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墜入愛河的猴
我忍不住發(fā)問：“難道你信佛嗎？”老猴王滿臉疑惑，反問道：“什么是佛？”
我正無力吐槽時，殿內(nèi)傳來一個女人的哭聲，那聲音過于哀慟，令人不由皺起眉頭。不多時，一個面容憔悴、頭發(fā)凌亂的中年婦女走出來，靠在門廊上止不住地抹眼淚。
我決定用開口說話的沖擊力稀釋一下她的痛苦感，便搭話道：“阿姨，你怎么了？”
這招果然很有效，阿姨馬上不哭了，瞪大雙眼：“你……是你在說話？”
我在石階上坐下，靠著朱漆柱子，翹起二郎腿：“您別怕，我這些天見人說人話，見猴說猴話，互相習(xí)慣就好?！?p> “難道你是山里的神仙？你知道我家閨女在哪嗎？”
“你家閨女？”
“死丫頭賭氣離家出走三天了！她的同學(xué)昨天跟我說她來峨眉山散心，我到處都找不到人，剛問了這寺里的師傅，也說沒見過。”
“您別急，峨眉山這么大，找個人肯定得花點時間，她為什么要離家出走？”
“女孩子叛逆期太難管了！馬上高三了還早戀，她爸讓她跟男朋友分手，專心學(xué)習(xí)，結(jié)果不聽大人的話，吵了一架就跑出來了。我打電話也不接，我怕她沒帶夠錢，一個女孩子在外又不安全，跑這山里來凍著，就過來找人了……”
青春真好?。∥以谛睦锔锌馈Ｈ巳绻幸惶觳辉贋榍樗?，是不是也算被歲月磨平了棱角？
老猴王第一次近距離看我和人類交流，好奇地推了推我，問我們在聊什么。
隨后，它露出得意的表情：“在山里找個人出來，對猴子而言不是跟挖坨鼻屎出來一樣簡單。你只要跟其他猴王說一聲，不管人藏在哪個角落都能給找出來……”
“老爺子，你一定要用這么奇妙的比喻嗎？”我無意中還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你口口聲聲說不喜歡親近人類，甚至拖家?guī)Э诎岬桨埗磮D清凈，但我最近發(fā)現(xiàn)，你其實挺有‘人情味’的哈！”
老猴王別過臉，不吱聲了。
它這反應(yīng)讓我更覺得自己有必要管下閑事，于是我問了阿姨女兒的特征。“您在這等著，我找找看，有消息就通知您?！?p> 在她驚異的眼神中，我跳下院子，先請求洗象池猴王幫忙留意一個戴紅框眼鏡、頭發(fā)部分染成紫色的年輕女孩，它爽快答應(yīng)了。
緊接著我和老猴王回到白龍洞，讓四兄弟分別去附近的猴子家族走動，末了叮囑道：“洪椿坪就算了，那里游客多，我也不想欠缺嘴猴王人情?！?p> 吩咐下去后，我和老猴王就坐在溪邊等消息。它打破沉默，問我：“你想不想聽故事，峨眉山上的？”
“哦？我最喜歡聽老人家講故事了，別是山里的鬼故事就行?！?p> “剛才遇到那個女人，讓我想起來之前聽過的一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老國王生了一位美若天仙的公主，從小將她視作掌上明珠。隨著公主長大，前來求婚的王子都被拒之門外……”
喂！是多久以前啊？為什么連猴子講故事開場白也是這一套？哪國的公主和王子？為什么在中國土生土長的猴子會說西方宮廷戲？
“別打岔！”老猴王自顧自說了下去，“有一天公主趁侍衛(wèi)不注意，偷偷跑進(jìn)森林深處玩耍，不料遇到一條蟒蛇，柔弱的公主眨眼間就被饑餓的大蛇緊緊纏住?！?p> “生死關(guān)頭一個名叫珙桐的年輕獵人出現(xiàn)了，他一刀就斬斷蛇頭，救出公主。公主自然對珙桐一見鐘情，回宮后就懇求父王將她許配給他。”
“但老國王嫌棄珙桐只是個山野村夫，為了讓公主死心，連夜遣人進(jìn)山將珙桐殺死。公主聞知后傷心欲絕，脫下一身華貴的服飾，穿上樸素的白裙，再次偷偷跑進(jìn)林子里，找到了珙桐的尸體?！?p> “雷雨交加中，公主抱著死去的珙桐哭了一宿……第二天，老國王帶著侍衛(wèi)們搜山尋人，沒見到公主，也沒找到珙桐的尸體，只是在兩人最后停留的地方，一棵從未見過的參天大樹拔地而起，樹上結(jié)滿了白色的花朵?！?p> “后人不知公主姓名，但見那花朵活潑可愛，狀如白鴿，就將她喚作‘白鴿公主’，而二人化身的這棵樹被命名為珙桐。這珙桐樹如今遍布峨眉，都說那白鴿公主和心上人躲在山間一隅幸福地生活……”
聽完后，我證實了之前的猜測，這老猴王果然深藏不露：“嘶，惡心呀……你這一把年紀(jì)了，居然還喜歡這種純愛童話故事！”
言談間，老四風(fēng)風(fēng)火火跑過來：“老大！人找到了！”
說來也巧，這年輕女孩跑進(jìn)了仙峰寺山側(cè)一帶的珙桐和報春花保護(hù)區(qū)，被遇仙寺上山游玩的猴子撞了個正著。
我翻出老猴王“珍藏”的《峨眉山觀光手冊》，撕下其中一頁，又吩咐老四：“摘一朵珙桐花，一起送給洗象池門口一位哭唧唧的阿姨。”
老四雖累得氣喘吁吁，但得了將令，又一溜煙跑了。
“你不去調(diào)解下他們家的矛盾嗎？”老猴王還在擔(dān)心離家出走的少女。
“老爺子，這樣就行啦！我才不插手別人的愛情，因為我從不承認(rèn)‘早戀’這個詞。不知道你從哪聽來的珙桐故事，但你也知道了，人和猴不一樣，他們不是把在一起繁衍后代就叫做愛情的動物。這個年紀(jì)的女孩可能愛慕對方的美貌，也可能愛慕對方的靈魂，但彎腰駝背、滿嘴假牙、渾身褐斑、老年癡呆的那一天對她而言還是太遙遠(yuǎn)了，用逐漸松垮的身體和靈魂每一天都微笑著面對另一半，這種覺悟很多人一輩子都沒有吧，這些人又憑什么說別人早戀？”
老猴王捋著胡子，“不是很明白你在說什么，但你說的愛情，我也有過體會?！?p> 這種話從一只猴子嘴里說出來，我差點翻身栽進(jìn)水里。
老猴王看著腳下靜靜的流水，又說了另一個故事：“以前，沒多久以前，有個老氣橫秋的猴王，看上了別的猴王的妻子。它們暗中約定地點后，猴王帶著手下去接人，卻被對方家族發(fā)覺遭到圍堵。猴王被驅(qū)趕到河邊，最后寡不敵眾，還被狼狽踹進(jìn)了河中，誰想到那只母猴竟跟著跳進(jìn)洪水里，從此再無蹤影……”
“你說的這個猴王，是不是……”聽到最后，我面部猙獰地將“你自己”三個字憋了回去。
清澈見底的涓涓細(xì)流，帶走了山里迷途的白鴿。
“它也會變成珙桐花的，”我輕輕拍了拍老猴王的肩膀，“至于搶別家媳婦的猴王嘛，來世做人也會是個渣男，還是繼續(xù)當(dāng)猴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