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中秋大宴
胡黨伏誅后,陳素心情大好,借著中秋佳節(jié)協助鄭睿一起操持,不僅讓在京城的文家人一起參加,還讓魏澤叫上朱允炆、朱高熾兩個堂兄弟。
鄭睿有心讓長女紓解心結,便讓青瑤陪著青池一道,青瑤使出渾身解數,一路上與青池嬉笑談天,方青池依舊憂心忡忡,只是依然擔心朱元璋就著胡惟庸一案繼續(xù)發(fā)作,又有其他世家被牽連遭殃。
文家中秋大宴頗為講究,除了燒香菇、蟠龍菜、炙蛤蜊、炒大蝦、田雞腿、筍雞脯、三事、烹河豚、酒糟蚶、燒鹿肉、鑲肚子、帶凍姜醋魚、生爨牛、花珍珠、烹虎肉、炙泥鰍、酢腐、水母燴、油煎雞、炙鴨、一捻珍、水煠肉等二十二道大菜,文家還儲備了諸多的飛云釀,飛云釀釀造之法不難,難卻難在釀造的食材、時節(jié)和地方,是以鶴鳴樓、醉仙樓、謳歌樓、鼓腹樓、來賓樓、重澤樓這些應天府最負盛名的酒樓賣三金一壺也日日早早斷貨,文家自有儲備也不多,竟都拿來做了中秋飲宴之用。
文家中秋大宴避開了宮中大宴,且不講究男女分席,因此不僅朱允炆、朱高熾得以前來,連太子朱標、燕王朱棣都不請自來。
朱標較朱棣年長較多,舉止接待甚為溫和儒雅,相較朱允炆更加自然謙和,只是身子看著不大好,面色蒼白得很,時不時用手絹捂了嘴巴咳嗽幾聲,他與方孝孺、鄭睿以及文家長老坐了一桌,與方孝孺把臂暢談,甚是投機。
一旁的朱棣時不時關切地替他順著背,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偶爾插一兩句話,又時不時與陳素長老攀談,倒也是左右逢源。鄭睿與王若、張云、宋婉閑話,亦是萬分融洽。
方青池、方青瑤與太子妃呂氏、魏國公及其夫人、燕王妃、朱允炆、朱高熾、魏澤一桌。太子妃高髻麗容,保養(yǎng)得宜,光彩照人,只是舉止之間少了一下世家氣度。方青池和方青瑤依次向各位長輩行禮之后落座,第一次見到母親昔日勁敵,方青池暗暗留心。
但見魏國公已經年過半百,但端正的面龐和挺秀的五官依然保留著青年時的俊逸,體型矯健,一派儒將之風;謝穎清瘦矍鑠,目光如炬,雖然眼角唇邊已有些許皺紋,仍可見昔日麗顏。
徐儀華肖似父親,神采飛揚,明明即將三十,卻依然明眸皓齒地像雙十年華,一見面就親切地拉過青池青瑤的手:“這便是方家的兩位妹妹嗎?果然是畫里一般的人物。”
眼見得大家坐定,鄭睿敲了敲桌子,清了清嗓子,“難得中秋佳節(jié),不妨行個酒令助興?!闭f完轉眼看向陳素,微微一笑,“還請陳長老賜令?!?p> 陳素興致極高,微一沉思,緩緩道:“雖是佳節(jié),但安穩(wěn)得來不易,宜當感懷,酒令就是《飲馬長城窟行》吧,一人四句就好?!?p> 《飲馬長城窟行》起于漢樂府,寫的是征人婦思念征人的日常,題目一起,在座的都有所感悟,當下四下寂靜,各自思索。
沉默了約半柱香時間,王若笑道:“久聞皇太孫殿下才思敏捷,不如太孫先請?”
朱允炆沉思片刻,張口緩緩道:“征馬入他鄉(xiāng),山花此夜光。離群嘶向影,因風屢動香。月色含城暗,秋聲雜塞長。何以酬君子,馬革報疆場?!?p> 詩文工整用詞考究,朱標心中卻暗暗嘆氣,自己這個兒子畢竟還是稚嫩,未能做出一首體現出休養(yǎng)生息的仁君胸懷的詩,卻強上軍旅主題,除了后兩句體現了一點氣魄,前面幾句關注的重點完全不是一個經歷過戰(zhàn)場和殺戮的軍人應該關注的,沒有發(fā)揮出從文的特長,反而暴露了自己的不足。
徐儀華適時捧場道:“太孫殿下果然學富五車,倚馬千言;久聞方大人家學淵博,方大小姐更是才學絕倫,與太孫殿下不相上下。不知有沒有機會聽一聽方大小姐的詩文呢?”
方青池最怕被和朱允炆牽扯到一起,起身禮貌地行了一禮道:“多謝徐家姐姐抬愛,小女子不才,也就胡謅幾句,大家聽個熱鬧:塞外悲風切,交河冰已結。瀚海百重波,陰山千里雪。迥戍危烽火,層巒引高節(jié)。悠悠卷旆旌,飲馬出長城?!边@首詩比朱允炆的為賦新詞強說愁高明多了,意境深遠,完全沒有給朱允炆面子。
朱允炆不掩贊賞地向方青池抬了抬酒杯;朱標則抬起眼看了看這個被譽為穩(wěn)重內秀的女孩子,春風和煦一笑以示嘉獎;朱棣則是心中一動,“塞外悲風切”正是《神醫(yī)傳》某章題名,更加篤定《神醫(yī)傳》就出自方孝孺之手,心中一動:“熾兒,你自幼受外祖母和母親親自教導,不妨也吟上兩句?!?p> 朱高熾立起身,穩(wěn)穩(wěn)向諸人均行了一禮,緩緩吟道:“撞金止行陣,鳴鼓興士卒。千乘萬騎動,飲馬長城窟。秋昏塞外云,霧暗關山月。緣崖驛馬上,乘空烽火發(fā)。借問長城侯,單于入朝謁。濁氣靜天山,晨光照高闕?!?p> 朱高熾畢竟是燕王之子,上過戰(zhàn)場,又是謝穎和徐儀華親自教導,辭藻也相當豐富,完全把朱允炆比下去了。若說方青池是女子比較不得,但朱允炆和朱高熾輩分相同,有分屬不同的奪嫡陣營,文家原本與從龍就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在這場大宴上,朱高熾毫不猶豫地把朱允炆比下去,莫說文家其他人的觀感,主席上幾位長老的表情就已經很精彩了。
陳素一臉玩味地看著鄭睿,只見鄭睿落落大方贊賞道:“果然是將門虎子,非同凡響。今日宴上還有京城第一才子,不知魏公子醞釀好了嗎?”
魏澤今日依舊一身白衣,眉間眼梢有芬芳書卷,不與皎潔月色爭輝,卻似與月色融為一體。只聽他不緊不慢道:“肅肅秋風起,悠悠行萬里。萬里何所行,橫漠筑長城。豈臺小子智,先圣之所營。樹茲萬世策,安此億兆生。”
語畢,席間沉寂好久。這詩好,而且格局更好,沒有殺氣,卻體現了心懷天下蒼生的仁君胸懷,與方孝孺倡導的仁德治國不謀而合,也是太子朱標追求的理想境界。魏澤的詩好比珍珠,把其他人的詩都襯成了魚目,這下也沒得比較了。陳素和王若之間劍撥弩張之勢頓時消弭,魏國公抬起眼,認認真真看了魏澤一眼,喟嘆了一句:“真像位故人……”
“故人?”徐儀華好奇道,“魏公子不僅文采出眾,風姿也是一等一的。我從未見過爹的哪位故人能有魏公子的風姿萬一呢!”
“若不是魏國公說起,我倒也沒察覺,如今細細看來,確實有幾份相似?!敝飨系耐跞粢矞愡^來打量著魏澤道。
“他父親是個愛美人不愛仕途的主,娶了前朝郡主,夫婦二人云游散漫去了。阿澤像個前朝的什么故人,有什么稀奇的?”陳素抿嘴一笑道。
魏澤淡然道:“正是如此,阿澤不如各位有福氣,自誕生起,就沒見過父母。”
方青池心中微微訝異,又有些唏噓,原來他母親竟不是漢人。魏國公和王若微微點頭,但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謝穎和徐儀華聽到魏澤身世,知道就算是太子義子,只要和前朝有關,這輩子也注定仕途無望,做朱標或者朱允炆的左膀右臂,頓時心下舒暢,對他文壓朱高熾一事也就不再計較。陳素將各人反應盡收眼底,眼中精光一閃,轉瞬即逝。
鄭睿則是注視著眾人和陳素,自然也把陳素的神情看了個十成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