肘捅了下我的肚子,“你這孩子看不出還挺花心的,不前兩天還喜歡人家……就那畫畫的女的,叫什么來著?”
“我怎么就喜歡她了,而且我先跟你說明??!我找蓮香是有正事,你別亂說?!?p> “我倒想聽聽你找蓮香能是什么正事?!?p> “我想問下她認(rèn)不認(rèn)識魏靈仙的外婆?!?p> 正在幫喵喵梳著丸子頭的櫻寧突然停了下來,她放下梳子,用一種怪怪的眼神看著我,“你怎么就那么確定那個叫……畫畫的女的就一定有個狐貍外婆呢?”
“嗯,直覺?!?p> “屁!”櫻寧從地上撿起一顆小石子朝我砸了過來,這也是我第一次聽她說臟話,“蓮香她很忙的,她有好多孩子要照顧。”櫻寧完全沒理睬我的請求,繼續(xù)拿著梳子給喵喵梳著頭發(fā)。
“我就簡單問一下?!?p> “沒門,想都別想?!?p> “他為孩子們報了仇,作為答謝,我可以告訴他一些東西?!?p> 我聽到有聲音從櫻花樹上傳來,抬頭,雪白的白狐從枝頭跳落下來。原來蓮香一直就在這棵樹上呆著。
她昂首挺胸地走到我面前。
“因為比較消耗精力,我就不化成人形了?!?p> “沒事,我不介意的。”生怕她反悔,我趕緊追問道,“首先我想個你確認(rèn)下的是,魏靈仙她的身上是不是有狐貍的血統(tǒng)呢?”
“是的,她的確有流著狐貍的血脈?!?p> “我跟你說蓮香!別跟這孩子廢話!”櫻寧想上前阻止蓮香說下去,雖然我眼疾手快地一把抱住了她,但看得出來,她的話對蓮香來說貌似真有種圣旨般的約束力。當(dāng)我再問別的問題時,蓮香真就低下頭去,不再作答了。
事已至此,看來只能用我雪藏已久的殺手锏了,雖然不知道能不能用,但為了魏靈仙,我也就只能來試一試了。
“媽……”
“哎?”
櫻寧一臉驚訝地看著我,有一種被徹底嚇到的感覺,很快,兩片緋紅暈染了她的臉頰,“你喊我什么?”她的臉上交匯著詫異和期待兩種相悖的神情。
雖然真的很覺得丟臉,但也實在是沒有辦法的事,我努力穩(wěn)定了一下心態(tài)。
“那個……媽……你就讓蓮香告訴我吧!告訴我魏靈仙的外婆究竟是不是在這座山上吧!”
櫻寧怔怔地看著我,下一秒,鼻血毫無征兆地就噴了出來,她用衣袖捂住鼻子,“告訴他蓮香!只要是你知道的,不管他問什么你全都告訴他!”說完,櫻寧捂著依舊在出血的鼻子,帶著一臉幸福的笑容,徑直倒在了地上。
趴在地上的蓮香繼續(xù)垂著頭,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望著我,輕聲道,“不在了,她的外婆已經(jīng)去世了?!?p> 雖然已經(jīng)多少有了些心理準(zhǔn)備,但當(dāng)這句話真的從蓮香嘴里說出來的時候,我還是感到有一些失落。那并不是因為平白無故喊了櫻寧一聲“媽”卻沒有得到有用的信息,而是對于魏靈仙一直以來的期望在這一刻將徹底落空而感到悲傷。
那樣一個對自己的外婆懷揣期待和憧憬的女孩,卻終究注定了這樣一種期待和憧憬只能是可笑的無用功。
“你問了我這些問題,我也希望能請你幫我一個忙?!?p> 蓮香這么說著,垂首蹲坐在地,她的聲音有點兒低沉。
“我想見見那孩子,親口把這一切告訴她?!鄙徬阒匦绿ь^望向我,深褐色的瞳孔間藏匿著亮晶晶的光,“雖然可能有些殘酷,但我至少希望讓她知道,她的外公并沒有騙她,她的外婆也的確很愛她,而且更重要的一點是?!鄙徬阃nD了一下,慢慢閉上眼睛繼續(xù)道,“希望她不要繼續(xù)在這件事上去浪費自己的時間了?!?p> 櫻寧依舊在地上躺著,處于半死不活的昏迷狀態(tài)。雖然從感性上講,覺得善意的謊言可能會更好一些,但從理性來看,我卻更認(rèn)可蓮香的做法。
于是,背起非要跟我走的喵喵,我?guī)е徬阋黄鹑ふ椅红`仙。
繼續(xù)是在那棵松樹下,我找到了正在畫著素描的魏靈仙,她看見我身邊跟著的蓮香時覺得有些驚奇。
“你這是哪來的薩摩耶?”
“這位小姐,雖然知道你是無心之舉,但我還是要糾正你——我其實是只狐貍?!?p> 魏靈仙露出了和我第一次聽見蓮香說話時一模一樣的表情,但那份表情很快就被溢于言表的激動給取代了。
或許因為太激動了,以致于我能清楚聽見她牙關(guān)相撞的聲音。
魏靈仙慢吞吞地蹲下身來,猶豫著能不能伸手去摸一摸蓮香。
“真的……是真的……外公,外公他真的沒有騙我??!是真的!真的有狐妖??!”魏靈仙捂住自己的嘴,淚水肆意流淌著,嗚咽聲讓她簡直連話都快說不清了,“請問,請問您能化身成人類嗎?”
蓮香往后退了幾步,隨后抬起身來,以一種不能被揉眼捕捉的速度,迅速化成人形,出現(xiàn)在了我們的眼前。她面無表情地注視著魏靈仙,許久后才用一種近乎嘆息的語氣開門見山地向魏靈仙傳遞了那個殘酷的消息,“你的外婆的確是狐仙,她也是我的好朋友,但很可惜的是,你外婆她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jīng)去世了?!?p> 魏靈仙歡欣的表情隨淚水一起凍結(jié)在了臉上,我很擔(dān)心她會失聲痛哭,而蓮香卻似乎并不在意這些。她開始用一種平靜到近乎冷酷的音調(diào),大致向魏靈仙介紹起了她身為狐貍的外婆如何和外公相識相知相戀,并最終生下小孩,而后其外婆又為何要拋夫棄女的離開家,最終又因何原因在二十多年前去世的。
“你外婆去世的時候,我就在她的身邊,她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抱一抱你。”一直說道最后一刻,蓮香始終冷漠的臉上才露出了一種仿佛被壓抑了許久的淡淡笑容。
盛夏的風(fēng)拉扯著她那雪白的衣袂,讓蓮香看起來就如同一尊雕塑一般,她朝著魏靈仙慢慢張開雙臂,“如果可以的話,我能代表你去世的外婆抱一下你嗎?”
一直捂著嘴控制自己不哭出聲來的魏靈仙再也忍不住了,她猛地?fù)溥M了蓮香的懷里,不可控制地痛哭了起來??蘼曉诹珠g和風(fēng)聲摻雜在一起,隨著那些四散的落葉,紛紛揚揚地飄蕩著,那是一份失去寄托的無奈和悲戚。
“我準(zhǔn)備下山了。”
魏靈仙揉了揉哭紅的眼睛,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朝我笑了笑。
“這段時間麻煩你了珠兒?!?p> 她說著便朝我鞠了一躬,這下輪到我開始覺得不好意思了。
“歡迎你以后常來玩,靈仙姐。”
“嗯,會的?!蔽红`仙向我用力地點了點頭,她轉(zhuǎn)過臉去,望向依舊以人形姿態(tài)站在我身邊的蓮香,試探性地低聲詢問到,“雖然有些冒犯,但我還是想確認(rèn)下,蓮香小姐,您真的不是我的外婆嗎?”
蓮香望著她,臉上浮出似有似無的笑意,“你為什么會這么覺得?”
“嗯,因為你抱著我的時候,有一種……有一種外婆抱我的感覺……雖然我也說不清那是什么樣的感覺?!?p> 蓮香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她嘆了口氣,“很遺憾,我真的不是你的外婆?!?p> 魏靈仙的臉上在此劃過一絲無比的落寞和失望,“嗯,不管怎么說,還是要謝謝您蓮香小姐。”她把登山包背在身后,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可能有些任性,但是,請問能麻煩您送我下山嗎,蓮香小姐。”
蓮香沒有了可回答,她沉默著注視著魏靈仙,就在我以為她要婉拒這一請求的時候,蓮香卻點頭答應(yīng)了。
“那么,再見了,珠兒。”
“再見了,靈仙姐?!?p> 我站在原地,牽著喵喵的手,目送著魏靈仙和蓮香并肩遠(yuǎn)去。
魏靈仙不停跟蓮香說著話,蓮香只是似笑非笑地點頭回應(yīng)著。
太陽又快要落山了,整個山林再次像是被琥珀包裹住一般,呈現(xiàn)出一種金黃剔透的美麗質(zhì)感。望著兩人逆光而去的背影,我的胸口感受到一絲莫名的微甜。
或許,對于魏靈仙來說,這也算是挺圓滿的結(jié)局。
這么想著,牽起喵喵的手,我開始向狐仙廟折返。剛到山門口,還沒進廟,我就聽到廟里傳出一陣鬼哭狼嚎的聲音。就在我好奇究竟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之前那兩個剝狐貍皮的青年連滾帶爬地從廟里跑了出來。
“大哥救我!大哥救我??!狐仙大人顯靈了!”
他們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跪倒在我面前,我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過來,舉著掃帚的櫻寧就沖了出來,把他倆嚇得一股腦兒地躲到了我身后。
“兒子你給我讓開!我今天要好好教訓(xùn)這倆王八蛋!”
“那些狐貍真的不是我們殺的??!狐仙大人饒命?。 蹦莻z青年躲在我身后不停地朝櫻寧磕著頭,“我們倒是想抓,但也沒那個本事?。∧切┖偩母硭频?,一見人就跑,我們哪抓得到?。 ?p> “那你的意思是,那些孩子是自個兒跳到你面前自殺的嘛?”
櫻寧依然高舉著掃帚,一點兒都沒有放下來的意思,我擔(dān)心她又會控制不住子,趕緊上前拉住了她。
“我們撿到它們的時候,它們早就被人給捅死的了啊!”
聽到這一句的時候,我和櫻寧都怔住了,彼此看了一眼,一時竟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櫻年最先炸開,高喊著“你們把我當(dāng)小女孩糊弄啊!”,舉著掃帚就朝那兩人沖了過去,我卻只是呆立在了原地。
那一刻,我只覺得自己的胸口在一點點地收緊,不斷向一個點聚攏著。那個點也開始不停向下塌陷,形成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黑洞的漩渦進一步撕裂著我的胸口,一種無法描述的疼痛感覺。
下一秒,那個黑洞炸開了。如宇宙大爆炸一般,無數(shù)的記憶碎片從爆炸中噴涌而出——
洗進小溪后迅速散開的紅色……
沾染在裙擺上的星星點點的紅色……
滑板上那一張張完全是黑白色的素描……
還有,還有魏靈仙那永遠(yuǎn)不變的溫柔笑意……
“櫻寧……”我覺得有點兒眩暈,在我喊出櫻寧的名字時,她有些困惑地向我望了過來,應(yīng)該是注意到了我臉色的異常,櫻寧像是在說“你臉色怎么那么差”“你沒事吧寶貝兒子”這類話,但那些聲音好像被什么給隔閡開了,只是在遠(yuǎn)處飄蕩著。我能聽見的,只有自己的聲音,“如果是有狐貍血統(tǒng)的人,那些狐貍是不是就不會主動跑開了?”
櫻寧一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陽下山的原因,那原本還紅撲撲的臉色霎時變得慘白起來。我倆相互注視著,誰也沒有說話,突然櫻寧大喊了一句,“蓮香在哪兒?”
當(dāng)櫻寧提到那個名字的時候,胸口的疼痛感猛的加劇,我一把拉過喵喵的手。
“我們走喵喵!”
喵喵很是配合的化成了白色巨龍,我騎到她的頸部,抓緊她的龍須,櫻寧也一躍而上,沒時間去理睬那兩個高喊了一聲“好大的蛇??!”就暈過去了的青年,喵喵載著我和櫻寧,以最快的速度朝蓮香她們下山的方向奔去。
但是,我們只追趕上了倒在血泊中的蓮香。
殷紅色的血漬沾染著蓮香雪白的皮毛,她的脖子處有著一道深深的貫穿傷,一把削鉛筆用的美工小刀同樣滿是血漬的落在距蓮香不遠(yuǎn)的地方。
“蓮香……”櫻寧顫抖著跪倒在地上,撫摸蓮香的手也沾染上了暗紅色的血漬,這時我才注意到,蓮香的胸口也被切開了,“媚珠不見了……媚珠……不見了……”她捧著蓮香,整個身子顫抖得越發(fā)厲害。
就在我覺得她的骨頭都快抖散架了的時候,櫻寧的身子卻突然停止了顫抖。她慢吞吞地談起頭,眼中再次泛起了之前那種令人生畏的暗紅色,“不能原諒……”她慢慢張開嘴,我竟發(fā)現(xiàn)櫻寧那原本可愛的虎牙竟在這一刻變成了尖銳駭人的獠牙形狀,“不能原諒!”
一聲刺破蒼穹的怒嚎,被余暉映染的云霞在櫻寧的上空劇烈攪動起來。我聽到了滿上遍野的各種各樣的動物的嚎叫聲,似乎是在呼應(yīng)櫻寧的那聲怒嚎。然后是數(shù)秒的沉寂,隨之而來的是“窸窸窣窣”的響聲,越來越近,越來越密集。
成千上萬只狐貍,老鼠,野豬,兔子,還有狼,蛇……幾乎是山林間的所有動物,都朝我們這邊圍聚了過來,在距離我們不到兩米的地方無一例外地倒伏在地。
櫻寧慢慢地站起身來,“殺了她……”她這么說道,用著一種我從未聽聞過的冰冷語調(diào),簡直讓我覺得自己的心肺都被那聲音給徹底凍住了。
“殺了她!?。。。。。。。?!”櫻寧再一次以令人驚駭?shù)恼Z氣重復(fù)道。
那群動物顯然聽懂了櫻寧的話語,井然有序而又滿載殺意地朝山下沖去。
就在這時候,我卻注意到櫻寧暗紅色的瞳孔中掠過一絲訝異。
那片讓人感到恐懼的暗紅一點點消退掉了,她低下頭,我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變成狐形的蓮香,正把她的小爪子搭載櫻寧的衣服上。
“請……請放過那孩子吧……櫻寧大人……”
蓮香的喉嚨間艱難擠壓出一陣比呼吸略重的聲音,她半睜著眼睛,一定帶著血漬的淚水從眼角處滑落下來。
櫻寧緊緊咬住嘴唇,“那個女的,果然是你和桑子明的外孫女吧,蓮香?!?p> 對于櫻寧的這句話,我再一次感受到無以復(fù)加的震撼。魏靈仙是蓮香的外孫女,那換句話說就是——蓮香就是魏靈仙要找的外婆?!
蓮香并沒有回應(yīng)櫻寧的判斷,可能是因為傷得太重,也可能是單純是因為不想去回應(yīng)。她躺在地上,慢慢咧開自己的嘴,露出尖銳的獠牙,我不知道她是因為疼痛才如此,又或者,她其實可能是在笑。
“對不起……櫻寧大人,實在是……對不起……”
“你當(dāng)年下山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人類是不可信的……我……我明明告訴我過你的!”櫻寧近乎咬牙切齒的感覺,原本已經(jīng)回歸清澈的瞳眸再度閃爍出暗紅色的光。
“櫻寧大人,你不也一直信任著人類嗎?”蓮香的這句話,一下子就弱化了櫻寧眼中閃爍著紅光,“我和人類在一起生活了很久,所以我了解他們。其實他們也和我們一樣,只是因為……因為人類的壽命實在是太短了,所以才會那么執(zhí)著于一些在我們妖怪看來很可笑的東西。美貌也好,權(quán)力也好,財富也好,愛情也好,他們之所以總是那么瘋狂地追求著,只是因為,他們的壽命實在是太短了,櫻寧大人?!边@么說著,蓮香的喉間發(fā)出一陣沙啞的嘆息,“雖然如此,但還是有些人能理解我們的,比如說那家伙。”她這么說著,再一次微微咧開嘴,“直到今天,他也一直在陪伴著你不是嗎?”
櫻寧垂下頭去,她眼中的紅光已經(jīng)完全消失了,淚水從清澈的瞳眸間源源不斷地滴落下來,滴落在蓮香那沾血的皮毛上,映出一點點淡淡的淺紅。
“最后,祝您幸福,櫻寧大人。也請您……放過……那孩子……”
蓮香半開不開的眼中再次滾落出一滴淚水。
和之前的不同是,這一滴淚水,非常清澈。
櫻寧低著頭,沉默了許久,她才抱著蓮香站起身來。
“不追了!”
她朝著天空大喊了一聲,原本還喧雜無比的山林一下子變得寂靜無比,從我們身邊經(jīng)過,正朝著山下狂奔的各類動物也一下子都停了下來,就好像是被突然斷電了一樣僵在了原地。它們都朝著櫻寧看了過來。
“凡夫俗子也敢搶走藏著幾百年道行的媚珠,總要遭天譴的,隨她去吧……”
櫻寧低著頭,雜亂的頭發(fā)垂落下來遮住她的表情。
她的聲音沙啞而低沉,同時似也帶著隱約的哭腔。
吸了吸鼻子,抱著蓮香的遺體轉(zhuǎn)身朝著山上走去。
我原以為櫻寧最后的那一句關(guān)于“天譴”的話只是一句發(fā)泄情緒的詛咒,結(jié)果就在第二天的一大早,也就是爺爺回來的時候,竟然帶來了兩個警察。
“這個女的你認(rèn)識嗎?”
其中一名警察拿著魏靈仙的照片向我詢問到。因為是第一次被警察盤問,我實在是有點兒緊張,我有注意到爺爺?shù)拿嫔林氐暮埽拈g不免閃過不詳?shù)念A(yù)感。
我本著有問必答的心態(tài)回答了警察提出的所有問題,但是對于魏靈仙的殺狐貍的行為我則是有意避開了,因為實在沒必要徒生事端。警察一臉嚴(yán)肅地詢問了我好久,就在他們要問完下山的時候,我總算鼓起勇氣向他們提出了我心上擱置許久的疑惑。
“請問……她怎么了嗎?”
兩個警察相互看了看,“按理說是不該跟你說的,但既然你都問了。”其中一個警察干咳著清了清嗓子,有意把大蓋帽往下壓了壓,“她昨天晚上下山的時候搭了一輛順風(fēng)車,結(jié)果被司機**殺害了?!?p> 我只感到自己渾身的血都涼透了,警察全然沒有注意到我的狀態(tài),繼續(xù)有一句沒一句地感慨著。
后面他們應(yīng)該還說了許多,但我卻一句也沒有聽進去。我想哭,也終究是沒能哭出來。
我想起了那隨風(fēng)飄落的枯葉,想起了坐在青石上認(rèn)真畫著素描的魏靈仙,我想起了記憶中關(guān)于她的一切的一切。我也的確感到自己的心里很難受,像是一種快要死掉一樣的難受。
但不知道為什么,我還是沒能哭出來。
那將外界一切雜聲都加以隔絕的意識。
反反復(fù)復(fù)回蕩著櫻寧昨晚的那一句話。
——總要遭天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