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呢,好好睡覺,再過八個小時就到了?!币粋€年過四十黑皮膚的女人,邊說邊用那滿手繭子的大手擰開一瓶可能剛買的果汁飲料,遞給身邊斜倚在座位上約莫十七八的女孩,她的語氣有些復(fù)雜,有喜悅,有不悅,略帶埋怨,更多的是無奈和寵溺。
“不想喝。”女孩依然將目光放在車窗外幽黑的夜色里。
見到女兒如此難過,女人的神情多了一絲悲傷,如果自己能多有些本事,掙更多的錢女兒就能再有一次機會,可是她沒用,女人的眼眶有些微潮。她強忍著自己的情緒,放輕了語調(diào),“就喝一口,我聽隔壁那些工人們說喝了這個不暈車?!迸藢嬃显俅芜f給女孩。
感覺媽媽聲音語調(diào)的奇怪,許沁回過頭,這個就是她一向要強的媽媽,對自己一向苛刻的媽媽?此時她眼睛紅紅的,用一種她很少見過的目光看著她,拿著青梅汁的手微微顫抖。那可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大力氣女人啊,她那手提百斤的手會因為一瓶500ml的飲料而顫抖?明明是自己對不起她呀,這個勤勞的女人。她強忍著想要哭泣的沖動,“媽,你先睡吧,你看看你白天忙了一天了,我都讓你不要送我去了,我沒事,我一個人也能找到學(xué)校的?!闭f完接過媽媽手里的果汁,大大的喝了一口,然后將蓋子很認真的擰上,生怕會打翻了般。
“那咋行,你一個女孩子,從來沒有離開過我身邊,現(xiàn)在要去這么遠的地方,萬一遇到壞人,被人拐走了,那可怎么辦?”女人的言語變得有些激動,這是她的然兒第一次出遠門,以前她都是在離家不遠的地方,就算在離自己15公里的小縣城她都不放心,更何況,這次要去離她四五百公里的省城。
看著那個高大又嚴厲的媽媽變成一個儼然一個小孩子,許沁笑了笑,撒起嬌來,“媽,你說什么呢,我有那么笨嗎?我可是有文化的小良民,再說了,也不看看咱是誰家的孩子,嘿嘿?!边@就是書上說的母親,‘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女人微微露出笑容,“那也不行,咱家女兒那可是金貴得很,我以后還指望她養(yǎng)老呢?!毖哉Z間,她將口袋里的一件洗得發(fā)白的外套,披在女兒身上。
“媽,我不冷?!彪m然笑著,許沁心里卻更加難過,這是媽媽唯一一件好點的衣服,一般她都不穿。這是上次去姑姑家時,姑姑給她的,剛拿回來時,她自豪了好一陣子。那得瑟樣,她自己都忍不住要吐槽一番。此時她卻說不出任何話語。在這個高考決定一切的國家,高考中的失利,意味著這一生很難有翻身的機會。
女人不顧許沁的話,自顧自把衣服緊緊的裹在女兒身上。說實話許沁雖然是自己的女兒,自己在三個女兒中最看不透的就是她,說什么母女連心,可是沒有深入的交流,每天如同陌生人一樣相處的模式,她又能了解她多少,何況是拒絕任何人靠近心靈的許沁。
“你呀,從小就怕冷,這種天氣,我們一般人都不會感覺到冷,就你,一下雨就窩著的慫樣,趕緊裹好。”她有些無奈,對于許沁。
許沁在家里不喜歡和隔壁鄰居相處,在學(xué)校里沒聽說有什么朋友,親戚眼里許沁就是他們最不待見的孩子。其實許沁小時候也很開朗,人也長得可愛,很討人喜歡??墒请S著長大,也不知是什么時候開始變成這樣。李梅暗暗嘆了口氣。
“我可能來自一個熱情似火的城市呀?!痹S沁一如既往的機械式敷衍答題模式開啟。她也不知道為什么,不想和任何人有太多的交集。但是生活在人世間,總要遇見一些人,處理一些事,她學(xué)會了用兩種性格生活。
“別吹啦,我都說啦,你是你外公家死去的大公雞投胎的?!崩蠲沸α诵?。
許沁一聽到這個事情,心里就不是滋味。為什么呀,為什么我會是大公雞投胎的?不就是生我的時候,外公家的大公雞從墻上摔下來,死掉啦?!拔也挪皇悄?。哼。”許沁癟了癟嘴。那怎么可能呢,人是否可以重生那都是沒有人看見過的,何況……
“不是不是,睡覺?!崩蠲穼櫮绲財堖^孩子。
不久,傳來勻勻的呼吸。
車窗外,夜色漸漸深沉。今夜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
“到了呀,師傅?”一個清脆的女聲傳來。
“是哩,到了到了,大家都起來了。你們可以去車站里面的候車室休息幾分鐘,里面有廁所,待會會有車進城?!彼緳C扯大嗓門對著乘客說道。從言語里聽得出他的疲憊,但這就是他的生活方式。
“還要轉(zhuǎn)車嗎?”“這不是車站嗎?”“那還要多久呀?”……
幾個反應(yīng)靈敏的乘客聽到有車進城四字時,明顯有些驚訝,有些則不以為然,看來是常客。只是大家這么嘰嘰喳喳總讓人心里不快。
“這就是車站,但是有四個車站,我們的車只能停在這個站,這個是規(guī)定,你們不用擔心,有公交車進城的。具體的轉(zhuǎn)車方式,車站里有寫著?!彼緳C倒也沒有因為乘客語氣的囂張變得生氣,還是心平氣和的解釋。
雖然有些人抱怨,但車子里大部分的人都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陸續(xù)下車。
許沁揉揉還沒睡醒的眼睛,可能最近太累了,睡得很沉。
“醒啦?下車了。”李梅早已經(jīng)收拾好東西。坐在孩子身邊。
“恩?!痹S沁懶懶的起來,跟著母親下了車。
李梅把重重的行李從儲物箱里拿出來,清點了東西之后便提著東西,走到許沁面前。女兒此時竟然還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小嘴還一嘟一嘟的,她卻笑了,許沁畢竟還是個孩子呀。不管怎樣都不會改變的事實。
“媽媽,我們這是在哪呀?”許沁邊揉眼睛邊嘟喃著,還不停的打著哈欠。
“瞧瞧,胡思亂想了吧。沒睡好?”李梅輕聲的責備,責備里卻包含著母性的溫柔。
“哪有?我是屬于睡幾天也睡不夠的類型。”許沁嘟嘴。竟然這么簡單的睡著了??磥恚松鷽]有什么事是可以阻礙生理規(guī)律的,無論經(jīng)歷了多大的悲傷與失落。這也許也是人最大的優(yōu)點。
費了千辛萬苦,許沁和李梅才找到一輛進城的公交小巴,氣喘吁吁的坐在車上,李梅掏出好不容易才擠到位置買的面包遞給許沁。
“媽,我不餓?!痹S沁拍著胸口,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手一邊擋著李梅手里的食物,現(xiàn)在她是什么吃出不下去。
“好歹吃點,都不知道有多遠?!崩蠲酚行?,雖然從地圖上看不大遠的樣子,可是不知道具體行車路線。
“不就圖上6毫米的距離,能有多遠呀!”許沁此時有些恢復(fù)過來,掏出兜里剩下的果汁‘咕嘟咕嘟’一下子喝了個精光。
“你慢點,沒人催你?!崩蠲窊u搖頭,無賴的看著許沁。
“咋了?我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干嘛還要顧前顧后的,再說現(xiàn)在不都21世紀了么。”許沁把飲料瓶放到李梅手里,她知道她媽以前她讀高中時候就喜歡撿垃圾,那也是沒辦法,誰讓她家窮哩。
李梅沒好氣的瞥了許沁一眼,順勢接過飲料瓶放入自己提著的口袋。
許沁則是無奈的聳聳肩,畢竟不是一個時代出生的人,就算是親人思想也不會一樣。
只是不知道過了多久,許沁感覺自己看著窗子外樹木和人群移動的樣子已經(jīng)變得有些恍惚,怎么那個站牌還不到呢?這師傅是不是人販子呀,許沁鼓著腮幫子在心里念叨。
“我都說過了,你要吃東西,餓了吧,可惜沒有了,我全部吃了?!崩蠲沸χ檬种复林S沁的額頭,許沁雙唇一呡,神色有些不高興,她有些討厭別人欺負她的頭。
“公交車上吃食物是不好的,我這是文明。”許沁心虛的說。
“呵呵呵……恩,是文明。”李梅大笑,然后雙方都沒有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