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誠意伯府
思慮之中，方青池不覺走出了方府，徑直走入了車水馬龍的鬧市。
京城的鬧市尤甚蜀中，但見各種雜耍攤販，叫賣聲喝彩聲不絕于耳，街道上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竟是堵了個水泄不通。
再仔細看去，竟是諸多女子興奮得圍著一輛青蓬馬車，嘰嘰喳喳談?wù)摬恍?，方青池仔細?cè)耳傾聽，隱隱聽到“魏公子”，又瞧見那馬車眼熟得很，車檐下兩只金鈴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正是蜀中竹林救下的魏澤所乘的那輛馬車。
喧鬧之中，馬車簾子一掀，走出個唇紅齒白的小書童，顯然是對眼前的情形司空見怪，笑嘻嘻地沖著圍觀的女子躬身拱手道：“我家公子長途奔波身體不適，無法給諸位姐姐墨寶，更無法吟詩作對。目前也沒有納妾招丫鬟的打算。諸位姐姐散了吧！”
“姐姐，原來魏公子是當代衛(wèi)玠啊！”方青池本不愿多管閑事，誰料方青瑤不知什么時候也出了府，跟在她的身后，雙目炯炯興致盎然地看著眼前景象。
“衛(wèi)玠可是被看死的，大明男人沒有那么嬌弱?！狈角喑貭苛朔角喱幍氖终厝?。
馬車上的小書童很是及時以及應(yīng)景地夸張大叫一聲：“哎呀，我家公子暈過去了！諸位姐姐快點散了吧！”
話音剛落，那些女子們更加激動，個個奮不顧身地往馬車上撲去，嘴里不約而同地嚷嚷著：“我要救魏公子！”“讓我來！”……更有人已經(jīng)搭上馬車，撩起馬面裙便往車上爬，生猛的姿態(tài)不亞于上陣殺敵的大明將士。
方青池沒有回頭，只覺得青瑤牽著自己的小手一緊，轉(zhuǎn)過頭便對上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姐姐，你快去救那位公子，那些女人好壞！”
眼見方青瑤大有不救就不回家的態(tài)勢，方青池拍拍她的頭：“那我們先回家，我就去救他?！?p> “不，我要看著你救他，我才回家！”方青瑤捏緊小拳頭，眼里急得都要冒出淚光來。
方青池看看熙熙攘攘人來人往的街市，哪怕只有數(shù)百尺的距離，也不大放心方青瑤一個人留在街上，于是扯下一塊衣袖撕做兩塊，一塊蒙了自己的臉，一塊蒙了青瑤的臉。這才不徐不緩從腋下抱起方青瑤，忽的飛躍輕輕落在青蓬馬車上，伸出長腿旋風掃落葉般輕輕掃了一圈，不至于傷人，姿勢又如行云流水，瀟灑飄逸，看得那小書童神馳目眩，張口結(jié)舌。
那些女子吃痛，紛紛將搭在馬車上的手收了回去，怒視著從天而降的一個少女，一個女童。
方青池倒不在意這些目光，拉著青瑤一個箭步?jīng)_進車簾，但見魏澤雙目緊閉倚在車壁上，似乎真的暈了過去，心下微驚又有些歉然，趕忙伸手把了他的脈，只覺得脈象沉穩(wěn)有力，想來不至于有什么大礙，于是轉(zhuǎn)過身便欲離開。
不料方青瑤仍然死死拖住她的手：“姐姐，救他！”
“他沒什么事，我們快些走吧。”方青池轉(zhuǎn)過頭，柔聲哄道。
“如果你不救他，萬一，萬一他有個什么不測呢？”方青瑤哭喪著臉搖了搖頭，還是扯著方青池不放她走。
好在此時，魏澤輕輕發(fā)出一聲輕呼，悠悠醒轉(zhuǎn)過來。方青池見了大喜，沖著方青瑤道：“你瞧他醒了，我們快些回去吧！”
“姐姐，我們送他回家吧！”不想方青瑤又突發(fā)奇想。
“青瑤……”方青池哭笑不得，正欲板起面孔嚇唬青瑤。
“我不回家，我要去誠意伯府?！蔽簼煞鲋~，清朗舒聲道，聲音一如既往令人舒適；而且說出的話，更是讓人無法拒絕。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方青池原本要說的話卡在嗓子眼，咕嘟一聲吞了下去。
魏澤深邃的目光鎖在方青池的臉上，勾唇淺淺一笑：“姑娘，后會果然有期?！?p> 方青池這才感覺到面上涼涼，再定睛一看，蒙面的一半衣袖落在魏澤的懷里，想來是剛才把脈時掉落的。
魏澤撿起衣袖，遞了過來：“有勞姑娘開路了?！?p> 方青池接過衣袖蒙在臉上，淡淡的檀香氤氳開來，熏得兩頰緋紅，幸得有衣袖蒙面不至于失態(tài)，心跳微微漏了一拍，連忙屏氣凝神道：“公子可會騎馬？”
魏澤徐徐點了點頭，張口喚道：“疏桐！”
立于車簾外的小書童聞言，掀簾進來，給方青池方青瑤姐妹見了禮，乖順地立在魏澤面前等待吩咐。
“一會這位姑娘會送我先去誠意伯府，你和陳伯帶著這位小姑娘隨后趕過去?！蔽簼删顾埔阎角喑氐拇蛩?，把接下來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
方青池看他一眼，也不多言，上前用肩膀支起他的身子。
這個少年雖然看起來身材高大，但許是因為體質(zhì)纖弱，倒也不甚重，方青池扶起他，縱身飛躍上車外的馬背，熟練地卸了與車相連的韁繩；小心翼翼扶著魏澤坐好，道了一句“坐穩(wěn)當了”，便猛地提起套馬的韁繩，忽的躍離馬鞍，雖還是負了魏澤一人，但馬也是神駿，在方青池牽引之下居然馬身一輕，倏然躍起，在圍觀的眾女子頭上飛越而過，眾女子毫發(fā)無傷。
魏澤持著韁繩，神態(tài)自若穩(wěn)穩(wěn)坐在馬背上，方青池也不由得贊一句，雖然魏澤看著病弱無力，馬上功夫倒是不俗。
方青池在空中一個飛躍，也輕飄飄地落在馬背上，卻不隨魏澤一道坐在馬背上，只用一個足尖立在馬鞍上，魏澤牽引韁繩指引方向，配合無間地向誠意伯府馳去。
魏澤的車夫和小書童還在瞠目結(jié)舌看著馬飛騰時揚起的塵土，方青瑤卻歡欣地拍著手道：“我姐姐真厲害，我們快去追他們！”疏桐這才反應(yīng)過來，趕緊在市集上買了一匹馬，讓車夫套上新馬向誠意伯府趕去。
第一才子離開，被馬越過的人慶幸于劫后余生，圍觀的女子也意興闌珊，紛紛做鳥獸散去。
“魏公子與誠意伯是什么關(guān)系？”方青池御風而行，一邊遠眺青蓬馬車有沒有跟上來，一邊閑閑問了一句。
“誠意伯與我爺爺是故交，誠意伯夫人閑暇時常常指點我下棋?！蔽簼苫仨催^來，黑色眸子生動柔和。方青池不自在地偏過頭，輕咳一聲：“那你爹娘呢？”魏澤的傳聞雖多，卻沒有一星半點關(guān)于他父母的，委實也讓人好奇。
不想魏澤怡然自得的神色突然黯淡了下來，眉間籠了一層輕愁，沉默了一會才道：“我在很小的時候，便聽爺爺說，爹娘云游去了。后來爺爺過世了，太子殿下把我接入端木宮，一直住到我十歲。等我回到魏府，魏府就只剩陳伯了，陳伯告訴我，我的父母，一直沒有回來。”
哪有父母舍得離開自己的孩子十幾年不見面的？方青池心道，必然是遭遇了什么不測，魏尚書這么說，不過是給魏澤一個念想而已。自己提起了魏澤的傷心事，不由得心中有些歉疚：“對不住……”
魏澤溫潤道：“姑娘兩次幫在下解圍，在下對姑娘，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方青池心下更覺抱歉，越發(fā)覺得自己處處小心提防倒是小心眼了，更何況一會到了誠意伯府拜見陳素，也是要自報家門，于是柔聲回道：“我姓方，名青池?！?p> “是北方有佳人的方，春寒賜浴華清池的清池嗎？”魏澤喃喃念一遍方青池的名字，漆黑眼眸似湯湯春水。
“是方宅十余畝的方，把酒問青天的青，鳥宿池邊樹的池?！狈角喑匕櫰鹈技m正道，雖說自己要補一補脂粉氣，但當脂粉氣撲面而來之時，立馬又卻之不恭。說話間，誠意伯府便到了，方青池長袖一揮，翩然落地。
“方姑娘意境深遠，是在下唐突了?！蔽簼煞硐埋R，雙腳穩(wěn)穩(wěn)落地，轉(zhuǎn)過來躬身肅然作了一揖。
方青池甚為滿意，正想著如何混進去，卻聽見門口一串爽朗的笑聲由遠及近：“混小子跑出去半年，還知道來看我這把老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