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異地,同為滬江人,在酒精牽引下,觥籌交錯之中拉近了彼此心理距離。
一頓家宴,吃得是賓主盡歡,笑聲連連。
而小周逸,也正式收獲了三位干爹。
不知是誰起了話頭,大家聊著聊著就提到周逸身上,說他大難過后必有后福。
那么受益者首當其沖就是父子連心的周建國,引得大家一頓羨慕。
“若是認了小逸為干兒子,豈不是也能分到一杯羹?”
葉啟南語不驚人死不休,大有坐等干爹稱號送上門姿態(tài)。
“這個干爹我當定了,小逸這孩子剛出生我一看就十分喜歡?!?p> 喝得滿臉通紅的鄭云德大手一揮,主動將此事攬在身上。
“我可是一早就預(yù)定位置了!”
身為周建國的發(fā)小,葉啟南早就預(yù)定了干爹稱號,因此他跟鄭云德互不相讓。
“胡大哥,若是你不嫌棄的話,也讓小逸當你的干兒子,將來他長大了好報答你的恩情。
你們?nèi)?,都對小逸關(guān)懷備至,我和建國都看在心里。若是當真喜歡孩子,就讓他一塊認你們?yōu)楦傻懔恕?p> 以后他有出息的話,不會忘記今天你們的照顧。”
原本在一旁默不作聲的俞美詩,見此情景主動開口。
可以說,胡興民對周逸可謂是有再造之恩,若不是遇到他的話,將來怕是會落下左手殘疾的惡果,大好人生剛起步就自帶貶值光環(huán)。
同時在為兒子治病過程中,周建國對胡興民的人品也有了深入認識,其醫(yī)術(shù)高明又為人正直,是一個值得深交的人。
而鄭云德一直以來就十分照顧周建國一家,為周逸治病更由他牽線搭橋得以成行,出生時也是其張羅忙里忙外,平日里常常惦記孩子病情,按理說認干爹毫不生分。
至于葉啟南,在高中時軍區(qū)大院三人組就約定好,將來有了子女后要互認干爹輩分,將友誼繼承到下一代人之中。
“好!
看上去小逸跟我有緣,那就卻之不恭了?!?p> 跟周建國和鄭云德拖家?guī)Э趤砣€建設(shè)不同,胡興民是孤身一人前來。他的老婆孩子都留在滬江市,在本地可謂是孤家寡人。認了這門親,他在當?shù)匾菜阌辛擞H朋好友不再感到寂寞,何況他確實挺喜歡周逸這個小孩。在治療過程之中,胡興民常會跟周逸開口說話,發(fā)現(xiàn)這個半歲大的小孩很是配合,像是能聽懂大人的話表現(xiàn)十分聰明。
三人互報年齡,為干爹座次排序。
胡興民最大,但人顯得老相,實際年齡46歲,比周建國夫妻倆第一次見面時預(yù)估的五旬出頭要年輕不少,領(lǐng)了“大干爹”頭銜。
其次便是鄭云德,剛步入41歲年頭,正是年富力強時候,成為了“二干爹”。
至于葉啟南則是“小干爹”,跟周建國同年,24歲半。
氣氛烘托下,徒弟李宗康也想摻上一腳混個老四,但他若成了干爹,那周建國還能當師傅嗎?
輩分豈不是都亂了。
話聲剛落,就被三位正牌干爹堂而皇之否決。
此時此刻,今天的家宴真正是名副其實,以周逸為中心將大家串聯(lián)起來。
酒足飯飽后,眾人才依依不舍散去,只留下俞美詩和潘蕓兩人收拾碗筷,鄭家大女兒鄭翠翠也前來幫忙。
“潘大姐,翠翠的成績咋樣?”
轉(zhuǎn)頭瞧了一眼在床上酣睡的兒子,將魚骨頭倒入垃圾桶,俞美詩一時興起,隨口問了起來。
“唉,別提了,成績可以,就是學(xué)不到東西?!?p> 眼看是自己人,潘蕓才沒有遮掩實話實說。
半年前,為了響應(yīng)落戶號召鄭云德將一家人都帶到了皖南山區(qū),妻子調(diào)進工廠,兒女也就近入學(xué)。
當時未考慮太多,就為了一家人能團聚在一起,沒想到安頓下來后兒女入學(xué)讀書反倒成為了一大麻煩。
三線軍工廠目標是為了戰(zhàn)備,根本沒有考慮興建學(xué)校的問題,主張先生產(chǎn)后生活。但職工拖家?guī)Э诼鋺粲置媾R孩子讀書問題,經(jīng)過上級協(xié)調(diào),當?shù)卣试S軍工廠的子女臨時就近借讀學(xué)校。
但這又帶來了新問題,就是像鄭翠翠這樣的初二學(xué)生,只能到華陽縣唯一的縣城初中寄宿就讀,依舊不能待在父母身邊。而讀小學(xué)的弟弟,也只能每天步行4公里路從八零一一廠到公社(鄉(xiāng))小學(xué)上課。另外,滬江市和華陽縣相比,無論是師資力量還是教育水平都要遠遠高出一頭,縣里老師教的都是姐弟倆已經(jīng)學(xué)過的知識,授課的專業(yè)程度也大有欠缺。
“我和老鄭商量過了,下個學(xué)期讓姐弟倆回滬江市原學(xué)校借讀,跟著姥姥生活?!?p> 潘蕓也是一臉無奈,將戶口從滬江市遷走,沒想到還得回去讀書,結(jié)果同樣的班級兒女一進一出后反倒成為了借讀生。
“現(xiàn)在最擔心是翠翠明年初三畢業(yè),不知道是要返回皖南考試,還是能留在滬江市升學(xué)。
像我們這樣的情況,教育局的同志說沒有先例,都不知道如何處理。就怕當初我們的草率,影響小孩前途害了他們一輩子?!?p> 自己這一輩自愿扎根山區(qū)奉獻,但小孩的教育問題卻不能讓潘蕓無動于衷。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重視教育可是中華民族的優(yōu)良傳統(tǒng),也是改變命運的橋梁。
“我聽建國說廠里今后準備建學(xué)校,說明這個問題領(lǐng)導(dǎo)們已經(jīng)開始重視。你也不用太擔心,路到橋頭自然直。”
周逸還小,所以升學(xué)問題暫時不是俞美詩關(guān)注的要點,她也只能順著口風安慰兩句。
“唉,就我家這個卡在點上,明年就得升學(xué)。若是延后幾年,我也不需要如此著急。
這個世道,總是老實人吃虧?!?p> 一向表現(xiàn)開朗的潘蕓,在跟俞美詩熟悉后,難得露出多愁善感的情緒。
“翠翠那么聰明,在哪兒都會出類拔萃。老實人是容易吃虧,但我們國家不就是靠老實人支撐起來的嘛?!?p> 印象中鄭翠翠經(jīng)常獨自一人看書學(xué)習(xí),所以俞美詩此話并不是無的放矢。
“小俞,你這嘴巴像裹了蜜,一席話說得我心里沒那么難受了。
既然今天正式認了親,待會我拿兩罐麥乳精給你帶回城讓小逸吃,是我前天才從廠里小賣部換回來的新貨,算是大干爹大干媽給他的見面禮?!?p> 這個年代奶粉是極其稀缺的物資,不少家庭就用麥乳精替代奶粉增補營養(yǎng),每罐售價2.5元,算是家庭送禮的奢侈品。
太陽下山之前,周建國和妻子騎著兩輛單車趕回城里,車頭還掛著兩罐嶄新的麥乳精。
“待會讓我媽準備拿30個雞蛋給你帶回來送給潘大姐家,讓翠翠姐弟倆補營養(yǎng),不然別人會說我們不懂禮數(shù)?!?p> 幾番推辭不掉,俞美詩只好收下了潘蕓送過來的見面禮,但她也想好了要如何回禮。
禮尚往來,有來有回,情義才能長久。
若不是要替小姨子將新的鳳凰牌單車送到縣城,一家三口同乘一輛單車足矣。
“行,都按你說的辦!”
周建國朗聲回答道,今天成功宴請了胡大夫,還讓兒子收獲了三個干爹,尤其是周逸病情諸天見好,使得他心里萬分舒暢。
回到縣城丈母娘家,就看到小姨子俞建英眼巴巴在門口張望等著,她得到姐夫幫忙買到了單車的消息后,一大早就從插隊處搭車趕回了縣城。要知道當她宣布已經(jīng)幫忙同學(xué)買到全新的鳳凰牌單車后,立即成為知青插隊點的大明星,許多人都主動跟其搞好關(guān)系猶如眾星捧月般矚目。
鳳凰牌單車是周建國用了5包“大前門”香煙跟廠里職工換來的指標。廠里小賣部香煙限量供應(yīng),像0.3元售價的“大前門”暢銷貨,每人每月限購5包。于是就有煙癮大的職工愿意用自己身上的購物指標來換取香煙,算是工廠內(nèi)部的私人福利。
售價180元整,普通人半年工資,鳳凰牌單車就是如此搶手。
“謝謝姐夫了!”
俞建英一把抓住車頭,然后就轉(zhuǎn)身蹬了上去騎出大門,著急地將新車給同學(xué)家送去,估計得到承諾今天可以提車的對方等了一整天也急了。
“咳,這個瘋丫頭,像個孩子王一樣?!?p> 看見自己家妹妹如此毛躁,俞美詩不由說了一句。
跟妻兒分居大半年歷經(jīng)磨合后,周建國也找到了雙方相聚探親的節(jié)奏。
每逢星期天休息,他就騎車從廠里來到縣城丈母娘家探望妻兒,然后在此待上一天又住上一晚,等星期一早上5點來鐘天剛亮就騎車趕回廠里上班,一般7:00抵達工廠大門,正好在食堂吃過早餐就上班。
兩地奔波辛苦是辛苦,但跟那些兩個城市分居的工友們相比,他每周都能見到妻兒,又是幸福的榜樣。
晚飯時,小姨子俞建英終于完成任務(wù),滿頭大汗跑了回來,瞧她笑瞇瞇的高興勁,怕是在同學(xué)處又得了一頓夸贊。
“吶,180塊,一分不少,我可沒貪污?!?p> 只見俞建英從兜里掏出購車款,徑直遞給了姐夫。
“我不信你沒在兜里落下一些好處?”
接過一疊10元人民幣,周建國故意開玩笑道。
“真沒,不信你搜搜,我兜里一分錢都沒有。
我那同學(xué)的媽,故意多給了10元錢當跑腿費,我都沒要。要知道外面求別人幫忙買車的話,行情都是一口價200元。
我可沒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小姨子一臉正義凜然的回答,反倒讓周建國不好意思。
“行了行了,知道你思想覺悟高,趕緊入座吃飯吧?!?p> 最終還是俞美詩過來替丈夫解了圍,吩咐眾人就座吃飯。
飯后,俞美詩主動去洗碗,周建國帶一會兒子,小姨子跑過來逗小周逸玩耍。
“建英,你下鄉(xiāng)插隊辛苦不辛苦?”
飯前的一番話,讓周建國感覺小姨子長大了。
從身邊工友以及同學(xué)的嘴里,插隊都是非常艱苦的事情,恰好身邊有真實例子,便想聽聽當事人的想法。
“當然辛苦了,你看我都曬黑了多少,每天都要出勞動掙工分。
不過像我們這些人,城里不招工沒有崗位,畢業(yè)后下鄉(xiāng)插隊反倒有了去處。至少我們可以憑借勞動自己養(yǎng)活自己,不會白吃糧食。
以我們知青點大隊為例,我們來之后開荒墾地,糧食增產(chǎn)了六成,說起來還是很有成就感。
剛下去時確實大家都有怨言,后來臥談會一分析,國家經(jīng)濟困難城市不招工無法容納我們,就只能往農(nóng)村走了。
真要說辛苦的是那些村里的農(nóng)民,他們一出生就要在地里干活,許多人大半輩子都沒有來過縣城。
我們辛苦還能對外說,他們辛苦就從未有人說起。
所以嘛,我們是很辛苦,但跟真正辛苦的人相比又不辛苦?!?p> 社會真是大熔爐,連一向大大咧咧的俞建英都有了自己深刻認識。
“當然,若是你們廠對外招工的話可得提前通知我!插隊的話,兩三年時間還好,要是一輩子待在那里我也不樂意。
能進城,誰愿意窩在山溝里呢?”
周建國剛想表揚小姨子思想覺悟有了提高,沒想到最后一句話還是暴露對方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