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一睜眼已是大天亮了，飛飛趕緊跳起來，推著盈盈，二姐，起床！
盈盈也一機靈，揉了揉眼睛，披了衣服起身，一眼看見地上一只紙箱，便問，這是啥？
藍阿姨給的，書和唱片。飛飛欣喜地說，寶貝！
這年頭還有人看書？盈盈說
飛飛把小箱子藏進壁櫥，你不許告訴媽媽我的書！
好，你也不許告訴媽媽我的男朋友！
整整一天，飛飛心里都不踏實，一放學，她就趕緊往家里趕。
上樓先不回自己家，而是揣著鑰匙悄悄打開葉家的門。飛飛走了進去，空空蕩蕩的房間，腳步都有了回聲，讓飛飛心驚肉跳，她穿過走廊來到客廳，但見一地灰塵中間，放著幾個紙箱子。飛飛的心狂跳起來，這可是葉伯一輩子的藏書呵，難道就都屬于我啦？這不是一個夢嗎，我怎么配得到這個寶藏呢？
說不定，明天造反派就來封門，這些書就得統(tǒng)統(tǒng)被當成廢紙扔掉，想到這兒，飛飛趕緊先抱起一小箱書，拖著腿向樓下走去。
正好盈盈也回來了，就幫飛飛把幾只箱子都搬進了小屋。
于嬸一眼瞧見臥室里的幾只紙箱子，這是啥？
飛飛鼓起勇氣，這是藍伯母送我的書，
這些封資修東西，都應該燒！于嬸氣上心來，明天都賣了。
不行，飛飛急得哭了出來，那是藍伯母托我的保管的。
反正咱家不能留這些個東西！
媽媽，飛飛愛書，你就讓飛飛留下吧！盈盈開了口，
于嬸見飛飛哭得淚人一樣，也不敢再說什么，你們一天不給我添事，就過不去了！
老佟聽見這屋又哭又鬧，也走了過來，問明白了怎么回事。老佟便蹲身，一箱箱地翻看起來，心中嘆著，就是因為這些書，葉大夫和我們，就成了不一樣的人，當看到一箱子醫(yī)書時，他說，飛飛，這可是葉大夫的心血，你得保存好，以后人家回家，就還給人家吧。
飛飛點了點頭。
父母都走了。盈盈突然眼睛一亮，飛飛，這書是過了明路了，你要是真愛這書，我找人給你打個小書架吧，不是看起來方便？
當真？飛飛破涕為笑
當然，大剛有個朋友，就會打家具。
十
飛飛在學校寫了一天大字報。新來的班主任原是個排字工，作為工宣隊的一員進駐學校后，又成了小學班主任。他說一口京片子話，讀課文常蹦出錯字，他覺得寫大字報比上課容易，就常以寫大字報代替語文課。反正夠得上批判的人有的是，實在沒的批了就批孔子。
飛飛好不容易熬到放學，趕緊悶著頭一瘸一拐地離開學校回家?；丶蚁词诌M了臥室，就從枕頭下把《簡愛》拿了出來，這書她已讀了半本，說不出來的喜歡，覺得簡愛身上有自己的影子。她靠在床頭，借著所剩不多的天光，接著讀了起來。
正讀到興濃時，盈盈回來了，跟她一起進來的兩個小伙子抬著個小書架。飛飛，你的書架來啦！盈盈興奮地叫道。
當一個漂亮的松木小書架出現在飛飛眼前時，她驚喜地一拍手，太捧啦！二姐謝謝你
是大力打的，盈盈指著兩個男孩子中的一位。
飛飛看著兩個健壯的男孩子，臉紅了。
這是大剛，我的男朋友，這是大剛的朋友，大力，就是他給你打的書架，要謝，就謝謝他吧！
盈盈說。又向兩個男孩子介紹了飛飛。
飛飛趕快向兩個小伙子道謝，盈盈的活兒，搶都搶不過來呢！大剛笑著說。
飛飛紅著臉，瞄了一眼大力，見他雖沒有大剛英俊，可一臉憨厚，挺拔得像一棵白樺樹。
你年紀這么小，怎么會打家具？飛飛問大力。
我爸教的，他是家具廠的工人。我家的家具都是他打的，我姐出嫁時候的家具，是我和我爸一起打的。
大力說，他覺得，眼前這個瘦瘦小姑娘，有了特別神態(tài)，和他周圍那些整天喳喳呼呼的小丫頭，是如此不同。
盈盈說，咱們還是出去玩吧，我媽快下班啦！
三人趕緊向屋外走去。他們前腳走，于嬸后腳就進家了
十一
這是一個多么漂亮的小書架呀，飛飛贊嘆著，她用抹布，一點點擦著書架。那是用松木作的，有四層格子，刷了清漆，簡潔而精致，散發(fā)出新鮮木料的香氣。
飛飛把書架挪到墻拐角自己床邊，這樣躺在床上也能一伸手就夠得著。飛飛把書一本本擺到書架上，第一和第二層放小和詩歌，第二、三層，放詩集和畫冊，最后一層放醫(yī)書。她輕輕撫摸著一本精裝的黃帝內經，那美麗的書皮，心想，葉大夫和小文肯定都讀過這書吧，這么一想，心里便暖暖的。
這時，聽到街門響，于嬸回家了。她在廚房放下剛買的菜，來到小屋，見只有飛飛一人，便問道，你姐剛才是不是帶個男孩子來家啦，我老遠看著盈丫頭，她和兩個男孩子一塊兒從院里出來，又說又笑的。
媽媽，人家來送書架，
于嬸早看見屋里多了個書架，擺了滿滿一架子書。嘿，誰讓他們給你送書架啦，再說這些書又是怎么回事兒？
是藍姨送我的。飛飛只得把送書，和送書架的事兒說了一遍。
都是封資修的東西，該燒了，你怎么當寶貝，于嬸生氣地說，腿不好，腦子也不好了？還有盈盈，她拉著小子們又做書架又抬家來，別人不背后說三道四嗎，你們想把我氣死？
自佟蕊走后，于嬸的氣特別大，找不著大的，就想拿兩個小的出出氣。她早知道，佟蕊的走，和兩個小丫頭不無干系。
飛飛的臉雪一樣白，別人說我的腿也罷了，媽媽怎么也這么貶損我？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
見飛飛如此，于嬸覺出自己的失言。我真氣糊涂了，傷了小閨女的心，她從小愛書我也不是不知道。
又悔又惱，于嬸正不知如何收場，老佟一步邁了進來，說，飛飛就把書留下吧，難得葉家送你這些書，現在人人燒書，過不了多少年這些書還是好東西。
按說，我都得謝謝葉家，咱家一輩子也攢不上這么多的書，還有那個給你做書架的小伙子，我也得謝謝他，有了這一架子書，咱家就完全不一樣啦！
老佟又對妻子說，老伴兒，咱們有飛飛這樣愛書的孩子，慶幸才是呵！
于嬸覺得自己對不住小閨女，就趕緊下了臺階，飛飛看書就由她看去，只要不把書拿外邊得瑟去，只盈盈，小小年紀整天和男孩子混在一起，讓人說咱孩子缺教少養(yǎng)。
飛飛已平了氣，明白無論是爸還是媽，心里都是對她好，眼淚也就收了回去。
只聽父親又說，盈盈馬上16了，咱們年輕時怎么過來的？
大丫頭黑不提白不提就跟著男朋友跑了，二姑娘再怎么也得看緊點兒，我問問她。于嬸說。
盈盈哼著小曲兒進了家。一進屋，見飛飛面帶淚花，父母都在屋里，便楞在門邊。
老二，媽問你話。于嬸道。
媽請說。盈心中猜到了八九分。
你也不用藏著，你那個小朋友，他出身什么？
盈盈立即明白了媽的意思，他家是血統(tǒng)工人。
當真？于嬸心下暗喜。
當然啦！
多大了？
17了，大我一歲。
人怎么樣？
老老實實本本份份，除了愛打球，沒有歪的斜的。
對你怎么樣，是你追人家，還是人家追你？
老二的臉兒紅了一紅，誰也不追誰，就是愛在一起打球，說球。
嗯，還行。一邊旁聽的老佟說，
沒你的事!于嬸瞪老伴一眼。
老佟趕緊給閨女使個眼色，父女倆會心地點點頭。
于嬸想，閨女早晚要嫁，16歲就找婆家雖然早了點兒，可的確比26了再著急強。她便說，盈盈，現在世道不太平，我不能由你野去，壞了名聲就不好辦了。你要是想和那孩子來往，得遵守媽定的規(guī)矩，
聽媽的。
第一，不準拉手，
好。從來不拉。
不準在晚上六點后回家，
一定。
不準兩人去公園瞎逛，不準讓他再來咱家，也不準你去他家。
一切都聽媽的。盈盈輕快地說。
媽媽的認可，讓盈盈輕松起來，生活多么美好，她想，對媽露出的甜美的微笑。
于嬸看著二閨女，想，有了男朋友，閨女的心就走了一半兒。二丫頭反正留不住了，由她去吧。三丫頭大概嫁不出去，會死心塌地守著我。一想這，她心里又浮起一陣陰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