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父母的愛情

　　我不知道我這個題目是不是有些詞不達意，我的父母其實是沒有愛情的。

　　奶奶去世的很早，爺爺為了有個能干活的人，相中了我母親，游說了我外公，把我父母介紹給了我父親。我外公是個生意人，頭腦活絡，掙了很多錢。有錢到什么程度呢？以前工人一個月的工資也就是七八十塊錢，我外公有次做生意在公交車上被人偷了八百塊錢！那時候票值最大的就是十元，八百元就是八十張十元，外公被幾個小偷盯上了，一個借機和他吵鬧，另幾個乘機摸走了他裝錢的布包。

　　外公的生意就是在農村收野生的甲魚，螃蟹，黃鱔，收集好了再一大早趕路到我家那邊化工區(qū)公家的一個賓館，叫揚子賓館，貌似現(xiàn)在還在。就是給賓館送這些野生的時鮮貨。我外公人老實實誠，不會偷奸?；膊粫苯锷賰苫蛘咭源纬浜?，所以久而久之，揚子賓館的時鮮貨只認我外公一個人了。以前的公家賓館，其實就是招待所和療養(yǎng)院。我爺爺是衛(wèi)生院院長，一年可以幾次進賓館住上一段時間療養(yǎng)，他們兩就是這樣認識了。

　　在彼時的農村，一般女孩子超過二十五歲就是大齡青年了，會被人瞧不起的。我母親直到二十六歲還沒有出閣，并不是母親人丑嫁不出去，也不是外公要留著母親干活。我母親是老大，下面三個弟弟，還有個唐氏綜合征的小妹。外公對我母親是很寵愛的，不然也不會讓我母親念書念到初中，后來母親嫌初中離家太遠了，才自己中斷了學業(yè)。就母親這個學歷，已經在那時的農村不得了了，很多女孩子都是大字不識一個的。我婆婆就是個文盲，真真的一字不認識的。

　　外公是舍不得女兒早早的嫁出去，所以一直拖到了二十六歲。正好爺爺想要找個大點的二媳婦，就動了心思，沒事就騎著二八杠的自行車去我外公家游說。我外公一開始是堅決不肯的，嫁過去是明擺著吃苦的，婆婆不在了，大伯子在讀師范，還有個小屁孩的小叔子，還有三叔子小姑子一大家子人要伺候。后來我外公禁不住我爺爺的巧舌如簧，各種許諾，再加上我母親的年齡也實在是不能再留下去了，而且路途遠，爺爺不辭辛苦的騎車很久才能到，看在這份誠心上，外公這才答應這門親事了。這個決定讓我外公懊悔了很多年不能釋懷，一是女兒嫁的太遠了，二也實實在在太苦了些。每次他都會說，那個老東西騙了我！

　　父母親也并非是結婚的當天才見面的，沒有這么落后愚昧的。要是我母親看不上我父親，外公是斷斷不肯的。兩人見面的第一次，我母親就看上了帥氣的父親，而父親呢，不知是何真實的想法。在見面之前，他已經被我爺爺滿腦子灌輸的就是這個媳婦了。所以他的意見不重要，或者說他不能有自己的意見。

　　我所知道的母親是很在意父親的，記憶中兩人只要一慪氣，父親就會氣得去睡覺不吃飯，母親總是讓我去喊父親吃飯，就是在慪氣中，她也是怕他餓壞身體的。在以前經濟條件不好的時候，母親吃飯是很沒有自我的，她總是吃蔬菜，葷菜讓孩子讓丈夫吃，她最多也就是倒點葷菜的鹵汁拌飯。

　　母親一直很遷就著父親，甚至有些卑微。年輕時被父親說急了還會回擊幾句，到老了，那簡直就是被父親欺負壓榨得惟命是從。母親一輩子不管錢，所有的錢都捏在父親手里，就是想回娘家買點禮品，也得我父親做主去買。特別是父親生病后，母親簡直就是個二十四小時的保姆，還是個出氣筒。父親做手術，化療，這些都是很痛很痛的，父親有時候疼的受不了了，又不能沖子女發(fā)泄，只能不停地折騰我的母親?？蓱z的母親像個陀螺似的轉，還要忍受父親不停的嘮叨。

　　也就是父親生病，我才知道父親對我母親真實的想法。父親生命的后期，癌細胞折磨的他很難睡上一會兒，清醒著又很難熬坐立不安。于是他就不停的指責著母親，諸如杯子洗不干凈，毛巾不掛起來，枕頭太低，喝的水太燙，反正他嘮嘮叨叨，沒完沒了。母親終于忍不住一個人出去在醫(yī)院的走廊里抹淚，我只好安慰了母親一會兒，打發(fā)她去買些東西，讓她解放一會，平復下心情。

　　我也有些生氣了，耐住性子，很小聲的和父親說：“她老好和你過了一輩子，你老這樣說她，她也會傷心難過的。看在你們這么些年的感情上，也不能這樣對老媽?！备赣H沉默了很久，說了句讓我很震驚的話：“農村人談什么感情不感情，就是在一起過日子，沒有什么感情。不是你爺爺做主，我也不會和你媽過到一起。”

　　我從來沒有和父親談論過這種話題，這應該是第一次談也是最后一次。我也沉默了，并沒有去指責父親。每個人都有愛或者不愛的權利，母親粗獷，不細膩，不會做飯，不會收拾家里，更不打扮自己，這樣的母親父親是不喜歡的，雖然母親善良忠厚，性格溫和，田間地頭是把好手。讓我感到不理解的是，父親平時還是很關心母親的，母親感冒發(fā)燒頭疼腦熱，父親忙前忙后服侍的很周到。這也許只是親情吧！我想父親也感覺到自己時日不多了，和我說的是他自己的內心隱藏了很多年想說的話。

　　母親直到現(xiàn)在還是很懷念我父親的，總是提起父親的種種好，說父親現(xiàn)在活著多好，晚上一起散散步該有多開心呢！我從來沒有提及父親對我母親真實的想法，就讓母親余生帶著對父親的思念生活下去吧。

　　我母親是愛我父親的，而我父親不愛我母親，這就是我父母真實的感情。世上又有多少的夫妻是真正相愛的呢？又有幾人敢于承認呢？我佩服我父親，敢于在最后的時光對自己的女兒表達自己真實的想法。

　　我父母的感情不完美，他們只有親情，只有習慣，我不會強行去圓我父親的話來安慰我自己。也不會自欺欺人認為父母親感情不錯，希望來生還能在一起之類的。

　　如果有來生，我希望父親父母雙全，希望父親找到自己心儀的女子結婚，希望父親的一生不再勞累不再有病痛。

　　我同樣希望我母親的來生找到一個懂她的人，呵護她，愛她。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