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燈使婆娑的樹影與人影在地面交重，警笛由近及遠，公交車已是一輛空的公交車。數(shù)十層的居民樓有半數(shù)亮著瑩白的燈光，卻不過是黑夜的點綴，因為黑夜無邊無際。若不是種種“發(fā)光裝置”，陳郁也不能領(lǐng)略與之結(jié)合的紆枝綠葉之美。再回顧互相攙扶的狂花病葉，竟生出一種超然物外的感覺。頭頂驀地沒有了清涼的枝葉，陳郁與他的同事們暴露在了各種人造光源之下，可他們的意識早已流動在醉鄉(xiāng)深處，那是愁人之逋逃藪。
陳郁作為組長的第一個早會就讓他意識到這點——他還是低估了組員們的懶散程度。幾乎有半數(shù)的人是打了開班鈴聲以后才進無塵車間的。上任組長留下的班底果真是十幾坨爛泥，陳郁心想：“爛泥，我也給它扶上墻！”
上任組長及上上任對于遲到從不做任何實際懲罰，這種傳統(tǒng)到了陳郁這里被打破了，遲到五分鐘內(nèi)的被扣了半小時考勤，超出五分鐘扣了一小時。甚至有一個極為突出的，也就是組里的顏值擔當——劉恬，她遲到超過了1小時，即使到崗陳郁也給記了曠工。組員們開始背地里竊竊私語，有人叫囂要去紀檢那里投訴陳郁亂扣員工的考勤，然而并不會有人真的去投訴，因為叫囂者自己也知道這是無的放矢。劉恬，這個才19歲的姑娘，3次趨至陳郁面前，甚至撒嬌賣萌，然而陳郁給她的回答是：“你遲到1小時8分鐘，如果還和那些守時的人一樣的考勤，對他們來說，太不公平了！”
于是，劉恬記恨上了陳郁。有些人沒有能力消化心中的恨意，任其生根發(fā)芽，長成了澳洲的杏仁桉樹。這個外表青春靚麗的姑娘，或許正因為青春靚麗，所以心高氣傲，覺得陳郁竟然不給她的青春靚麗一個例外，是一個巨大的侮辱。陳郁積極的工作，耐心的與員工溝通，忙得忘記了時間；劉恬消極的怠工，與巡檢員飛短流長，樂得忘記了時間。
陳郁像往常一樣，在大學城環(huán)街吃晚飯，步行回員工宿舍。1.3公里的距離經(jīng)過的都是熟悉的建筑物，甚而遇見熟悉的面孔。由海洋吹來的夏季風此時輕撫著劉恬的俏臉，鵝蛋形，巴掌大。亮黑的頭發(fā)順著風勢優(yōu)美的飄動，臉部線條美得經(jīng)得起考驗，所謂考驗，即泠風將頭發(fā)吹向了腦后，面部沒有發(fā)式的襯托，反而更青春動人。她上著姜黃色v領(lǐng)短袖，下著白色百褶裙，肩挎黑色菱格包，正跟一頭戴黑色吉普棒球帽的年輕男人說話，她的目光調(diào)皮，像孩子一樣有很多肢體動作。左腿著地，右腿向右擺，右腿著地，左腿向左擺，雙手相應的也輕輕拍著自己白皙的大腿。她用雙手去撩自己的黑發(fā)，然后小腦袋晃動著，讓一綹貼在臉頰的發(fā)絲離開她的臉頰。她看見了陳郁，一條腿的膝蓋微微曲向內(nèi)側(cè)，向前跨出一小步，對黑帽男說了句什么。
黑帽男上下打量著正緩步走來的陳郁，其實是在權(quán)衡孰強孰弱。令他十分滿意，陳郁個頭將將170cm，身材也不粗壯，他自覺可以幫劉恬教訓一下陳郁。
黑帽男喊陳郁：“陳組長！”
陳郁疑惑的盯著黑帽男，待看見劉恬，心里明白了一兩分，嘴上還是問：“你怎么會認識我？”
黑帽男卻說：“陳組長不懂得憐香惜玉啊！”
陳郁冷笑的問：“誰是香？誰是玉？你身邊那位嗎？”
劉恬目光像把刀子，接觸到陳郁的目光后，又偽裝得柔和。
黑帽男兇起臉來，用食指威脅的指著陳郁，“你再敢欺負劉恬，我讓你進醫(yī)院，你信不信？”
“你可小心說話，我什么時候欺負過她了？”
黑帽男像是受到了挑釁一般，暴怒的揪起陳郁的衣領(lǐng)，“你還讓我小心說話！”，說完一拳砸向了陳郁的臉，腹部又踹了一腳，陳郁跌坐在地。
劉恬臉上現(xiàn)出一副十分滿意的神情，她注視著陳郁喪氣垂頭的樣子，產(chǎn)生一種上去踩他一腳的沖動，但她還需要在黑帽男面前保留一分“女人”該有的柔弱和低進攻性。
黑帽男見陳郁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有一絲惻隱，但為了討好劉恬，他繼續(xù)努力使自己的眉毛蹙起來，眼睛瞪起來，惡言惡語劈頭蓋臉。
“大家都是朋友不好嗎？為什么總互相為難呢？”
“你要是再敢為難劉恬，你可能會少一些身體部位，我跟你講，我可沒跟你開玩笑！”
黑帽男摟著劉恬的肩膀揚長而去。陳郁忍著疼痛站起身子，經(jīng)過的2個年輕姑娘，1個老年男人，都神色冷漠。陳郁再環(huán)顧周圍的街道、建筑施工現(xiàn)場、貼滿傳單的電線桿，竟覺得滿目荒涼。
陳郁在這種時刻表現(xiàn)出非凡的勇氣，從不去偏袒誰，受到威嚇也一以貫之。他的管理方式在組員們的心里產(chǎn)生了什么樣的效應？難有一致的結(jié)果，“人的想法幅度寬得很?！庇行┤松踔翞榱藢苟鴮梗路饛牟辉惺欠堑暮饬繕藴?，以劉恬為代表。陳郁在產(chǎn)線上做巡視工作時，劉恬的崗位是非常醒目的，空缺著的，而劉拓為獻殷勤，既做自己的工作，也做劉恬的工作。陳郁等在那里，等了半小時，劉恬也沒回到崗位上來。之后陳郁在有大型設(shè)備遮擋下的一處墻角里找到了劉恬，她正被巡檢員連為山摟在懷里。陳郁匆匆一瞥立馬便縮回頭來，他掏出塞在無塵服袖子里的手機，調(diào)成靜音模式，偷偷拍下了這狎呢的一幕。后來陳郁憑借這張照片使連為山答應了他的要求——對責任組長是陳郁的兩條線睜只眼閉只眼。至于劉恬，她離崗多久，陳郁就將她的考勤扣了多久。下班之前的會，陳郁會告訴組員們獎勵了哪些員工（績效加分），又懲罰了哪些員工？（績效減分或扣減考勤），并詳細的告訴他們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