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叻的第二個早晨,芳芳很早就自己出去了,瑤瑤還在睡覺,我坐在旅館一樓的小咖啡館里,點了一杯滴漏咖啡,打開了電腦,整理著最近拍的照片??Х瑞^里冷冷清清的,只有老板娘坐在前臺。就像在變戲法似的,我第一次抬頭看她還兩手空空,再一次抬頭,她的懷里就多了一把吉他。她撥弄著吉他,接著就唱起了越南歌。她的聲音高亢動聽,氣息很穩(wěn),一開口就有專業(yè)歌手的范兒。但是,她彈吉他像是初學(xué)者,經(jīng)常唱兩句就停下來,看會兒樂譜才繼續(xù)彈。最后,她干脆不彈吉他了,只是唱著歌。她的歌聲打動了我,我專注的聆聽著。雖然聽不懂歌詞,可我卻感受到了歌聲里的悲傷,像是一對戀人,相愛卻不得不分開。歌聲停了,我使勁兒鼓掌,想讓她聽到我的掌聲。
老板娘聽到了,她笑了笑,用英文說了謝謝。
瑤瑤從二樓跑了下來,四處看了看。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就說:“老板娘在唱歌。”
“她不唱了嗎?”
“不知道?!?p> 也許老板娘也同樣感受到了瑤瑤熱切的目光,她又唱了一首歌。越南歌的調(diào)子很有年代感,我沉浸其中。
歌聲結(jié)束后,我們都送上了掌聲,“Very Good!”瑤瑤說。
老板娘點了點頭,笑容里帶著自信,對我們的掌聲和稱贊一點兒也不意外。
“她是學(xué)過的,這首歌調(diào)子很高,一般人唱不上來?!?p> “難怪這么好聽?!?p> “對啊,是高手。”
我很想繼續(xù)聽下去,可她卻不再唱了,只是看著樂譜,又開始撥弄吉他。
“她在練習(xí)吉他嗎?”
“嗯?!?p> 一個男生走了進來,個子很高,微胖,皮膚很黑,他非常害羞,發(fā)現(xiàn)我們看著他,也不敢看我們,只是笑了笑。他和老板娘用英語交談,兩人聊得很愉快,看來是熟人。接著老板娘就把吉他交給了他。男生找了個凳子坐下,彈起了吉他。他的手法很熟練,曲子旋律流暢動聽,卻很快就戛然而止了。他把手放在琴頭,扭動著上面的琴鈕,另一只手則撥動著琴弦。
瑤瑤說他在調(diào)音。
他很快就調(diào)好了,繼續(xù)彈奏了一段,就開始自彈自唱著。他唱的是英文歌,旋律很熟悉,我不自覺的跟著哼唱著,卻又怎么也想不起來歌曲的名字?!斑@首歌聽起來好熟悉呀?!?p> “是《Better Men》,”瑤瑤說:“林憶蓮翻唱過中文版?!?p> “哦,對對,就是這首?!?p> 他和女生唱歌的風(fēng)格完全不同。女生唱的時候就像是在講故事,歌里的感情,會讓人墜入其中,靜靜的聆聽著。而男生唱得很有感染力,聽的人熱血沸騰,只想跟著歌曲旋律扭動著身體,釋放熱情。
“是他。”瑤瑤激動地說。
“誰呀?”
“昨天那個人。”瑤瑤很肯定地說:“我記得他的聲音?!?p> 我完全不記得了,我只能肯定的是男聲。但瑤瑤非??隙?,現(xiàn)在彈著吉他唱歌的人和昨天是同一個人。我相信她,也就認(rèn)定了他就是我們沒有找到的神秘人物。
一首歌的時間很快,歌聲停止后,我鼓著掌,瑤瑤依然大聲的說著:“Very Good!”
男生低頭一笑,瞬間紅了臉,小聲的說了聲:“Thank you?!彼糜⑽膯栁覀儊碜阅睦铮慨?dāng)瑤瑤告訴他中國的時候,他就用中文介紹了自己。他叫阿文,是馬來西亞華人。
“你昨天是不是在瘋狂的房子附近唱歌呢?”瑤瑤問。
“是呀,你怎么知道?”
“我聽見了?!?p> “好厲害呀,你怎么知道是我呢?”
“你的聲音很有辨識度。”
阿文害羞的笑了笑,他總是很害羞,看起來呆呆的,也不會主動找話說,很多時候都是瑤瑤問,他回答。
“你是來旅行的嗎?”
“是呀?!?p> “一個人嗎?”
“是呀?!?p> “來多久了?”
“好幾個月了?!?p> “你住在哪里?”
“我就住在這條街,老板娘讓我來教她彈吉他?!?p> “你昨天是在咖啡館里唱歌嗎?”
“不是了,我晚上會去酒吧駐唱,下午偶爾會去路邊唱歌。”
“那可真巧!吉他是你的嗎?”
“不是,這把吉他是老板娘的?!?p> “老板娘唱歌也唱得很好聽。”
“她很厲害的,她參加過越南的歌唱比賽,還拿過第三名呢?!?p> “你們都好厲害呀?!?p> “我還好了?!卑⑽暮π叩膿狭藫项^。
瑤瑤和阿文聊著,我在一旁聽著,沒有插入他們的談話?,幀幒荛_心,他鄉(xiāng)遇知己,這是多么難得的緣分??!連我都很羨慕她。可是,慢慢的,能夠遇上阿文的興奮勁被另一種情緒給取代了?,幀幉辉僬f話,憂傷的看著外面,她的身體留在了原地,思緒卻已經(jīng)飄去了很遠(yuǎn)的地方,又或者是回到了過去。
阿文又拿起吉他唱歌了,這次他唱的是《Lemon Tree》。
歌聲又把瑤瑤的思緒拉回了現(xiàn)實,回到了大叻的小旅館。她輕輕的拍打著節(jié)奏,專注的聆聽著。
一首歌結(jié)束了,瑤瑤看著吉他,忽然感嘆了一句:“我都很久沒有碰過吉他了?!?p> 我驚訝的看著瑤瑤,她也看著我。我忽然就讀懂了,她心里的想法。瑤瑤從小在媽媽的熏陶下,學(xué)習(xí)了音樂。她曾經(jīng)也有一個音樂夢想,可是在現(xiàn)實的磨礪中,失敗的經(jīng)歷,讓夢想如同泡沫般脆弱。她堅持過,也放棄過,或者依然在堅持和放棄之間糾結(jié)著。阿文和老板娘都是歌手,他們的歌聲和同為歌手的經(jīng)歷喚醒了瑤瑤身體里沉睡了的音樂夢,正在蠢蠢欲動著。此時,她需要有人推一把,我覺的有必要幫她一下?!澳銈兛梢訮K一下。”
“你也是歌手嗎?”阿文驚喜的看著她。扭頭和老板娘說了幾句,然后把吉他遞給了瑤瑤。“你要唱歌嗎?”
“我很久沒有碰過了?!?p> “沒關(guān)系。”
“我們很想聽?!蔽艺f。
瑤瑤小心翼翼的用雙手將吉他接了過來,她先撥弄了兩下,接著清了清嗓子。猶豫了幾秒后,她開始彈唱了。
瑤瑤唱的是《夜空中最亮的星》,這首歌我非常熟悉,在海邊木屋的夜晚,曾聽了很多遍。她唱出來的又是另一種味道。我也跟著輕輕的哼唱著??上У氖牵幀幹怀饲懊嬉欢?,就不再唱了。她將吉他還給了阿文?!拔疫€是不唱了?!?p> “為什么?”
“我媽媽把我的吉他鎖起來的時候,我就決定不再唱歌了?!?p> “我爸爸摔壞了我兩把吉他了。”
“我參加比賽,都沒進入過前二十?!爆幀幤擦似沧?。
“我也經(jīng)常被淘汰呀?!卑⑽男χf。
瑤瑤又問了阿文一些問題,我才了解到了阿文的故事。他和瑤瑤不同,瑤瑤是被母親帶入音樂世界的,而阿文的父親從一開始就很反對。阿文的父親在檳城開了一家餐廳,他希望阿文能夠子承父業(yè),可阿文對當(dāng)廚師沒有興趣,十歲的時候,他在外婆家的地下室里找到了一把舊吉他,從此就著了魔,自己看樂譜學(xué)習(xí)。后來,外婆給他買了新吉他,并找人教他。鼓勵他去做喜歡的事情。由于父親的反對,阿文大學(xué)時沒有念音樂系,而是學(xué)習(xí)了管理。但他會利用課余時間和同學(xué)搞樂隊,去酒吧駐唱。大學(xué)畢業(yè)后,父親摔壞了他的第二把吉他后,他就離開了檳城,去了吉隆坡。
在吉隆坡的兩年,他就和所有想要實現(xiàn)音樂夢想的年輕人一樣,唱自己寫的歌,上傳到網(wǎng)上。他也參加選秀??上У氖牵母?,他的歌聲并沒有引起人們的關(guān)注。他住在租來的小屋里,日日夜夜都在唱歌。白天練習(xí)、搞創(chuàng)作,晚上就去酒吧駐唱。
他說他來越南旅行,是想要多些經(jīng)歷和體驗,尋找創(chuàng)作的靈感。
阿文說這些的時候,臉上總是帶著微笑,因為害羞,臉也紅紅的。他輕描淡寫的描述他的追夢經(jīng)歷,卻絕口不提自己遭受過的委屈、挫折和打擊。比如他說起父親時,也是微笑著,就好像他的父親從來就沒有反對過他。只有在說起外婆時,他才稍微有些激動,眼神也很溫柔。可我的腦子里卻出現(xiàn)了一個倔強的少年,站在十字路口,一條路被大霧籠罩著,看不清前方,等待他的也許是舞臺,也許是什么都沒有的荒原。而另一條路上,有母親做好的飯菜,有父親的手藝,他不用努力就能擁有的財富。他毫不猶豫的走向了那條看不清的路,路上什么也沒有,他還是一直走一直走,陪伴他的只有他的吉他。這是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忍受的寂寞???
我又想到了瑤瑤,她也在那條路上走了很久,現(xiàn)在她累了,停留在了另一個路口。在這里,他們相遇了。
所以他們很有默契,瑤瑤對阿文的情感也從之前的惺惺相惜,變成了崇拜。
“你想過放棄嗎?”瑤瑤問阿文。
“堅持很難啊,可是放棄更難。”
“我不知道該不該放棄?”
“如果你真心喜歡,就不會放棄的,我也是無數(shù)次想過放棄啊,可是我還是拿著吉他,我就是想唱歌而已,唱歌能讓我快樂啊。”
聽到了這句話,我終于明白了是什么一直支撐著阿文,也懂了即使處于逆境,他也能微笑面對的理由--唱歌能讓他快樂!
只是如此簡單的理由??!是因為快樂所以勇敢,還是因為勇敢所以快樂呢?我看著這個簡單快樂的男孩,心里也對他充滿了崇敬。
“可是......”瑤瑤猶豫了一下,話到嘴邊又忍住了。
可阿文卻明白她的心思,他微笑著,露出了潔白的牙齒:“旅行結(jié)束后,我會繼續(xù)寫歌,去做和音樂相關(guān)的工作,當(dāng)音樂老師也可以呀。別擔(dān)心,一切都會變好的。”
瑤瑤點了點頭,緊皺著的眉頭也舒展開來。她終于露出了笑容?!爸x謝你?!?p> 最后,阿文給我們演唱了他自己寫的歌,是一首英文歌。唱完之后,瑤瑤留下了他的聯(lián)系方式后,他就離開了。他走的很匆忙,說了聲再見,就快步離開了,就好像著急著趕時間。
阿文離開了,可他帶給我們的感觸還在,尤其是瑤瑤,她安靜的坐在那里,陷入了沉思。我相信和阿文的相遇會在她的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記,也會影響她以后的選擇。
“小末,原來真的有龍貓啊?!?p> “什么?”
“阿文啊?!?p> “???”
“忽然出現(xiàn),帶給了人溫暖的力量,又忽然離開了。”
瑤瑤把阿文比喻成了龍貓,她笑著說和阿文的相遇是命運般的相遇,她深信是因為在大叻,才會發(fā)生的奇遇。
是呀,在大叻這個童話般的小城里,我們看著彩色的建筑,做著彩色的夢。這里,給了我們想象的空間,我們把自己從現(xiàn)實世界里分離出來,想象自己來到了奇妙的童話世界,參與了一次奇妙的旅程。
“我愛上了大叻?!爆幀幮χ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