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對此,陸鼎是絕不會有什么異議的。
他又不是書生,可不敢篤定葉富會給他留幾分情面。更何況,在他看來,葉富不吸煙,不嗜酒,不賭錢,不貪墨,也不逛花樓。唯獨的這么點兒生活的調(diào)劑如果都不允許人家有的話,那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一些。
而且,話又說回來,只要葉富心里頭還有正經(jīng)事,不玩兒什么‘烽火戲諸侯’的把戲,那馬曉悅就算是再精于謀算也到底是個出不得深閨的女人,她的存在與否,根本就是無傷大雅的事情。
為了這么一點小事,招惹葉富不痛快,這絕不劃算。
因此,陸鼎眼觀鼻、鼻觀心,好似根本就沒有覺察到這屋中還有除了自己和葉富以外的第三個人在。
“大人謬贊了。”陸鼎垂手躬身,規(guī)矩地答道,“卑職是大人的部屬,自然當為大人分憂。督軍作戰(zhàn),也是營務處的職責所在,并不敢談功勞?!?p> “嗯?不!”葉富搖搖頭,稍稍坐直了身子,眼睛也隨之睜開。馬曉悅心領神會地退后半步,恭立在他身側。只聽他說道,“有功就是有功,有功就是該賞!我還不到糊涂的時候,這點兒事情還是掰得清楚的。哦,對了,賞賜的事情不急,該你的就是你的,但現(xiàn)今有件事情,我卻想要聽一聽你的意見。”
陸鼎連忙道:“是,大人請吩咐。”
葉富說道:“我看了戰(zhàn)報了,此次剿匪,是因為你的精心布置,才得以將賊首耿仲明生擒活捉,實屬不易。對于此人和此人的那些下屬的處置上,我想要聽聽你的意思?!?p> 這個問題可是不太好回答的。
陸鼎心中其實很清楚,就憑他們動了葉富的東西,如果真的要殺,那耿仲明等人絕活不到現(xiàn)在。他們到現(xiàn)在還好好的活著,就證明了葉富并不打算殺人。
可若是要放他們~~
這話葉富好說,陸鼎卻真的不太好回答。
思量了片刻,他斟酌著措辭,對葉富說道:“大人容稟,依卑職所見,耿仲明一部流兵固然可恨,也著實太過膽大、殘忍。但現(xiàn)如今,遼東正值用人之際,我險山軍中絕大多數(shù)都為步兵,而極少有騎兵。耿仲明所部精于騎術,正是險山稀缺的人才。所以,卑職以為,大人或許可以對他們網(wǎng)開一面,準許他們戴罪立功。以大人御下的寬厚,想必他們應當是很愿意為大人效力的?!?p> “嗯,你說的也有道理。”葉富點點頭,但隨即,話鋒一轉(zhuǎn),他說道,“不過,我可聽說,這伙流兵并非是初犯,而是慣犯吶!早些年,就曾經(jīng)叛逃到后金去,這屬于是有前科的。若是到時候他們降而復叛,那又該當如何?”
葉富這明顯是在考較,陸鼎卻無法避而不答。
他心下思忱,略一權衡,當即便說道:“大人,卑職與耿仲明交過手,也大致了解過他的經(jīng)歷,對他的苦衷也算是有些了解。卑職以為,他必定還是愿意為朝廷效力的,而并非是天生腦后反骨之徒。此次作戰(zhàn),大人若尚以為卑職有尺寸之功,那卑職愿意借此替耿仲明擔保,還望大人給耿仲明一個機會。”
“唔,這樣啊~~”葉富緩緩地點了點頭,似是在考慮。過了半晌,才說道,“好吧,既然是你信得過他,看在你的面子上,那我就給他一次機會。登龍!”
馬登龍應聲而入。
葉富吩咐道:“去叫孟石,帶耿仲明過來見我?!?p> “是,大人?!瘪R登龍答應一聲,匆匆而去。
~~
孟石是個很會揣摩上司心意的人。
陸鼎都能看出葉富要用耿仲明,孟石自然就更是不可能會錯了這點意思。
因此,當葉富見到耿仲明的時候,一眼打量過去,看他那樣子就知道,他并沒有吃什么苦頭。面色也還算是紅潤,應該是吃得好,睡得也不錯。
“你就是耿仲明?”葉富問道。
耿仲明早有寄人籬下的覺悟,當即跪地叩頭,“是,罪人耿仲明,拜見將軍?!?p> “罪人?”葉富聞言嗤笑一聲,“難得你也知道,你是個有罪的人吶?那就說說吧,你罪在何處?”
耿仲明當即回答道:“回大人的話,罪人有大罪三條?!?p> 葉富點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耿仲明道:“其一,罪人早年曾誤入歧途。當時年輕,有眼無珠,跟錯了上司,以至于最終叛入后金,實在是罪人至今還無法忘卻的恥辱。于大明,罪人是叛徒;于韃子,罪人一樣是不得信任的豬狗一般的貨色。短短幾年,罪人也曾為韃子效力,屠戮過不少我大明的軍民。反握屠刀,愧為軍人。罪人以為,受此奇恥大辱,非浴血,則萬萬不能洗凈!還望將軍明察!”
“哦,你叛入后金的事情,我已經(jīng)知道了?!比~富撓撓頭,淡淡的說道:“你也說了,當初是上司叛變,你無奈才隨同一塊兒叛變。我一直認為,人是可以被允許做錯事的。畢竟人非圣賢,孰能無過,過而改之,善莫大焉嘛!”
耿仲明跪在地上,躬身垂手,靜靜地聽著葉富的話。
葉富看了他片刻,突然問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錯事???”
“額~~這~~”耿仲明猶豫了一下,才回答道,“罪人以為,錯事,大概就是~~不正確的事情~~”
葉富笑了一聲。
耿仲明其實自己也知道,這樣的回答就算是他都不可能覺得滿意,又更何況是葉富呢?
但讓他稍稍寬慰的是,葉富似乎并沒有打算就這樣的問題跟他過不去,而是自顧自地更正道:“你說的有那么點兒道理,但不全對。在我看來,所謂錯事,應當指的是第一次的無心之過。簡單地說,比如有一件事情,你是第一次去做,也并不知道做了之后的后果是不對的,你做了,錯了,這叫做了錯事。但如果你第二次依舊這么做,依舊不知道后果不對,所以依舊做錯了,那可就不再是做錯事,而是做蠢事了。當然,不管是第幾次犯錯,如果你起初就知道不對,但還是要去做,性質(zhì)就完全不同,這不是做錯事,也不是做蠢事,而是在做壞事了。懂嗎?”
這番話出口,不僅耿仲明在心中琢磨著葉富的意思,就連一旁的陸鼎、孟石,包括馬登龍,都在腦子里將這番話過了一遍又一遍。
這大概,就可以完全代表了葉富御下的態(tài)度了。
簡而言之,就拿面前的耿仲明叛入后金,而后又叛出這件事情作比方。
按照葉富的意思,第一次叛入后金,耿仲明是懵懵懂懂跟著上司叛逃的,姑且算他起初并不知道不對,所以可以算作是做錯了事。但這樣稀里糊涂的事情如果再有下一次,那就不是錯事,而是蠢事了。
當然,叛入而后又叛出,既然他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知道,自己是罪人,這是一條罪狀了,那就說明他現(xiàn)在明知不對。那么日后如果再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就不再是錯事、蠢事,而是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