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郭大用早起,拿了日用衣物,在陳牧、趙三等人的護(hù)送下到了大尹行署。
中行現(xiàn)早已備好了囚車,郭大用一到就將其收監(jiān)。
從元城到郡治所在地鄴城約莫百十里地,走得急些也就兩日的路程。
現(xiàn)在洪水漫道,官路大部分被毀,騎騾馬勉強可行,大車則幾乎寸步難行了,郭大用要遭受的冤枉罪可想而知。
可惜陳牧雖然痛心憤懣,可位卑言輕,敢怒而不敢言。
好在大尹范眭同行,此人對郭大用倒是倒有幾分同情之心,估計多少會照顧一些。
范眭、中行現(xiàn)等人啟程返回了鄴城,胡穎如期歸位元城縣宰。
胡穎下車伊始,就大動干戈,將郭大用之前的一班人馬換了個底兒掉。
王庸取代了趙三的縣尉職務(wù),一瘸一拐的像個小兒麻痹癥患者上躥下跳好不得意;趙三降為普通差役,留作王庸的出氣筒任其欺負(fù);主簿則由胡穎身邊一個獐目鼠眼的書吏擔(dān)任。
除了少部分見勢不妙立即改旗易幟的宵小之徒留任外,之前和郭大用親近的皂吏衙役回家的回家、辭退的辭退,絕大部分又都換成了胡穎的狗腿子。
唯獨陳牧的縣丞一職沒動,也不知道是胡穎知道得留個硬手的人干活還是忌憚陳牧身兼督郵掾的緣故,總之陳牧如同一碗耗子屎里的一粒長香米,極不搭調(diào)的留了下來。
陳牧借故研造根治瘧疾的藥物,久待在醫(yī)館之中。
整個縣署一干吏員,除了張平和吳獻(xiàn)這兩個癡迷醫(yī)理的醫(yī)吏外,陳牧幾乎不與他人往來,包括趙三。
不與趙三來往實際是在保護(hù)他,趙三是個粗人,對此非常不解也非常憤怒。
自從在陳牧家里和陳牧對飲了半夜之后,他消除了對陳牧的誤會,可惜卻往陳牧宅院跑得更勤快了。
當(dāng)陳牧看到趙三看柳姬的眼神散發(fā)出綠油油的光芒之后,他知道這廝是發(fā)春了。
陳牧在塞倫蓋蒂大草原上見過最溫順的斑馬在發(fā)情的時候居然敢去挑戰(zhàn)雄獅,所以他也就坦然接受了趙三那些蹩腳的理由,給了趙三自由出入家門的權(quán)利。
這令柳姬非常惱火,在給陳牧端來飯菜時都是別著臉,以至于好幾次差點撞在門框上。
陳牧裝白癡的行徑徹底激怒了柳姬,她甚至開始限制秋生上案幾陪陳牧用餐的次數(shù)。
這還了得,也就這點小幸福都要被剝奪了,陳牧不得不認(rèn)真聽柳姬在那里絮絮叨叨告趙三的狀。
這不聽則已、一聽果然是不同凡響。這個該死的趙三,表白歸表白,扮惡鬼嚇人就不對了嘛,何況是一個婦道人家去茅廁的路上,被嚇尿的樣子很美嗎?
“不是你教我要英雄救美嗎?”趙三無辜道。
“滾!”陳牧怒吼道,不由分說將趙三一頓亂棍打了出去。
柳姬滿意的將腰肢扭動的像是被春風(fēng)吹拂的柳枝,晚餐的時候還特意多加了兩道菜。
這讓陳牧突然醒悟過來,這娘們兒不給趙三機會不是因為趙三被降職了,而是她看上的人恐怕是自己。
兩漢時的婦人才沒那么多的封建禮教、三從四德,寡婦再嫁、少女早懷都習(xí)以為常。
陳牧在后世果斷放棄一切,決定冒著巨大風(fēng)險穿越到新莽朝時設(shè)想了一切,唯獨沒想過要娶一個寡婦為妻。
后世時他失敗的婚姻是他心灰意冷的主要原因,這直接影響了他對家庭的看法。
年少時父母無休止的爭吵讓他無時不刻想逃離,自己成家后居然延續(xù)了和父母一樣的婚姻境遇。
這讓陳牧對生活產(chǎn)生了嚴(yán)重的懷疑,一度想出家為僧。
父親臨終前,詳細(xì)向陳牧講述了自己中年時的神奇經(jīng)歷,解答了多年來困擾在陳牧心頭的疑惑之后。
陳牧決定原諒母親,并對父親產(chǎn)生了深深的敬意和愧疚。
陳牧是帶著疑惑來到這一世的,有些問題他要替父親問一問的。他想知道,父親隱忍一生、堅守一生、含冤一生,究竟值不值得。
年輕的時候,陳牧曾做過一個夢:春和景明,萬物勃發(fā)。一樹桃花,一個丹衣少女,恰如崔護(hù)詩言“人面桃花相映紅”。什么都不說,只是淡淡的笑著,如同風(fēng)中飄來的淡淡的桃花香氣。相視凝望,看到遠(yuǎn)方。執(zhí)子之手,便握住了整個宇宙。
夢是那么的清晰,陳牧記憶如昨。
在前妻的身上,陳牧沒有聞到夢里的桃花香味。
柳姬身上有沒有,陳牧壓根沒有想過。
柳姬雖然已是七歲孩童的母親,但也不過二十四五歲。
這在陳牧所在后世的時候,這個年齡的女性,都還以女孩兒自居呢。
自被陳牧收留之后,柳姬母子度過了大災(zāi)之后的余悸。
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調(diào)養(yǎng),柳姬較之前豐腴了些。略施粉黛,倒也是個絕色的佳人。
在這個時代里,貨幣并不顯得那么重要。陳牧也幾乎沒有什么要買的東西,有什么需求直接對柳姬或者陳洪一說,他們就會立馬辦妥。
雖然辣椒等調(diào)味蔬菜尚在遙遠(yuǎn)的美洲大陸,但柳姬擅長庖廚,利用茱萸、芥姜等調(diào)味品照樣做得一口好吃食,使得陳牧越來越離不開她。
陳牧的俸祿足夠養(yǎng)活一大家人,何況現(xiàn)在還每月可以掙個雙份兒。
所以當(dāng)柳姬哭哭啼啼的說自己以后食量減半、秋生絕對不上餐案,請主人不要將他們母子趕出門之類的話時,陳牧就像患了牙疼病一樣難受。
該死的趙三居然埋怨陳牧給自己瞎出主意,害得柳姬都不肯多看自己一眼。
還說陳牧出的主意里夾帶著私貨,有居心不良的成分。
氣的陳牧差嘔血數(shù)口,大嘆古仁人之風(fēng)日下,人心實不可測。
難得逍遙嬉戲了幾日,派去建信郡找石脂的人順利返回了,取回了好幾個竹筒的石脂。
但見那油脂黝黑發(fā)亮,氣味刺鼻。
陳牧大喜過望,立刻開始蒸餾汽油。
由于設(shè)備簡陋,加之技術(shù)掌握也相當(dāng)有限,一桶石脂僅蒸餾出近一成的汽油,千里之遙快馬加鞭取來的石脂最后收集的汽油也就三五公升的樣子。
在前世的時候,陳牧將各類黑科技、白科技、新科技、老科技見有用的全都下載在了電紙書里,現(xiàn)在要用,只管翻出照貓畫虎就行。
饒是如此,紙上的理論要在現(xiàn)實里實驗成功,也是頗費周折。更何況還缺少溫度計、玻璃瓶、各種添加劑等等。
更要命的是,陳牧不敢光明正大的拿出電紙書翻看查找各種理論知識,只能徹夜徹夜背過人像做賊一樣,苦不堪言。
好在皇天不負(fù)有心人,陳牧還是制出來了雖然陳色欠佳但好歹也是人類歷史上人工制備的第一桶汽油。
陳牧給汽油取了個相當(dāng)惡趣味的名字--兩桶油。當(dāng)張平問原因的時候,他笑而不答頗顯神秘。
萃取青蒿素就更不容易了,陳牧隱約記得高中上生物課的時候,那個博學(xué)多識的生物老師曾指導(dǎo)他們用“容積汽油法”萃取過青蒿素,但具體的過程時隔多年他都還給老師了。
摸索了無數(shù)次,在耗盡本就不多的“兩桶油”后,陳牧終于得到了一湯匙的結(jié)晶。
看著自己幾天幾夜辛苦炮制出來的“寶貝”,陳牧頂著一雙通紅通紅的眼睛,激動得給這尚未提純的青蒿素取了個更惡趣味的名字—“三克油”。
眾人皆覺得這些名字異常難聽,可苦于陳牧是創(chuàng)造者,皆以沉默以示反對,可惜反對無效。
陳牧找了個愿意試藥的志愿者。此人患病已久,每天冷熱交替如同受刑一般。
聽說縣丞大人找人實驗新藥,成功與否都給五十石的黍米,他就第一個跑來了。
反正橫豎都是個死,早死不但能解脫惡疾折磨,還可以掙五十石的黍米留給妻兒老小。
再者說,“陳神醫(yī)”已經(jīng)挽救了那么多的必死之人,那名頭也不是拿來唬人的。萬一治好了,豈不皆大歡喜。
陳牧將這一湯匙的結(jié)晶體分成了六份,讓這位志愿者分早晚兩頓,三天按時服完。
在“小白鼠”服藥期間,陳牧吃住都在醫(yī)館,以便隨時觀察變化。
很顯然,除了汽油味顯得太重了之外,藥效還是非常明顯的。
第一天,渾身篩糠的患者就停止了抖動,吃了三大碗稀飯。
這讓陳牧一度懷疑那廝根本不是得了瘧疾,而是餓的。
到了第二天,病人臉色逐漸有了一些血色,不再是一片鐵青。
到了第三天,病人自己主動跑到了陳牧跟前,趴在地上高呼“神醫(yī)”,還說回去就將陳牧和自己的祖宗牌位供在一起,早晚三炷香定不會有誤。
搞得陳牧哭笑不得,連呼“要不得,要不得”。
陳牧不過是重復(fù)了那位德高望重的女科學(xué)家的實驗而已,要知道這個實驗的成功,可歷時二十多年。
真正應(yīng)該被百姓感恩戴德,香火供養(yǎng)的是那位科學(xué)家才是。
實驗效果如此之好,眾人皆大歡喜,唯獨陳牧愁眉不展。效果自然是好的,說明方向自是沒錯??稍诮煌ê涂萍季话l(fā)達(dá)的公元一世紀(jì),要批量生產(chǎn)老百姓都能服用得起的藥物又是何等艱難。
僅這三五克并不純凈的晶體,花費就不下五千錢,而五千錢可夠買入五十石糧食的。
五十石糧食,就可以讓人甘愿赴死。對于大災(zāi)之后的鄉(xiāng)民而言,即便有這樣的救命仙藥,可吃不起還是一樣等死,甚至比等死更殘忍。
前者是無可,后者是奈何。
但無論如何,與大尹十五天的約定已即將到期。陳牧認(rèn)真書寫了實驗過程和患者服藥后的變化,并給藥物起了個非常正式的名字--鹿鳴散。
當(dāng)然也把靡費巨大公帑的事實也做了如實報告。
耗費如此巨大,也只能依靠國家機器來承擔(dān)。
就在陳牧差人將呈文送走之后,郡署的官差也到了。
來人就給了陳牧半個時辰的時間收拾行李,言說奉大尹之命,讓陳牧即可趕到郡署衙門。
陳牧悄悄向來人詢問所謂何事竟如此急忙,來人倒也是個藏不住話的主,耳語道:“太子患病,境遇不妙?!?p> “什么???”陳牧又問。
“冷熱交替,出汗如漿?!眮砣说吐暤?。
陳牧心里暗暗叫苦,自己手頭的奎寧和剛萃取的鹿鳴散可是一點兒都不剩了。
無奈來人催得緊,只好背起背包翻身上馬,跟隨來人直奔鄴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