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書禮推著輪椅走了。
季清歡恨恨地踢了一下門，又坐到窗下去，生悶氣。
大門口傳來動靜，季清歡擦掉眼淚出去看，賀大來了，他站在門口，問她：“他怎么樣？”
季清歡搖頭答說：“出痘了，蕭山也出痘了，您往后最好別來了。”
賀大點點頭，遞了兩封信過去。
季清歡接了信，一封是王武遞進來的，但另一封沒有名字，她抬頭瞧過去。
賀大道：“有一封是胡御醫(yī)給的?！?p> 季清歡道了謝——是對胡御醫(yī)說的。
賀大也沒說什么，闊步就往里去了，他瞧見廊下的凳子、茶壺、扇子，大約猜到了一些，心里說不出的酸脹，他敲了敲窗戶，道：“老三，是我?！?p> 賀書禮低啞的聲音從里面?zhèn)鞒鰜恚骸按蟾?。”他略停了一回兒，就道：“以后別來了，蕭山也出疹子了?！?p> “知道，清歡跟我說了。”
賀書禮拿著筷子，手發(fā)顫，道：“祖母可還好？”
賀大便與他說了家里和外邊的大致狀況，祖母正在調(diào)養(yǎng)身體，恢復(fù)的還行，王氏病了一場，大夫說了傷了根本，以后有得養(yǎng)了，現(xiàn)在家里大小事務(wù)都是大太太在管。
賀大說話說得很慢：“老三，你還行嗎？”
賀書禮“嗯”了一聲，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兄弟二人說了好一會子話，賀書禮便催著賀大走了。
季清歡離賀大很遠，等賀大走了，她便又坐在凳子上，拆了兩封信，道：“宋先生來信了，我念給你聽?！?p> 賀書禮敲了敲窗，算是應(yīng)答了。
季清歡拿著信念了一遍，信里大部分交代的都是公事。
發(fā)財坊的生意出人意料地好，全城大半的人普通百姓都來買彩，發(fā)財坊現(xiàn)在的收益，又翻了十幾倍。
季清歡倒不覺得奇怪，國不太平，百姓人人自危，自然都抱著發(fā)財?shù)膲簟?p> 信最后宋先生與王家兄弟又表達了關(guān)心之情，并有“淚灑青衫”等感人心弦的話語。
季清歡念完信，也是十分惆悵。
季清歡又拆了胡御醫(yī)的信，她閱覽一遍，便喜不自禁，她拍了一下窗戶道：“胡御醫(yī)說，南方有接痘接成了的人！”
賀書禮忍著難受，扭了頭，看向窗外，問她：“信上怎么說的？”
季清歡道：“是南方的官員報上來的，的的確確有，而且不止一個地方有人接成了，胡御醫(yī)還說了一些其他的注意事項和具體接痘的法子。這下好了，你總該信了吧！”
賀書禮還是不信，他狐疑道：“信給我看?！?p> 季清歡連忙把信塞進去，因為心急，塞了兩次都沒塞進去，第三次把信折得齊齊整整才塞進去。
賀書禮確定是胡御醫(yī)的字，瀏覽過信，才信了，許久才道：“你走開，我取了放窗外，你來拿?！?p> 季清歡道：“不必這樣謹(jǐn)慎，最毒的是就是痘漿，你都取了痘漿給我，難道還怕我看你一眼就能染上了？”
賀書禮手指上和額頭上都出了痘，他不愿叫她瞧見，執(zhí)拗道：“你不走，我就不取?！?p> 季清歡說道：“好吧好吧，那我退開了?！?p> 她躲開一步，就在窗戶側(cè)面，他一開窗，她就能看見他。
賀書禮最知道她的小心思，就道：“你還不走？”
季清歡只好退得老遠，大喊道：“我真的走啦?！?p> 她等了半天，都不見賀書禮，她便跑過去問：“怎么了？”
季清歡話音剛落，門開了，賀書禮用帕子包著一個棉花團，丟在門口，很快他又關(guān)了門，沒見她。
季清歡氣呼呼地撿了帕子里的棉花團，回房里接痘去了，她在手背上割了小口子，再將棉花上染了一丁點痘漿的棉花涂抹在傷口上，等著發(fā)痘。
季清歡第二天就發(fā)疹子了，她興沖沖地跑去同賀書禮說。
賀書禮擰眉道：“發(fā)這么快？”
季清歡慶幸道：“是啊，我也沒想到，第二天就發(fā)了?！?p> 賀書禮問她：“你感覺怎么樣？”
賀書禮到底只是在信上看胡御醫(yī)說過，也沒有親眼見過到底行不行，他緊張得很，囑咐她小心，飲食盡量清淡，否則痘發(fā)得嚴(yán)重，很難受。
季清歡說她還好，沒有發(fā)熱，也還沒覺得癢，她又問他：“是怎么樣的難受？”
賀書禮沒說話，她的癥狀應(yīng)當(dāng)比他輕，那他的癥狀，就不必告訴她。
季清歡出疹子快，發(fā)痘也快，她手臂和下巴連接脖子處的地方，最先出痘，身上略有幾顆，微癢，倒也能忍。
最初的幾天她身體略發(fā)熱，在房里歇了兩天，一日三餐吃外邊送來的東西度日，后來痘成了膿皰，很是難受，好在膿皰不多，算不上十分痛苦。
期間她偶爾去賀書禮窗前找他說話，賀三很不舒服，知道她沒大事，便不大與她說話。
季清歡因身體不適，很是煩躁，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脾氣，一日只去問幾次他的狀況，便也不常去打擾。
兩人就這樣相處著，季清歡身上的膿皰開始結(jié)痂了，也就說明接痘成功了！
季清歡歡歡喜喜地跑過去告訴賀書禮，她結(jié)痂了，厚痂慢慢會脫落，她可以進去照顧他了。
屋子里沒有人說話。
季清歡著急地拍打著窗戶，道：“我接成了，不會再得病了，我能進去照顧你了?！?p> 賀書禮沒有回應(yīng)。
季清歡急得直哭，捶著窗戶問：“你怎么了！你怎么不回話？”
算算日子，賀書禮發(fā)病也有十多日了……這些日他不怎么說話，總是蕭山出來取食盒，也不知他難受成什么樣了，是不是生不如死，又或者現(xiàn)在已經(jīng)……
季清歡不敢想，她頹然地坐在凳子上，茫然地張著嘴，目光空空的，眼淚直直地往下掉，她雙手推著窗戶，卻沒有再拍打窗戶的勇氣。
她不知道，窗戶后面是不是她不敢想的答案。
正在此時，上房的門栓發(fā)出響聲了。
季清歡緩緩回神，抬著發(fā)軟的腳走過去，敲了下門，心臟猛烈地跳動著，問道：“……蕭山，是你嗎？”
“是我?！?p> 僅僅兩個字，季清歡再度淚流滿面，她重重地踢了一下門，哽咽著說道：“要死了你！半天不說話?！?p> 賀書禮低聲道：“我剛換衣服去了?！?p> 季清歡皺巴著臉，換不換衣服有什么要緊，她氣憤地捶了捶門，道：“開門開門！”
賀書禮沒急著開門，許是近鄉(xiāng)情怯，他的手放在門栓上，遲疑著道：“清歡……我也結(jié)痂了?！?p> 她險些要跳起來，高聲呼道：“什么？結(jié)痂了？”
天花的出的痘成膿皰之后，有痛感，周圍紅暈也會加深，這時候體溫還會再次升高，稱“化膿熱”，基本上大部分人都熬不過這個階段，而且這個階段是十分痛苦的，賀書禮卻好似沒有那么難受，還結(jié)痂了。
賀書禮“嗯”了一聲，篤定地說道：“結(jié)痂了，蕭山的痘好像也干癟了。”
季清歡瞪大了眼：“這么快就干縮了？他沒難受死嗎？”
賀書禮道：“沒有，好像也要結(jié)痂了?！?p> 季清歡整個人都僵住了，驚喜來的太突然了，天花不是這樣的，他們的癥狀比天花要輕得多，她半晌才回過神來，問道：“蕭山最初好像只是身體略有些發(fā)熱，沒有寒戰(zhàn)、渾身酸疼，也沒有像你之前那樣咽痛對嗎？”
賀書禮應(yīng)了一聲，道：“是的，我還以為他病得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