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恤即將開始一次消防安全知識的灌輸,為此他已做了充分的準備。盡管懷疑,可他的頭腦仍回蕩著李文自負的話語——“對待他們,要像對待小孩一樣,他們沒有智力,只有情緒,所以要哄著,不用給他們知識。”
方恤懷疑,逐一看過每一張臉,而每一張臉也都在看著他,由于并不熟悉,人們的神情大多比較冷漠。冷漠還以冷漠,這是冷漠傳播的方式。投影儀、筆記本電腦、玻璃纖維幕布、他們、方恤。在這樣的場合下處處都是約束的內(nèi)心。如有些人多么希望這段時間能用來吃吃燒烤、喝喝啤酒,胡吃海喝的確讓人快樂;還有些人膀胱內(nèi)的尿量已經(jīng)觸發(fā)了排尿反射,大腦皮層產(chǎn)生了尿意,排尿的舒暢感是不言自明的;男青年無法抗拒前排姑娘的吸引,她熠熠的金發(fā)披在肩上,腰肢的曲線美,都是他走神的動因。姑娘以前是黑發(fā),在洗車店工作過一段時間,如今游蕩到這家酒店做起了迎賓員。姑娘叫潘云秋。她的神色漸漸變得焦急起來,因為尿意越來越強烈。她在心里咒罵方恤的宣講過于啰嗦。最終她不得不打斷方恤,請求離位。
這一工作事項完成后,趙霧列出語調(diào)侃方恤,“剝奪他人生命的人居然來宣講消防安全,多荒謬!”
“你小心說話。”方恤眼中射出一道寒光。
趙霧列被震懾住了,表情僵硬。
“只是商業(yè)競爭的手段?!狈叫裘嬗袘M色,“何況,我只是執(zhí)行的人?!?p> 趙霧列批評這種手段,“這是最不聰明的策略!”
方恤贊同。
“李文這人是智足以拒諫,言足以飾非,把他的智力都消耗在了反駁下屬給的意見和粉飾自己決策的失誤上。”
“你居然都這么了解他了?”方恤意味深長的目光注視著趙霧列的眼睛。
趙霧列與方恤一樣鎮(zhèn)靜,“你首次和他面對面比我早,居然看不出這一點嗎?”
方恤審視的一錘被趙霧列的反問和盾墻一般的鎮(zhèn)靜所抵擋。
“他的確不怎么愛聽意見?!狈叫粢崎_目光,偶然的落在米黃色的桌面。
趙霧列仍沉思的注視方恤的臉龐,“我只是不想在職位上尸位素餐,給他提供了一些新的用以降低成本的建議,他卻用炫耀智力似的詭辯……”
方恤打斷趙霧列的話,“什么樣的建議?能跟我說說嘛!”
“餐飲部的資源配置并不能達成利潤最大化這一目的,需要裁剪員工數(shù)量,減少食材的采購量?!?p> “我不懂經(jīng)營,可我懂得口說無憑,你說的這些有依據(jù)嗎?”
趙霧列綻開狡黠的笑容,“我沒有必要告訴你,你又不能決定什么?!?p> 方恤十分理解,不再接話,離開了培訓室。
珊瑜產(chǎn)業(yè)基地生活區(qū)兩棟宿舍樓之間的場地,彩磚墁墁,有月桂林。林前,都是等待分配宿舍的中職實習生。天氣燠熱,焦躁的情緒彌散在人們之間。幸而當他們聽到雨點聲時,他們已經(jīng)身處狹窄的宿舍??諝飧裢馇逍?。石笄用她靈秀的眼睛望著窗外遭雨擊打的葉枝,再回顧沉悶擁擠的新居環(huán)境,對校園的眷戀油然而生。阮紅已經(jīng)鋪好淡紫色的全棉床單,將被芯套上印有雛菊花紋的被套。她心滿意足,表現(xiàn)得非常適應,但過于自我,不與室友交談。石笄開始打掃宿舍,并與室友約定輪流來打掃,這種交談拉近了彼此的距離。當晚,阮紅與石笄的睡眠都不好。以生產(chǎn)為中心活動而形成的這個龐大組織——珊瑜公司,令她們感到陌生、抵觸。她們的頭腦里厭惡這個概念,盡管她們已經(jīng)納入其中。
偶然性將阮紅分配到了陳郁牽頭的第4小組,將石笄分配到了第1小組。由于她們的學歷,她們不可能分配到生產(chǎn)部門以外的其他部門。她們在車間里表現(xiàn)得同樣畏葸。流水線像平原上的田埂一樣一道又一道,可無法令人感到親切與溫柔。我們有其他物種不能媲美的適應能力。她們很快就習以為常了,向老員工吸取經(jīng)驗,了解同事八卦,吐槽陳郁的管理方式。有時候的確是其樂融融的。
陳郁既關(guān)注阮紅的產(chǎn)出等指標有無進步,也適當給予人文關(guān)懷,這在短期使阮紅對陳郁很有好感。可當?shù)弥影鄷r,她又對陳郁產(chǎn)生了憎惡。石笄因為甜美的長相在第一小組倍受組長關(guān)心,她很有集體意識,學得很快,甚至開始幫別人。
陳郁決定組織一次戶外燒烤,并承諾自己支付60%的開銷。為了使公園所有方同意他們的活動,陳郁獨自承擔了一筆費用,且沒有告訴大家。組員們除了劉拓,都一一到場。石笄也來了,在阮紅的生拉硬拽之下,她感到很不好意思,說不會白吃白喝。陳郁為她的容顏走神了不到一秒鐘。
不銹鋼燒烤架已燃起木炭,肉串、蔬串、魚串統(tǒng)統(tǒng)置上。涂上辣椒粉,撒上白芝麻,倒點孜然粉,刷些調(diào)和油。整箱的橙汁和可樂,等著人們把它喝進胃里。至于誰來烤?誰來吃?對于大多數(shù)人來說都是。對于陳郁來說,卻是多烤少吃。這次聚對他來說有另外的意義,他樂意扮演這樣的角色。阮紅不愿多吃,可也不愿少吃,她吃夠她所出的那點錢,就是她參與的目的。列寧說,“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石笄信奉這點,當然她并不知道列寧說過這話,只是她有這樣的觀念。她和陳郁一起烤,還將烤好的肉串分給其他人。
她忽然注視著陳郁,他正在給鴨腸勻上五香粉。
“你怎么不吃點呢?”
“我吃了的?!?p> “我沒看到你吃?。 ?p> “你又不是每分每秒都看著我。”
她無話可說,因為覺得有理。
夜色如水。褪去了日光,迎來了晚風。發(fā)梢與楓樹因空氣的流動,優(yōu)美的曳曳。他們在缺乏感情的自然中靈光一閃,覺得草地、楓葉和他們一樣愉悅,覺得整個公園都盈滿善意。
在姣好容顏的矜持一笑中,陳郁短暫的忘卻了燒烤聚會對于組織管理的微妙作用。在另一些陰沉寡言的一發(fā)冷眼中,陳郁重新感到心理活動的寬廣與現(xiàn)實情境的波譎云詭。
他懷著敬畏而陷入了思索,思索著他所發(fā)起的這一活動,或許收效甚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