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前的水晶微微的在眼前晃著,不自覺的。寒酥的眉頭總是微微蹙在一起,便是微笑起來也掩飾不住愁容。
她眉眼未動,努力笑著問道:“老夫人說的是什么醫(yī)理?找人說說話身子便好起來了么?”
老太君總覺得眼前的丫頭熟悉極了,離得這樣近,感覺到由這個丫頭身上透散出來的委屈感,教人真實的感覺到一陣寒冷。
她伸出蒼老的手,手臂上是一枚翡翠的綠鐲子。手指上皺紋和松弛的皮膚,微蜷著點了點她的額頭道:“心情好了,自然身子就好了。平日里別嘆氣,多想些開心的事兒?!?p> 寒酥點點頭,不敢多留著。老夫人握著她的手,她也不愿不忍放開。只是這樣慈祥和其樂融融的境況下,她終究忍著那份蘇醒了的,徹骨的對母親的想念。
外頭一時有人來傳話,道:“請老夫人安,廚房宴席已經(jīng)備下,可還要添什么菜色?”
老夫人點點頭,大丫鬟喚了人進(jìn)來。便對著伺候的人說道:“李朝國廚子腌的白菜可好了,記得有一道腌白菜燉的排骨。”
那婆子道:“是有一道這個菜,只老夫人從前只在臘月嘗個味道。”
老夫人拍了拍寒酥的手道:“這菜,甜,鮮,辣皆有,一會子你多嘗一些。”又吩咐道:“有肥的河豚子,那冰切了片,沾了山葵給客人們嘗鮮?!?p> 大丫鬟又勸道:“老夫人尋常也不愛吃這些,況大夫囑咐了,生冷的東西可是不能沾的。”
老夫人拍了一下那丫鬟道:“你胡謅什么,我當(dāng)然是不吃的。給丫頭和誠小子吃去,教他們預(yù)備著,要新鮮的?!?p> 寒酥聽了這話,亦明白了。老夫人從來不喜歡刺激的味道和生冷的東西,也很少吃。春來喜酸鮮,夏至喜清淡,秋來愛油膩,冬至最喜辣,這是從前蕭秋水喜歡的。
那婆子接了話兒,又得了姨娘的好處,喜盈盈笑道:“這自然容易備上的,今日咱們家郡主娘娘也要見客,廚房原該備些郡主喜歡的食物的。只是我們一時也不知郡主愛吃什么了?!?p> 老夫人道:“裕兒素來不挑食,也少在飲食上下功夫?!?p> 身邊的大丫鬟見了,笑著接了話去道:“要我說,嬤嬤是真糊涂。預(yù)備什么郡主愛吃的,打發(fā)人去郡主的院子里,問幾個大丫頭。也就預(yù)備了?!?p> 那人聽罷,面上悻悻的,便去了。
寒酥更明白了一層,和蕭秋水容顏近乎一致的,卻并沒有被老夫人看重。
原來冥冥之中,她多少是認(rèn)得的。
骨肉相連,血濃于水。
眼見房中歡喜聲音多了,她便告退回去更衣。
老夫人不舍得,仿佛一放手,心里就缺失了一塊一般。又怕她餓了,囑咐了兩句放她回去了。
牧柒誠目送她離開,只陪著老太君繼續(xù)說話。
寒酥好不容易到了房間里,讓跟著的人退出去,自己小憩一會子。
流蘇提醒道:“姑娘,這晚宴時間將至?不如咱們先更衣,梳好了頭發(fā)再休息。”
寒酥臉色難看極了,仿佛在克制著某些極冷的殺意。流蘇見了,不敢說話,整理好了衣裳后自退出去了。
燭火幽幽,光線暗淡。
她在妝臺前褪下頭冠發(fā)髻,簪釵環(huán)飾。脫下一層層官服,綢緞。
平靜的仿佛沒有呼吸,忽而坐在床前,靜止了一般。
苦笑了一下,雙目通紅。她環(huán)抱著手臂,不敢哭出半點聲音。更是閉上雙眼,生怕一會子眼睛通紅。
喜悅之下,難過蔓延至身體皮膚的每一寸。
回到皇城后,她從未想過去看一眼這個府邸。從未想過踏足一寸土地,更未預(yù)料到還有見面的一日。
年深久遠(yuǎn)。
蕭秋水當(dāng)年,生父懦弱,生母涼薄強勢。而后失勢的某些年,家中嘲諷不斷,至親的偏袒和見死不救,有時甚至于全族上下的落井下石,都將她的涼薄貫穿著了許多年。
而她竟然也是才知曉,或許當(dāng)年的蕭秋水,行事鋒芒畢露,從來不知進(jìn)退。蕭府上下何嘗不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為了一副死后殘軀,她不敢繼續(xù)想下去。
而心底的愧疚,壓制住她心底失而復(fù)得的喜悅。她不能重蹈覆轍的,哪怕已經(jīng)徐徐老矣的老夫人,一見她便喚了蕭秋水幼年時候的乳名,曾經(jīng)被蕭秋水痛恨的名,以及那些她自己都不記得了的味道。
整理了心情完畢,過往皆如云煙,再多痛苦和過往的忽視與傷害,在見面的一刻,掀不起冷漠的波浪。
淺色海棠的常服輕盈,她放下長發(fā),挽起了一個簡便的發(fā)髻,簪了一枚玉簪子。
吩咐流蘇來道:“我們會在這里住幾日,凡負(fù)責(zé)我們這里的,多打賞一些,莫要丟了宮里的顏面。”
想起什么,又道:“我這里不必伺候了,我出去走走。你們?nèi)フ枚?,與那頭的丫鬟們說說話,幫襯著些。”
方才那般顏色難看,流蘇不敢過多言語,只道:“奴婢這就帶著丫鬟們過去?!?p> 院子里花草樹木倒是都熟悉,世家宅院從來都是百年不變。天空慢慢的暗下來,大府上規(guī)矩,是少教人走動,時辰到了才各自巡夜。更是還有迎國母這一件事,更是疲憊了。
寒酥落得個自在,瞧著天上的星子一點一點的亮了起來。
走到一處銀杏老樹,上頭嫩綠色的葉子紛紛吐芽兒,看的人心里舒暢許多。
見四下無人,便跳到樹上的高處去,瞧一瞧何處的燈火。
一只翠孔雀色的鴿子飛來,正是軍中用的暗密信鴿,可是奇怪的是,這種鴿子從前只有蒙瀾和其親衛(wèi)能馴服,后來再無人會。她警覺的捕捉了那鳥兒,那鳥攻擊極強,好在多年前的手藝還在,死死窟住那鴿子脖子下一寸三分,便聽話乖覺了。
那帛書上無字,她用舌頭嘗了一點絲線。明白過來,在手掌上催冷了一道真氣,劃過那帛書,果然展現(xiàn)出字來。
上書:“以查明,蒙將軍之女尚在人世,后宮女官聶寒酥是也。令下,集結(jié)眾人,認(rèn)回少主,”
帛書的后面,是一枚黑色的龍玨令印。這枚印記,是蒙瀾私下培養(yǎng)的一股力量,除了蒙瀾和蕭秋水,根本沒人知道這些人是誰在哪里。這些人,只認(rèn)玨令和正主。
如今?龍影軍,在誰的手里?
這又是怎么回事?
她在鴿子上做了手腳。催熱真氣,那帛書變得無字。按照特殊的折疊法,將帛書卷好,鴿子也放了。
仿佛有什么不記得的事情。
在一點一點蘇醒了。
當(dāng)初為什么沒有聯(lián)絡(luò)上龍影軍?這些人那塊令究竟去了哪里,現(xiàn)在又在誰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