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出發(fā)前,喜兒收到了一封飛鴿傳書。
盡快行事,否則死不足惜。別忘了,在這世上,你不是一個人。
喜兒屏住呼吸,把紙條捏成了一團。
她站了起來,咬著手指,走來走去,簡直停不下來。
她打開了門,幸好客棧里空無一人,不知是出去準備出發(fā),還是睡意正濃,不想起身。
她看了看收賬臺,燭臺旁邊正好有一個火折子。
她又是驚嚇,又是感激,簡直要哭了。
是誰放在那里的?
突然,冷清客棧里冒出了一陣懸門的聲響,她嚇得輕叫了一聲,急急忙忙跑下了樓梯,抓著燭臺、火折子就往外跑。她站在院子角落里,顫抖著雙手急急點著火。
火點著了,那封飛鴿傳書化為了煙塵。
她閉了閉眼,滑坐在地上。
坐了好久,都沒力氣起身。
她怎么就這么緊張?
銷毀了證據(jù),她又回到了客棧里,她在二樓的走廊上等了一會兒,倒數(shù)十個數(shù),然后敲開了我的房門。
她拍著我的被子?!靶〗?,小姐,該醒醒了?!?p> 我依然睡眼惺忪,“還這么早。”
軒凌風(fēng)站在門口,門擋住了他的臉,只聽到他的聲音?!耙呀?jīng)不早了,再歇歇,太陽都要上三竿了?!?p> 我一口氣坐直了?!败幜栾L(fēng),你走開。你不要以為你是我爹爹的忘年交,昨天又在光天化日之下賄賂過我,我就什么都聽你的,我雖然還沒成人,但我什么都懂,你別想騙我?!?p> 軒凌風(fēng)沒生氣,反倒笑嘻嘻打趣說,“叫你起床,怎么就是騙你了?照你這個標準,那進了宮里,真不知道有多少丑了吧唧的嬤嬤們等著騙你呢?!?p> 一大早上就生氣,我難受極了。我眼角還瞇著,根本睜不開。
“你!”
“我,我,我。別我了,出來吧?!?p> 軒凌風(fēng)又賄賂我?!拔覀冊琰c走,說不定到了好玩的地方,我會網(wǎng)開一面讓大家歇歇呢,今天我們要經(jīng)過的名勝古跡可多了,溫泉啦,鮮魚洞啦,美蛙魚頭啦,豬肉燉粉條啦。”
我拉開了被子?!昂昧耍昧?,干嘛這么作弄別人?!?p> 我一邊埋怨軒凌風(fēng),一邊嘰嘰歪歪地起身了。
我剛穿好繡花鞋,就立刻蹦到了他面前?!斑@下滿意了吧,衣服、褲子,裙子,簪子,首飾都是新的,除了頭發(fā)沒洗,其他都是新的?!?p> 軒凌風(fēng)笑了?!靶辛耍辛?,我都很滿意。那走吧?!?p> 進京的下半段路,我們騎馬而行。從早起到晚,從晚上起到半夜,又是縱馬快行,又是癱在馬背上,累得氣喘吁吁。我和喜兒從小沒怎么學(xué)過騎馬,但軒凌風(fēng)說,“所有人都會騎馬,你只要騎上去,鎮(zhèn)定一會兒,立刻就能適應(yīng)了。當(dāng)然,對于騎馬,最關(guān)鍵的一點就是找到和你的脾氣互補的馬兒。”
我笑著問軒凌風(fēng)?!澳敲?,你是找到了?”
軒凌風(fēng)說,搖搖頭,說還沒有。
我忍不住大笑?!傲栾L(fēng)叔叔,你真是個三心二意的人。哦,這匹可憐的小馬駒呀。”
軒凌風(fēng)被我這么一說,突然窘了起來。因為不想在部下面前露出話不擇言的窘境中,他推說,要去和周強他們討論重要的事。既是要討論,就沒辦法不歇腳了。
我們歇腳的地方,正是冒著騰騰地?zé)岬臏厝?p> “哇,看來凌風(fēng)叔叔沒騙我。”
我抱著馬脖子,笨拙得想要下馬。但我還是不會下馬,硬生生像個木頭人一樣卡在了馬背上。喜兒也在下馬,她也下不來,不過總比我快些,她一下來就轉(zhuǎn)到我這邊來了。
她說,“小姐,你不要怕,右腳死死踩在馬鐙上?!?p> 喜兒柔弱、纖細,個子不高,她想要抱我,可一接近馬,那馬就哧哧打顫,似乎在告訴她,不要靠近。
她苦惱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周強走過來了。
他是一邊說著話,一邊走過來的。他說,“你們兩個,怎么連個小母馬都拿不下來。”
他站在喜兒身旁,伸出手要來抱我。
我有些生氣?!澳阍趺粗朗悄格R?”
他笑了?!耙切垴R,早就鬧翻天了,小母馬比較溫順呀。”
喜兒愣住了,她變成了周強身邊的一根木頭,一動不動,只有眼神一閃一閃地,若有所思地,看著周強。
這是這一路來,我們和周強第一次接觸。
他也是個任務(wù)導(dǎo)向型的人。
他抱我下馬之后,我連聲說了好幾個謝謝,喜兒一臉窘迫站在他身邊。他看著我倆,說了好幾聲不用謝。
但謝謝用完了,三個人就再沒得說的了。
只好尷尬地,不知所措地,面對面站著。
幸好,救兵很快來了。小諸葛和濟袁兩個站在山腳下,一邊呼喊,一邊招手,讓我們過去。
他們不敢喊我的名字,就一個勁兒喊喜兒的名字。
“喜兒,喜兒。”一個喊姐姐,一個喊妹妹,繞來繞去,最后都不知誰喊得對,誰喊錯了。只一疊連聲得喊,“喜兒,喜兒,你們快來看。強哥,周強,你們快過來呀?!?p> 我和喜兒手挽著手走在最前面,周強跟在我倆身后。
走到一半,熱氣升騰而成的云霧完全能看得見了,我沖了過去,喜兒則落在了后面。
她回頭看了一眼周強。
然后,頭也不回,往前沖向我。
我、喜兒、周強、小諸葛和濟袁站在那浮云起伏波動的懸崖邊,叫呀,跳呀,十分歡喜。跳了一會兒,叫了一會兒,我停了下來,我們這群人里好像少了一個人。
我左右看看,脫口而出:“凌風(fēng)叔叔呢,他去哪里了?”
小諸葛笑嘻嘻說,“周老大,去考察周圍了,他說,看見那邊有熟雞蛋,想買點……哎,這不是嘛,說曹操,曹操就到了?!?p> 軒凌風(fēng)氣喘吁吁,笑著說?!皝頃r我就一直觀察周圍,我們來得早了些,只有一家賣水煮蛋和茶葉蛋的,我就買了些回來??斐园?,大家肚子也餓了,不是嗎?吃完,我們今晚就在溫泉附近歇腳,明天一早繼續(xù)趕路,到黃昏時就可以到皇宮了。”
喜兒嚇了一聲?!斑@么快?”
軒凌風(fēng)定了定神。“不快呀,要我是你們,我們可是會連夜回去的?!?p> 我一聽他說這話,思緒突然飛開了。“不會是有人讓你們準點到達吧?”
軒凌風(fēng)聽了,急說沒有,一定沒有?!耙怯?,我就是對不起你爹爹?!?p> 我放下了糾結(jié),喜笑顏開地說,“那好,別被我發(fā)現(xiàn)了?!?p> 爹爹死前,曾讓好友大夫硬生生用藥吊了一夜,這一夜就是為了交代我以后該如何生活。他早就說過,可能會有很多人因各自利益想要介入我的生活,但無論他們是誰,首先要分辨是好是壞,其次是敵是友,再次是這份敵友里,是否能把敵的態(tài)度當(dāng)成是不可奈何的工作和事務(wù),而友的態(tài)度當(dāng)成是私下的個人選擇。我聽著爹爹說著,我眼淚稀稀落落,哭得暈了過去。
爹爹的教導(dǎo),我是永志不忘的。
放過,不是養(yǎng)虎為患,而是等待成為互相信任的朋友的那一天。
晚上,我們都決定要去溫泉。
喜兒問我,“我們真的要去溫泉嘛?”
我皺了皺眉,“為什么不去,我還從來沒去過溫泉?!?p> 喜兒說,“可是,可是,要是只有我們兩個就好了。”
我轉(zhuǎn)身過來。“是只有我們兩個呀。還有一天就到宮里了,正好一路上帶得裙子也只剩下最后兩條,我想,穿著一條去溫泉,明早穿著一條入宮,反正不管怎么做,進了宮都是要被嘲笑的,被說穿得不時尚。哎呀,不要想這些了,喜兒你就當(dāng)做是陪我去嘛。說實話,我也很緊張呀?!?p> 溫泉邊,根本看不見周圍,全都是熱氣。
熱氣騰騰向上,霸占了我的眼睛,我什么都看不清了。
喜兒說,“小姐,往這邊。”
我順著她的聲音,找水下腳,半個身子浸在熱水里時,我全身來了一個戰(zhàn)栗。等整個身子都嵌在了水里時,我笑了,不由自主地笑了。溫?zé)犰F氣消散開了,我借著霧氣單薄的空擋,看了看周圍。我確定了,這里只有我們兩人。這讓我的心放松下來,轉(zhuǎn)身趴在了石頭上。
喜兒有些失望,如果周強他們也來就好了。
“小姐,我們明天真的會進宮嗎?是直接進宮嗎?不是到京都郊外?”
我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不過,凌風(fēng)叔叔說能到,應(yīng)該一定能到吧,他從來都是安排得當(dāng)?shù)??!?p> 喜兒把身子縮在水下。在水下,她伸著右手,捂著左邊轟隆隆跳個不停的心臟。
這該怎么辦?
這可要怎么辦吶?
想到這里,她突然覺得,如果什么都不做,或許也不會有什么后果。六扇門那些人只是在騙她、威脅她,勒索她而已。其實,根本什么都不會發(fā)生,真的什么都不會發(fā)生。
想到這里,她清冷的面孔露出了笑容。
她有些不相信,但這樣想,她整個人都放松多了。
為了加強自己的想象,她開始想象溫泉一夜永遠不會過去,只要她一直待在水里,她就永遠不用去面對明日的要挾。
對,只要待著這里,就什么都不會發(fā)生。
水下那只捂住心臟的手,放開了。
她手上攥了一灣水,呼地朝我的背上潑過來。
我一轉(zhuǎn)臉,還來不及說話,她又一灣水潑了過來。
我又試著說話,“喜兒,你小心……”還沒說完,又是一灣水。
我的肩頭濕了,頭發(fā)也濕了。
我趕緊逃開,躲在溫泉另一頭的樹蔭下,手里握著一灣水,一忽兒朝喜兒砸過去。
水戰(zhàn)打開了,我和喜兒一人占據(jù)一方溫泉堡壘,互相向?qū)Ψ綕娝?,每每被擊中,就立刻大叫大喊?p> 玩了好一會兒,我餓了。“喜兒,我餓了,我想吃東西,你要吃嘛,我去拿給你。”
喜兒收起了打水仗時的欣喜?!芭?,小姐,你等著,我給你去拿?!?p> 她一咕嚕游到了溫泉邊,翻上了岸。
她穿上了放在岸上的衣服,轉(zhuǎn)過來問我?!靶〗?,你幫我看看,都整整齊齊了嗎?”
我趴在水邊,對她說,可以了。
我在溫泉里等著,喜兒轉(zhuǎn)身出去了,我讓她不要關(guān)木門,她說好,于是留著門就出去了。她并不知道食物在哪里,她也要找找看,她腳步輕輕,順著走廊盡頭走去。
每遇到有響動的房間,她就敲門去問。
房間里,沒有另外的客人,只有玩紙牌和麻將的溫泉老板家的小二。她又繼續(xù)走,從走廊盡頭左轉(zhuǎn),整個空間豁然開朗。她聽到有人說話,此時已經(jīng)停了,她的目光順著地面移動到了桌臺上,是軒凌風(fēng),周強、小諸葛他們。原來是他們啊,她瞬間松了一口氣。
不過,少了一人。濟袁呢?
一路走來,她總有種奇怪的擔(dān)憂,只要少了一個人,她就開始不安,一定要湊齊了才行。
軒凌風(fēng)問她,“喜兒姑娘,你要找什么?”
喜兒說,“哦,是小姐,她餓了,想吃點東西。”
小諸葛笑著說,“你往后轉(zhuǎn)?!?p> 喜兒一轉(zhuǎn)身,一整桌的美食映入眼簾。原來食物就在這里,琳瑯滿目全放在小木臺上。
喜兒驚喜。“這么多,你們在吃滿漢全席嗎?”
這么多,該怎么拿給小姐???
周強看出來了她的難意,“要我們幫你拿一些?”
喜兒抱歉地說,“哦,不用,不用,我還在選?!?p> 在軒凌風(fēng)的授意下,周強走了過來?!澳氵x吧,我?guī)湍隳眠^去。走廊上沒有燈,我送你過去,到了門口我不進去就是了?!?p> 喜兒心動了一下。
她急急挑了幾樣我特別愛吃的東西,放在周強手里舉著的盤子里。
選完,她出來了,周強跟在后頭。
兩人一路沒說話。
喜兒心里有個球,乒乒乓乓地跳動。
就是現(xiàn)在了,就是現(xiàn)在了。
完了,完了,快到盡頭了。
轉(zhuǎn)過去,喜兒,你轉(zhuǎn)過去,轉(zhuǎn)過去引誘他。
思想激烈,激烈如熱水滾動。
但不管她如何想,她都沒有轉(zhuǎn)身。
走到了溫泉那敞開的門邊,他開口了。“那門好像開著,我就不過去了?!?p> 他把東西放在喜兒手里,“還拿得動么?”
喜兒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沒有回答他。
他又說了一遍,“還拿得動嗎?”
喜兒恍然大悟,說,“哦,拿得動,拿得動?!?p> 她并沒有接他手中的盤子,她感覺她手里還是空空的。
機會來了。
這就是機會。
喜兒飛快閉上雙眼,飛快地朝著周強的嘴唇上親了過去,親的那瞬間漫長極了,仿佛永遠不會結(jié)束。
之后,她就跑開了。
恩楽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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