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飛飛仔細地梳了頭,穿上一件綠格子長袖衫,一條藍色學生褲,那是她最好的一套衣服。她立在衣柜的鏡子前,想看看這套衣服是不是合身。
她望著鏡子的自己,銀色世界中,出現(xiàn)了一個陌生的姑娘,她額頭光潔,眼睛明亮,雙頬閃著青春的紅潤,兩條烏黑柔軟的長辮,垂在肩膀上。
這是我嗎,她驚奇著,內(nèi)心充盈著陌生的激情,原來路人對我的注目,不全是因為我的殘疾。
走吧,別讓人家等。盈盈笑著說。
飛飛漲紅了臉,趕緊帶好月票,跟盈出了門。
她們到大剛家時,屋中倆個小伙子正在聊天。見兩個姑娘們進屋,他們趕緊立了起來。盈盈對飛飛介紹,這就是你未來的姐夫大剛,這是大剛發(fā)小江大明,盈盈又向兩個小伙子介紹了飛飛,說,我妹妹可是有名的才女。
飛飛臉漲得通紅,趕緊坐了。飛飛冷眼望去,大剛高大英俊,充滿青春朝氣,她心下感嘆,二姐命真好!又看大明,見他中等個子,眉目清秀。
早聽盈提過飛飛,今日一見,果然才女風范!大剛說,給姑娘們倒上茶水。
別聽盈瞎吹。飛飛輕聲說。
我可不是瞎吹,我這妹妹和我大姐都是書呆子,她們離了書本,就活不了,我可是一天不唱不跳,就活不了,一看書就腦袋疼!
我也一樣,要不咱們怎么成一對呢!大剛呵呵笑。
飛飛立即喜歡了這未來的姐夫,她對大剛說,聽說你是廠乒乓球隊的骨干,在市里參賽都得過獎的。
盈盈說,大剛現(xiàn)在的理想,一是在全國賽事上拿獎,二是在全國技術比賽中拿獎。
飛飛對盈盈說,二姐,這么好的姐夫,你該早點讓媽認識一下。媽媽肯定高興。
我這不是等著飛飛嗎,要帶一下子帶倆女婿,給媽一個驚喜!
少捎上我!
飛飛不覺臉上變了色。
你都愛看什么書呢?坐在一邊的大明問。
飛飛說,胡亂讀些罷了,比如普希金、萊蒙托夫的集子,不過全是大姐的書。
我愛的是現(xiàn)代詩。大明說。
聽姐說,你還會畫家具圖?飛飛說
一張好的木工圖,也能體現(xiàn)詩的韻律,體力勞動和腦力勞動,本來就是相通的。木匠活兒也能當藝術做。
看來人的一生,還是要什么都體驗一下,從腦力到體力,只是,她一下想到了自己的腿,自己是個不能做體力活兒的人,畢業(yè)分配還費了好大勁兒,才勉強有了一個飯碗,現(xiàn)在倒來奢談什么腦力與體力結合了。
飛飛心中羞愧,就有點兒不自在了。我這是做啥來了,不是參加沙龍,是來相親。
盈盈一邊聽了,說,兩個讀書人說的話,我都不懂了,大剛咱們還是出去看家俱吧,省得在這兒礙事。說著拉了大剛就走。
見姐姐走了,飛飛心里空了一塊,她從來沒有和年輕男子單獨相對過,一時竟不知說什么好。
江明說,不知道你對未來有什么想法呢,總不能在一個地方,呆一輩子吧
這個我還沒有想過,只是不想再依靠媽媽,聽說要恢復高考,我想考大學。
一樣的想法。我正在等著這個機會。只有上大學,才算真正的人生起步。
那也是我唯一的出路。飛飛說。
只聽大明又問,你有沒有其他業(yè)余愛好呢,比如像你姐那樣打乒乓球什么的?飛飛剛一進門的時候,他仿佛看到姑娘走路似乎有點兒不正常,可大剛正興高采烈地告訴他一件什么事兒,他就沒有看仔細,現(xiàn)在,他便想試探一下,看這個花容月貌的姑娘到底有什么差錯。
飛飛的血涌上了頭,立即心如刀絞。一時竟說不出話來,沉默了瞬間,她一咬牙,要來的終歸要來,不用偷偷摸摸,我生下來就是殘疾,并沒有什么錯兒。錯的是盈,她并沒有告訴人家,自己的妹妹是個瘸子。
飛飛站了起來,走了幾步,走到屋子當中,又走回了座位。
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她的心鮮血直流。
飛飛一直走到院里,見大剛正在那兒忙著打家具,盈盈幫著遞工具,小兩口有說有笑,組合柜已差不多成形了。飛飛走過去,假裝頗有興致地看柜子。那柜是實木的,工做得很細致。
盈盈說,飛飛不好好在屋里呆著,上這兒來干嗎?你們倆聊咋樣啦?
還好。飛飛說。她見小院里除了正房住著大剛一家人,東西兩邊的房都鎖著,窗戶也落滿了灰塵,便說,這院兒里怎么房都空著?
大剛停下的手里的活兒,擦著汗說,這小院是我爺爺解放前買的,后來給了我爸,我爸單位有了房,就把這院兩間房給我們結婚,我們也頂多住兩間。等以后政策寬松了可能把房出租。有了房租盈以后不上班也行啦!
快回屋,這兒沒有你的事!盈盈推著飛飛。
飛飛重回屋坐下的時候,面色白得如一張紙,眼睛卻是亮得嚇人,她平靜地對正發(fā)呆的大明說,我怎么能打乒乓球呢?
請原諒,我真的不知道你的情況。大明說。
打擾了。飛飛輕輕說,我得回家了。她拿起自己的小包,徑直離開了大剛家。
十八
一進家,飛飛就撲到在了小床上。
也趕過來的盈盈生氣地說,飛飛你真是,說得好好的,怎么一下就要回家,我都不知怎么跟人家解釋。
不用解釋,都過去了。
飛飛說。
人家明明對你的印象很好呀!
姐以后不要管我的事了。
飛飛說完,就不再吱聲。她安靜地臥著,覺得內(nèi)心一片巨大的黑洞,童年的惡夢又一次卷土重來她。她自問,為什么我傻到竟認為自己有資格去相親,怎么像個乞丐去乞求他人的感情?
大明那充滿憐憫的眼神,像一把小刀撕割著她的心,鮮血直流。
于嬸正在給老佟敲背。這些日子,老佟有些腰酸背痛。
你和三丫頭下午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去了?于嬸問。
盈盈把帶飛飛相親的事說了。
飛飛那丫頭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你當姐的也算盡心了,也罷,飛飛還小,不急。倒是你,哪天把大剛帶來讓我瞅瞅,成了兩家就定了,趕緊把事兒辦完得了。我這當媽的,閨女都打家具準備結婚了,也不告訴我一聲。
盈盈說,我不是想好事成雙再告訴您嗎,如今也只好我先嫁了。
老佟說,我還想早點兒抱外孫子呢!
盈盈紅了臉兒,說,瞧您們,一會兒不看賊一樣不讓我找男朋友,一會又急著抱外孫子!
于嬸對老伴說,咱們那會兒搞對象多簡單,爹媽一介紹就成了,不也和和美美一輩子,現(xiàn)在的姑娘心眼比篩子多,找個對象生出那么多故事,真是不如不生女兒才好!
正說著話,佟蕊進了家。她一臉的悲傷,似乎老了十歲,讓全家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