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起點(5)
外面的風(fēng)刮得越發(fā)大了起來。葉子被秋風(fēng)吹向墻根,在那里打了一個回旋,又順著墻根折向另一個方向。
涼英的思緒就像那落葉一般,一會兒朝南,一會兒朝西……
一只小鳥飛進(jìn)小木棚里,在角落上撲哧幾下后,甜甜地叫了兩聲,又從窗口飛了出去。
涼英呆呆地看著那鳥兒飛出去,飛向遠(yuǎn)方。
“阿哥阿妹”的歌聲又響了起來。涼英的思緒繼續(xù)朝前走,走到四十多年前,走到了一個人跟前,那個人就是她跟大嫂提過的阿原。
涼英十八歲時認(rèn)識的阿原,那時他才二十歲,是廈門一帶的打石匠。
涼英十七歲時,雙親要她嫁給大她十五歲的生意人蕭乙。那蕭乙人長得猥瑣,才三十二歲便已經(jīng)禿了頭。一雙暴眼總是紅絲密布。涼英一看到他便覺得惡心,渾身直起雞皮疙瘩,不明白為什么爹娘非要自己嫁給這樣的男人。佳期近時,她偷偷打了行囊,一口氣跑出家門,到了廈門。茫茫人海,她自己闖生計,在廈門一家叫香島的小飯莊當(dāng)女侍。
香島人聲嘈雜,只有門口幾株自生的日日春花,靜者自靜。
一年后的一天,阿原打石打累了,來到飯莊小憩。一看見涼英,阿原的眼睛一亮,當(dāng)場就喜歡上了。那以后,他一有空便到飯莊來逛。涼英注意上他了,問了一句什么,阿原抓住機(jī)會,兩人便聊上了。一說起來,才知道兩人祖上原來是同鄉(xiāng),都來自靠近漳州一個叫八潭的小鄉(xiāng)。涼英覺得阿原性情溫厚樸實,和他在一起有自家人那種熟悉和踏實的感覺??墒撬牡讌s涌不上來熱浪。也許是因為她覺得阿原相貌平平,且個頭嫌矮,只和她一般高。在她心目中,男人應(yīng)該個高才顯得陽剛壯實有力量。
那一頭,阿原對她卻是不離不棄,隔三岔五的來看她,還不時帶些小玩意來逗她開心。有一回,阿原送給她一個小木雕貓。那貓伸著懶腰,逼真可愛,連幾撮胡須都刻了出來。
“你不是打石的嗎?”涼英訝異問。
“打石的就不許刻木頭啦?”阿原調(diào)皮地回答,“看到了吧,我木工也做得到家!”
不久后,陳鐵山到廈門跑生意,一腳踏進(jìn)香島。一表人才、雄性十足的鐵山一進(jìn)香島,就把涼英的眼光給吸引了去。身段優(yōu)美又天生一副好嗓音的涼英,湯酒飯菜伺候得格外殷勤,終于也引起了鐵山的注意。鐵山好色,多多亦善。其實這時他已經(jīng)娶了老婆,可還是抑制不住對涼英的貪好?!皠e在這里做這種沒出息的活兒了,過幾天,等這里的事情辦完后,我?guī)愕阶鲜礞?zhèn),我在那里有大房子,保管你過清閑的好日子?!辫F山信誓旦旦地說,并不老實交代他已經(jīng)有妻室。
鐵山的出現(xiàn)和他的承諾,讓涼英陷入了兩難。本能上,她感到陳鐵山有幾分浪蕩氣??赡怯衷趺礃幽??跟他走能看到前景,阿原有什么呢?和幾個打石工住一起,連自己的房子都沒有。
阿原來了。涼英不敢告訴他自己的真實打算。她知道他聽了一定特別的難過,她不忍心看他難過。可她又不能不辭而別。
“阿原,我要出一次遠(yuǎn)門,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呢?!彼卣f。
就那么淡淡的一句,阿原已經(jīng)受驚不?。骸笆裁??出遠(yuǎn)門?去哪里?”
涼英就按照事先想好的劇本說:“去東泉找一個親戚。你也知道,我這孤單單一人在這里實在不方便。如果他們那里有好去處,我興許就不回來了。”
阿原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來。許久,他抬起一雙憂愁的眼睛:“要我說,你還是別去了。我這兒一座大樓就快完工了。老板說了,我這么打拼,到時候給我一塊地,讓我自己去蓋房子。你不就要個房子嗎,我什么都會,蓋一間房還不容易嗎?”
涼英的心被阿原一席話說得七上八下,她索性快刀斬亂麻,心一狠,說東泉那頭已經(jīng)都說好了,不去不行。
可憐的阿原,那一頓飯沒有吞下一粒米,只坐在角落上喝悶酒。涼英看在眼里,難受在心里。她很想過去陪他喝幾杯,但店里有規(guī)矩,她不能這樣做。阿原終于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又一踉一蹌走出門去。他站在門口,醉眼看著那幾株日日春……涼英情不自禁跟了過去?!鞍⒃?,看你這個樣子,我還是陪你回去吧!”她說。
阿原回身,擺了擺手:“不用了,不用了……”
涼英跟著陳鐵山到了紫薯鎮(zhèn)陳家后,才發(fā)現(xiàn)鐵山已經(jīng)是有婦之夫,她當(dāng)場就想往回走。鐵山看出來了,拉著她的手說:“你別在意。阿玉她身體不好,自己住。今后我們住一起?!笨稍僭趺礃?,自己也是小啊!涼英開始嘗到后悔藥的滋味了。
雖說涼英在陳家生活相對安定,不用像過去那樣天天到飯館里出頭露面賺辛苦錢,但是陳家家里的事也不輕松,大致都要涼英去做,因為大太太阿玉身體不行。阿玉總是呆在她自己那間幽暗的房間里,很少出來。涼英不??吹剿S袝r阿玉的房門微開著,涼英好奇往里一瞥,能看到皮膚發(fā)白的阿玉坐在床頭,睜著一雙神秘的眼睛。
有一天,趁鐵山不在,阿玉突然走出自己的房間,來到?jīng)鲇⑸砼浴?p> “阿玉姐,你好嗎?”心里有些不安的涼英臉上堆起了不自然的笑。
阿玉沒回答,眼睛只死死盯著涼英看。涼英被看得心中慌亂,不覺解釋了幾句:“阿玉姐,我在廈門時,壓根不知道鐵山他已經(jīng)娶了人了……”
阿玉似乎不在意涼英說什么。她趨前一步,用低音聲調(diào)對涼英說:“陳鐵山是一個絕情薄義又好色的人。我給過他錢,救過他?,F(xiàn)在我身體不行了,他就娶了你。將來,他一定會扔了你再娶新人的。你把我這句話包好了!”
阿玉陰森森的話語讓涼英倒抽一口冷氣。突然,她一陣惡心,止不住吐出了幾口腹水。
阿玉冷笑一下:“恭喜你,你肚子里怕是有他的種了?!?p> 涼英一愣。那一刻,幾種思緒齊聚腦海:她想逃出陳家,可是,孩子都已經(jīng)有了……這時在涼英腹中的,就是家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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虔謙芊芊
“阿哥阿妹”的歌聲又響了起來。涼英的思緒繼續(xù)朝前走,走到四十多年前,走到了一個人跟前,那個人就是她跟大嫂提過的阿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