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至潁川的官道上,一路郁郁蔥蔥,路邊高山奇石,風景極為雄壯,路旁的山林里還時不時傳來一聲獸吼。
倘若不是路邊一架森森白骨,這一路上倒是風景雄壯怡人。一頭好似猞猁一般的野獸,正伏于骨骸之旁,伸出帶著倒鉤的舌頭嘶啦嘶啦舔舐著那身上穿著殘破布衣的骸骨。
倘若不是這滲人一幕,這條路倒是真的很適合出游。
突然,那猞猁耳廓動了動,然后隨著“嗖”一聲破空之聲,猞猁哀鳴一聲應聲而倒。一支鐵脊狼牙箭從猞猁左眼貫穿大腦右眼而出。
官道一頭青驄大馬上端坐著一位深藍色屈缺胯袍的雄壯大漢,瞇著一雙臥蠶虎目,緩緩收了手中的鐵胎桐木大弓,看了看官道上那具被舔舐的白森森的骸骨,撫須輕輕一嘆。
一匹快馬越過大漢,馬上騎士手持精鋼長槍,輕輕一挑,將那碩大的猞猁挑在槍尖,然后沖到面前看了看,撥馬掉頭騎道雄壯大漢身邊,笑道:“黃將軍神射,這箭透眼而過,絲毫沒有破壞皮毛,這畜生皮毛水滑,正好給黃公子做件披肩御寒!血肉正好可以開開葷!”
大漢悲憫的看著那具骸骨,說道:“仲方,去把那具尸骸找個地方葬了吧?!?p> 一路行來,這樣的倒斃于路邊的尸骸已經(jīng)見了三具,這就是大漢的天下,如同這條充滿了路殍的道路一般,看似風景秀麗,實則凄苦不堪。
大漢身邊一腰挎古怪長彎刀的沉穩(wěn)男子拱手沉聲道:“喏!不出洛陽,真的不知道這天下都成了什么樣了,司隸京兆,潁川郡都是中原繁華之地,真不敢相信會是這樣的餓殍滿地?!?p> 大漢嘆了口氣,說道:“我一年前從南陽來洛陽,道路上行人不少,哪里有野獸敢上道路?唉……”
大漢身后是一家頗為華麗的四輪雙駕的大馬車,馬車后面還拴著一匹身形頗為高大的白色駿馬,駿馬沒有配馬鞍,渾身上下沒有一絲雜色。
馬車周圍圍著十多個身穿箭袖缺胯袍,頭裹黑色幞頭的彪悍侍衛(wèi)正扶刀護衛(wèi)著這輛馬車。這些侍衛(wèi)面容冷漠,腰中環(huán)刀都是精鋼打造,人人佩弓帶箭,身穿帶著鐵質護心鏡的皮甲,裝備極為精良。
馬車車簾忽然被掀開,一個劍眉星目,唇紅鼻挺的俊俏少年,少年身著洛陽世族公子最愛的青色絲綢直裰,對著長槍騎士大叫道:“孔秀!我可不吃那吃死人肉的玩意兒,要吃你自己吃,惡不惡心!你等我下完這局棋,然后一起去打獵,看看能不能打只獐子兔子什么的!”
說完立馬縮回頭去,然后氣急敗壞的大叫道:“哇哇哇!怎么就將軍了?大兄耍賴!”
車中傳來一個溫文爾雅的聲音,聞言笑道:“我是等君瑜說完話才下得子,如何耍賴?”
那錦衣俊秀少年的聲音再次傳來,叫道:“剛才孔秀影響我,這步不算不算,重下!”
雄壯大漢含笑吧目光從馬車收回來,對身邊沉穩(wěn)男子說道:“仲方,著人把尸骸葬了我們繼續(xù)趕路吧,今日天黑看看能不能趕到下一個官驛,希望沒有荒廢。”
那沉穩(wěn)男子拱手道:“諾!”派了兩名游俠侍衛(wèi)草草將尸骸葬了,然后一行人繼續(xù)慢慢朝前走去。
這一行人自然就是袁珣黃忠史阿一行。
眾人出得洛陽,已經(jīng)行了一天一夜,按說從潁川駿治陽翟道洛陽的路并不是太遠,不省腳力縱馬狂奔依舊兩天一夜。
可是馬隊之中畢竟有病人黃敘,只好慢慢趕路,走了一天一夜,遇到的官驛無不是荒廢無人。如今天下大亂,各地自顧不暇,哪還有人打理官驛?
昨天眾人本想在洛陽外官驛落腳,誰知道那官驛早就失修倒塌,野草都長得半人高了,一行無奈只好繼續(xù)前行。
黃敘經(jīng)過用藥,精神好了許多,還能夠下車走走。這時候袁珣才發(fā)現(xiàn),黃忠這兒子可能因為從小體質弱,不能習武轉而習文,反而文質彬彬,頭腦頗為靈活。
這不,他帶了象棋,怕黃敘旅途無聊,教其對弈,才開始黃敘不知規(guī)則,輸了三局,可惜三局過后,曾自詡為大學棋神的袁珣一局也沒有再贏過,甚至對棋藝頗為自負的他,居然被黃敘把能過楚河漢界的棋子全部吃了空,黃敘僅僅損失了一馬一炮。
“不玩了不玩了!大兄天資聰穎,我下不過大兄!”袁珣在又一次被黃敘輕易將死的時候,喪氣的伸手攪亂棋牌,氣鼓鼓坐在一旁說道。
黃敘儒雅一笑,認真說道:“君瑜才是天資聰穎,發(fā)明了這等玩法,其中暗含兵法之道,奇正相和,變化無窮。愚兄不過是年長君瑜幾年,多讀了幾本兵書,算不得什么?!?p> 黃忠窮困半生,又是世家中習武的武夫,不受族中待見,黃敘從小自然沒什么朋友,又不能習武,只能把精力放在讀書寫字上。
袁珣生性跳脫,平易近人,幽默風趣,而且鬼點子極為多,黃敘很喜歡這個表弟。
“大兄讀過兵法么?”袁珣奇道。
黃敘呵呵一笑,說道:“我自小體質虛弱,不能像大人和君瑜你一般騎馬練武,便只能讀寫書了?!?p> 袁珣伸出大拇指夸道:“真好,我從小就只愛看些野史雜記,志怪小說,讓我看經(jīng)義兵書這樣無聊的東西,一準要睡著的。”
黃敘笑道:“君瑜見識廣博,天下少有,這份本是愚兄野史佩服的緊呢。”
袁珣眼中一亮,笑道:“要不這樣吧,大兄教我兵法,我給大兄說些地方逸事,雜技小說,我們互惠互利啊!”
黃敘撫掌贊道:“君瑜此言大善!現(xiàn)在就給我說說吧,我很想知道這天下除了南陽和洛陽其他地方是什么樣的?!?p> 黃敘從小生活在南陽,一年前才隨其父來到洛陽,而且困于久病之中,見到袁珣見識廣博,也是羨慕不已。
“這個簡單!”
袁珣隨手抽了一張準備給黃敘清潔用的蔡伯紙,又從書架上拿出一支平日畫圖用的炭筆,隨手畫了一張印象中的中國地圖。
“這公雞模樣的是什么?”黃敘好奇問道。
袁珣指著地圖笑道:“這不是公雞,這是咱們腳下的華夏大地!”
他在圖上畫出黃河長江兩條中國起源母親河,然后指著黃河中說道:“這就是大河,這里是洛陽,這是洛水?!?p> 然后再在圖上畫出東漢十三州,一一為黃敘介紹。
“原來我們生活的大地這般廣闊!”黃敘看著圖紙感嘆道,“天地之遼闊,人生之寂寥,讓人感嘆。那么這些我們大漢之外的地方又叫什么?”
袁珣順著黃敘的手指看去,原來是“公雞”腦袋。他看著前世熟悉的中國地圖,心中感慨萬分,說道:“那里叫做東北,乃是遼東以北,現(xiàn)在有高句麗和一些蠻荒之人居住在那里。
那里土地肥沃,土地肥的都是黑色的,在那里種地不需要施肥,長出的瓜果蔬菜清甜可人,而且那里動物野獸也很多,都沒見過人,‘棒打狍子,瓢舀魚’,所以當敵人也把獐鹿叫做傻狍子。那里地下有很多黑色的油脂,名為石油,可以燒火,也可以制作很多東西?!?p> 然后袁珣指著交趾以西,笑著說道:“這里叫做云南,譽為彩云之南,現(xiàn)在好似有個國家叫做滇國。這里四季如春,風景怡人,有長著長鼻子,像兩把彎刀一般牙齒,蒲扇一般的耳朵,身高兩三丈叫做‘大象’的巨獸,當?shù)厥勘芏嗍掠柧氝@種巨獸作戰(zhàn),叫做象騎兵。還有一種奇鳥,頭戴羽冠,尾羽奇長且五彩斑斕,喚為‘孔雀’,傳說是神鳥鳳凰的血裔?!?p> 袁珣腦海中,前世去過的地方好似電影一般緩緩在腦海中穿過,他也陷入了回憶,不管早已嘴巴大張驚詫無比的黃敘,一邊畫一邊說道:“這是東海,東海以東有一個大島,叫做倭國,我們也叫他們黑齒國,其人身材矮小,以用木炭把牙齒涂黑為美,這個島物資匱乏,所以民風好斗,但是他們地下有數(shù)不盡的白銀珍寶,倘若有一天我得勢,必然組織一支大船隊,征服其島,然后把那些白銀都挖回來,讓我們自己國富民強!
交趾下面叫做中南半島,這里是占城,那里落后的緊,但是他們有一種水稻,可以一年三熟,畝產(chǎn)頗高。若是咱們有一天能將這種水稻引進大漢,那么能救天下饑民,讓天下人都吃飽肚子。
中南半島下面是東南半島,大海之上有婆羅洲和香料群島,天氣炎熱,那里的人都不務農放牧,因為島上的植物水果都自己能長,餓了就摘點水果吃,懶得很??墒沁@里遍地是香料,可謂遍地黃金!”
袁珣一通胡吹瞎侃,渾然不見黃敘看他的眼神都變了,而且周圍寂靜一片,周圍的騎士都是豎著耳朵聽得津津有味,連黃忠史阿都相視震驚不已。
忽然,只聽車外的孔秀顫抖著聲音說道:“公子,你說的倭國,當真遍地白銀么?那占城稻真的那么神奇?一年三熟,畝產(chǎn)頗多?”
袁珣抬起頭,這才發(fā)現(xiàn)車簾子被孔秀掀開,周圍的人無一不是張大嘴巴看著自己。他愣了一下,說道:“當然,這世界大的你們根本無法想象,我們大漢只不過是整個世界指甲蓋大小的地方,大秦,不是始皇帝那個大秦,極西之地的大秦你們知道吧?”
周圍人下意識點頭,自孝武皇帝平匈奴,然后班固穩(wěn)固西域后,大漢強盛的時候時常有大秦商人來洛陽。就算是當年桓帝年間,偶爾還能在洛陽見到一兩個金發(fā)碧眼的蠻夷人。知道靈帝年間西涼大亂,西域都護府許多國家也脫離了大漢,絲綢之路這才斷絕,大秦人也見不到了。
“大秦的領土就不下我大漢,他們在極西之地叫做歐羅巴。”
孔秀激動道:“倘若公子為來得勢,某必將追隨公子,建立一支碩大的船隊,去倭國搶銀子,去占城搶稻米!讓我們大漢不再挨餓,人人有錢使!”
“孔伯俊,何時輪到你了!”
“對啊!老子沒去你也休想去!”
周圍游俠也是激動不已,紛紛躲著孔秀起哄道。
孔秀大吼道:“滾蛋!要不然比武!誰武藝高誰出海搶東西!”
黃敘看著袁珣,慢慢正色道:“倘若真有那一天,愚兄拼著這條命不要,也要為君瑜出海,把這些救命的東西搶回來!”
袁珣噗嗤笑了,笑道:“大兄先安心把病治好,然后養(yǎng)好身體,出海可是很危險的,海中也有吃人鯊魚,更有吞舟巨魚?!?p> 黃敘笑道:“愚兄不怕危險?!?p> 黃忠騎馬慢慢來到車前,柔聲說道:“好了敘兒,那是你治好病的事情了,現(xiàn)在你需要好好休息?!?p> 然后他轉頭對袁珣道:“君瑜,看來天黑前是趕不到下一處官驛了,我仿佛聽到流水聲,咱們就在前面河邊扎營休息吧?!?p> 袁珣點點頭,伸了個懶腰跳下馬車,讓史阿招呼游俠扎營,自己帶著孔秀和幾個善射的游俠趁著天還沒黑出去打獵,看看能不能打一些“人吃的”動物改善一下伙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