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對街的蟬鳴混雜著陣陣熱浪鉆入午后昏睡的人的耳畔,老式的理發(fā)店來了一筆生意,店主笑吟吟地站起身,用毛巾撣了撣板凳上的碎發(fā)示意來人坐下,將干凈的毛巾墊在客人的后頸衣領(lǐng)處,看著鏡子,自信地看著鏡中人的眼睛問他想剪什么樣的發(fā)型。
老板的嘴里叼著根棒棒糖,因為在戒煙。
吃糖的感覺自然是沒有抽煙舒服,所以他張著的嘴一直不安分地動著,手里拿著梳子梳理著客人的頭發(fā),不斷感嘆道:“小姑娘頭發(fā)真多,比我女兒的頭發(fā)還厚?!?p> 板凳上坐著的人輕輕笑了笑,彎彎的眉眼似乎可以給人帶來愉悅的心情,只聽她接過老板的話回道:“遺傳我媽?!?p> “以前每次去理發(fā)店,那些老板都老是說給我剪頭發(fā)他們虧大了?!?p> 老板聞聲一頓,隨即爽朗地笑了起來,非常贊同同行們的話,“確實啊小妹妹,你要是染個頭,我這一瓶藥水估計能去一大半,這要是換作染其他人,可夠兩個人的量了。”
“不染頭發(fā)?!卑宓噬系墓媚镄α诵?,看著留存許久的過肩長發(fā),微微呼了一口氣,說道:“都剪了吧?!?p> 大叔不安分地攪拌著棒棒糖的嘴忽然不動了,似乎是沒聽懂她的意思,彎下腰側(cè)耳問她:“剪多短?。俊?p> 小姑娘仰頭想了想,看著鏡子里男人的寸頭短發(fā),有點躍躍欲試,但仔細想想還是在心里退縮著搖了搖頭,“就……”她一時拿不定主意,歪了歪頭隔著圍布舉起了手,食指與拇指間留出了點點間隙,試探性地問道:“比大叔您的長一點點?”
久經(jīng)江湖的理發(fā)店老板自然是明白了她想要的是什么樣的發(fā)型,于是拿起剪刀大手一揮,便應(yīng)道:“懂了!”
抓著女孩的發(fā)尾,剪刀貼近了后腦勺,老板確認似地向她詢問道:“小姑娘你可要想好了,我這剪刀下去你的頭發(fā)可就救不回來了啊。”
“嗯。”女孩看著鏡中的自己,目光篤定,“大叔你放心剪吧?!?p> “咔擦——”一刀落下,她感覺自己的頭都輕了。
店家本就是個愛嘮嗑的主,再加上得找個人說說話分散一下注意力,不然煙癮發(fā)了就更難受了,“這么好的頭發(fā)就剪了,還是覺得有點可惜?!贝笫遄炖镞呎f著手里便將剛剪下的那截長發(fā)用小橡皮筋扎了起來放到了理發(fā)臺上,心里估摸著可以做兩把小刷子。
“反正還會長起來嘛,不礙事的。”小姑娘坐在板凳上輕輕笑了起來,似乎不是很在意。
大叔聽了她這話后倒是忍不住笑了起來,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女兒就和你不一樣,她可忒寶貝她的頭發(fā)了?!?p> 剪刀在他的手中靈活地轉(zhuǎn)著,就好像翻飛的蝴蝶在頭頂飛過,細碎鱗粉緩緩飄落在地面,頭頂上大叔渾厚的嗓音繼續(xù)響著:“每次我有啥好看的新發(fā)型想給她試試,嘿!她還不愿意?!?p> 大叔忽然上升的語調(diào)讓她忍不住笑了起來,看著鏡中還未有絲毫輪廓的頭發(fā),她心中浮現(xiàn)出了那個從未謀面的女孩連連后退急忙搖頭的模樣,再抬眼看向鏡中嘴里叼著棒棒糖的中年男人,她還記得大叔剛打開的這個棒棒糖是草莓味的?
“這糖是您自己買的嗎?”她好奇問道。
“嗯?”大叔明顯頓了頓,然后又笑了起來,“我女兒給我買的?!?p> 似乎說起他的女兒他就有滔滔不絕的話,“前陣子她放學(xué)回家也不知道從哪兒聽說的吸煙有害健康,回來就翻我的褲包,拿起我的煙盒就往外邊跑?!贝笫逭f到這里忍不住聳了聳肩,“你猜她干嘛去了?”
“干嘛去了?”她不想猜,她想直接聽。
“她看見我那包煙還沒開封就跑到我們家對面的商店里給我退了,退到的錢全買糖塞我包里了!”
“噗嗤——”她忍不住笑了起來,頭不自覺的動了下,于是拿著剪刀的大叔成功地剪下了一大簇頭發(fā)。
大叔的世界瞬間安靜了——他看著小姑娘頭上的那一簇凹陷下去的發(fā)窩有點愣神,忽地微微下蹲舉起剪刀皺著眉頭抿起了嘴唇,久經(jīng)發(fā)場的手微微動了動,小心翼翼地修補著她頭頂上的那個“坑”。
“那后來呢?”大叔被女孩澄澈的聲音拉回了現(xiàn)實,抬頭看向鏡中,小姑娘笑了笑似乎對后續(xù)很感興趣,于是大叔便眼睛盯著頭發(fā),繼續(xù)說了起來,“我當然是很生氣了,但是我家姑娘都上初中了,長大了,我不可能還像她小時候一樣拿棍子教育她吧?”
“況且這事她也沒做錯?!蹦腥怂坪踉谠谶@一瞬輕輕嘆息了一聲。
似乎是無厘頭的問話,他忽地向她問道:“小丫頭,你害怕你老爹嗎?”
板凳上的人兒看著鏡中的自己,呆愣愣地搖了搖頭。
“這樣啊。”男人緊握著剪刀的手微微緊了緊,輕輕一笑繼續(xù)說道:“我家丫頭好像還挺怕我的?!?p> “她把我的煙都換成糖之后才發(fā)現(xiàn)沒有帶鑰匙,只能站在家門口等我給她開門。結(jié)果我一開門,她就哭起來了,你說好不好笑?”
“我本來想罵她的,結(jié)果她一哭就好像全都是我的錯了。”
板凳上的女孩又忍不住咯咯地笑出聲來,“然后您就妥協(xié)了?”
“當然沒有!”男人倔強地搖了搖頭,“但是也差不多啦。”
“我當時就很奇怪啊,我這不還沒罵她呢,她怎么就自己哭起來了。所以我就問她為什么哭啊,她就跟我說她害怕……”他的語速漸漸慢下來了,“她怕我打她?!?p> 她聽懂他在說什么了,“所以我就在想,我以前是不是對她太兇了,沒有認真聽她說話就打手板心以示懲罰,將自己的評判準則強加給她?!憋L扇呼呼地轉(zhuǎn)著,吱吱呀呀地作響,頭頂剪刀剪斷頭發(fā)的聲音清晰可聞,她聽見男人說:“剪好了?!?p> “看看叔的手藝怎么樣?”小姑娘站起了身,抖了抖身上的碎發(fā),摸了摸露出的后頸,涼颼颼的感覺微微有點不適,她看了看鏡中清朗的少年,嘴角輕揚露出一顆虎牙,已然是一副準備好奔赴夏日的模樣。
“感覺還不錯?!彼蚶习遑Q起了大拇指,“大叔手藝真好。”
“喜歡就好?!?p> 付了錢后她似乎還不準備立刻離開,坐在店里的板凳上張望著四周,終于見到一個女孩手里提著食盒緩緩入店中,喚了店主老板一聲“爸”,跟他說吃飯了。
她這時便站起來了,向老板揮揮手說道:“大叔我走咯?!庇洲D(zhuǎn)過頭看著女孩,咧嘴笑著露出小小的虎牙向女孩眨了眨眼睛,“你老爹手藝真的不錯,放心讓他剪頭發(fā)吧!”
坐在女孩身旁的店主忍不住笑了起來,原來這小姑娘留在這里那么久就只是為了說這句話啊。
“哎!丫頭!”端著碗的大叔叫住了她,少年轉(zhuǎn)身剛好看見了劃著拋物線拋過來的蘋果,“路上拿著吃吧?!?p> 身著白色短袖襯衣,黑色短褲的少年站在陽光下,瞇起眼睛笑了起來,叼起蘋果向他們揮揮手,轉(zhuǎn)身消失在光明中。
“我想剪個和她一樣的頭發(fā)?!迸⒖粗倌觌x開的背影,向自家老爹提出了要求。
正在喝湯的老爹突然被嗆了一口,偏頭問道:“為啥?”
“感覺好酷啊!”她的眼里滿是羨慕的光,“幫我剪了就給你換其他的零食?!?p> 她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用我壓歲錢買!”
男人看著自家女兒看了好幾秒,微微張嘴不知道該說些啥,最后只得無奈搖搖頭后說:“好好好。”
002.
安鎮(zhèn)康養(yǎng)中心。
是她要去的地方。
“你好,請問宋稚在哪間房呢?”少年人拿著啃了一半的蘋果,看著從咨詢臺里抬起頭的白衣小姑娘,笑著對她露出了一顆小虎牙,“我是她的女兒?!?p> “啊?!毙」媚镢读巳牒龅鼗亓松?,連忙低下頭慌忙回答道:“請您等等,我?guī)湍橐幌隆!?p> “謝謝?!鄙倌耆丝兄O果偏頭往外看,透過透明的落地玻璃窗,她看見了身著白色衣裙,頭發(fā)烏黑的女人,“不用找了,我看見她了?!被琶⑹掷锏奶O果啃干凈,少年人在向前臺道了謝之后便快步向那抹純白的身影跑去。
外邊是光芒璀璨的夏日,女人的皮膚白凈如雪就好像是常年養(yǎng)在溫室中的花朵,仿佛被烈日輕輕一曬,便會枯萎衰敗。
高挑的身材在陽光下盡顯姿態(tài),即便沒有脂粉的修飾,僅靠那精致的五官也足以讓她在那怡人的花園中璀璨如星。
“我媽媽真漂亮?!鄙倌耆诉h遠地站著,并不準備靠近。
她看見女人身著素白的長裙緩緩行走在林間,仰頭沐浴著穿過葉隙落下的日光,呼吸著林間清新的空氣,偶見從樹梢一躍而下的松鼠時她會突然加快腳步,像正值妙齡的少女般歡騰起來追逐躍動于林間的嬌小身影。
少年人就這樣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悄悄跟著她,直到她走上連通湖泊兩端的拱橋。
她就那樣靜靜地站著,她也在橋下靜靜地站著,仿佛不知疲累。
忽地一陣風吹來,撩動著她純白的裙邊,浮動著她烏黑的長發(fā),站在橋下的她對上了橋上那人的眼睛。
心虛的少年人快速縮至岸邊粗壯的柳樹身后,而后聽見橋上人如銀鈴般咯咯的笑聲。
“林,我看見你了。”橋上人說。
少年人垂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不出聲,“快上來呀!”橋上人在喚著她。
三秒。
三秒后她從樹后探出頭,小小的虎牙露在光影中模糊了橋上人對她的印象,橋上人愣了兩秒,忽地笑了起來——怎么以前她沒發(fā)現(xiàn),原來林有一顆和她一樣的虎牙。
“你可算來了。”看著少年人一步步走上橋頭,她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像只撲騰的鳥兒張開雙手將她緊緊抱住。
“抱歉,讓你久等了?!鄙倌耆苏帽人吡艘粋€頭,長期鍛煉的手臂緊實有力,剛好能夠穩(wěn)穩(wěn)地將她托住,抱在懷中。
“沒關(guān)系,你來了就好?!迸藢㈦p手搭在她的肩上,歡喜的模樣像極了剛戀愛的小女孩,她轉(zhuǎn)身牽起她的手,一蹦一跳地將她拉著,向岸邊的小船走去。
少年人低著頭看著那雙牽著她的手,無名指上戴著的戒指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光,她沉默地走著,緊緊地將女人的手握著,前面的人轉(zhuǎn)過頭看著她笑出了聲,“你不要拉這么緊嘛,過會兒就得出汗了。”
“啊,抱歉?!彼琶λ闪肆Φ?,垂著頭向她道歉:“沒有握痛你吧?”
“沒有沒有?!迸吮奶咴谒纳韨?cè),將另一只空著的手半舉起露出粉白手臂上的肱二頭肌,表示著自己沒事,“我可是很厲害的!”
“哈哈哈......”少年人忽地笑了,附和著點頭,“對對,你最厲害了?!?p> 能生出我的媽媽,最厲害了。
她很感謝自己的父親給予她的所有的愛,以至于她從未厭惡過自己的出生。
少年人牽著女人的手小心翼翼地護著她登船,而后解開繩索,自覺地擔任起劃船的工作,帶她駛向湖中的荷花中。
停留于水面的蜻蜓被小船駛過的水波蕩起,朵朵荷花綻放在綠葉之間,女人輕輕撫摸著粉白色的花瓣,偏頭看向手握船槳的少年人莞爾一笑,采摘下一片荷葉遞給她戴上遮陽,少年人伸手接過,戴在頭上。
她坐在船頭將雙腳浸泡在冰涼的水中,一時間暑氣全消,少年人背靠著她坐在她的身后,聽著她講述著在這里的趣事,不時附和著她的話語,逗得她咯咯地笑了起來,休息過后少年人站起身拿起漿準備將船駛至岸邊,不忘提醒著她將腳收回,以免受涼。
女人乖巧地將雙腳收回的同時不忘調(diào)笑著她愛操心,少年人輕輕一笑也不言語,只是突然想起了她父親曾經(jīng)總說“媽媽總是照顧不好自己,所以我們要幫她看著一點她自己?!?p> 行至岸邊,少年人牽著她的手著陸,女人哼著小曲一步一躍地前進,心情是極好的樣子,在仰頭看見不遠處的草坪上飛起的風箏時她的眼中綻放出光彩,拉著少年人快步加速,向放風箏的小孩撲去......
看著女人笑著從小朋友手中接過風箏線,她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舉起模樣是彩色飛燕的風箏跟在女人身后奔跑著,迎面一陣風吹來,她鉚足了勁將手中的風箏高高拋上天空,最后大喘著氣撐著雙膝仰起了頭——迎風飛翔的燕子舒展著翅膀,騰躍至高空。
她看見了女人展露的笑臉,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覺得——值!
白發(fā)蒼蒼的老人在不遠處靜默著,等待著少年人看見她的那一刻。少年人當然也不讓她失望,僅在下一秒,她的笑容便凝結(jié)著漸漸崩碎于臉上。
003.
“小靜都長這么大了呀?!崩先藢⑾撵o約至長椅旁,告訴女人她想和她說一些悄悄話。
“嗯?!睂τ谶@位老人,她既熟悉又陌生,從東陸的親緣關(guān)系中她應(yīng)該叫她,“外婆?!?p> “已經(jīng)很多年沒見了?!崩先怂坪跏窃诨貞浿?,那個多年前還被宋稚抱在懷中的奶娃娃。
夏靜沉默不語。
午后的風有些喧囂,吹來車水馬龍的公路上的鳴笛聲還有落日黃昏。
沉默良久后老人似乎結(jié)束了回憶,砸了咂嘴準備開口說些什么,卻不料夏靜先了她一步,“我知道您想說什么?!?p> 老人瞇起的眼睛微微睜了睜,忽地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不不......”老人緩緩地搖了搖頭,她知道自己當初為了不讓宋稚失控發(fā)瘋這件事做了很多過分的事情,甚至讓靜的父母離婚。
她也知道這個孩子,為了不嚇到自己的媽媽想了很多辦法,甚至背著林,悄悄把自己剔成了個小光頭。
可結(jié)果卻是一點用都沒有——因為她的那雙眼睛,會招惹鬼怪。
后來很多年,她都再也沒有見過他們父女的身影,她還以為,他們被鬼怪......
這幾年,又看見這個孩子了。
老人偏頭端詳著她,剪了頭發(fā)和林至少有七分像,“你的頭發(fā)是新剪的吧?”老人笑了起來。
夏靜一頓,不知道她突然說這話是什么意思,不自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fā),疑惑著點了點頭,“您怎么知道?”
“北街小劉的手藝,我還是清楚的。”老人笑著偏回了頭,雙手安穩(wěn)地疊放在拐杖上,笑盈盈地看著不遠處與孩童玩鬧的女人,“她一個人的時候總是會去招惹其他的小孩子?!?p> 老人笑了笑而后嘆了口氣,“特別是扎著雙馬尾的小女孩?!?p> 夏靜抿著唇不說話——雙馬尾,十幾年前她就不扎了。
“稚子對那些東西非常敏感,所以我一直都不愿意讓你接近她?!?p> 她知道,她都知道,所以曾經(jīng)她從未來過。
“可是現(xiàn)在不一樣了不是嗎?”老人微微一笑,夏靜偏頭看向她,歲月在她蒼老的容顏上留下了道道刻痕,卻也讓她清晰地清楚了某些珍而重之的感情的不可取代,“你長大了,有能力驅(qū)趕那些東西了。”
“不是哦?!毕撵o忽地仰頭笑了起來,一股莫名的悲戚從她的心底緩緩浸出,“只是因為我長高了,她認不出我了?!?p> “來陪她的不是季靜,是季林。”她遠遠地望著遠處草坪上將小女孩抱在懷中的女人,她們已經(jīng)錯過了彼此最重要的歲月,她想給予她的不過是那段她從她這里搶走的關(guān)于季林的時間。
如果沒有她的話也許他們會過得很幸福,但是她并不后悔出生于此。
老人微張的眼睛又緩緩瞇成了一條縫,她似乎輕輕嘆了口氣,“我不奢求你的原諒,但是我可以確定,她很想你。”
“您不需要道歉。”看著西行的太陽,夏靜站起了身,“你只是做了一個母親會做的事情。”
“時間不早了,今日我便先離開了?!痹诶先嗣媲罢径?,夏靜向她深深鞠了一躬,客氣而又疏離,“您保重身體?!?p> “我還會來的,無關(guān)諒解?!?p> 坐在草坪上的女人遠遠地便望見了少年人站起身的背影,看著她向母親鞠了一躬,然后頭也不回地緩步離開——這一幕刺激著她的神經(jīng)。
光著腳丫的女人連鞋都來不及穿便大步跑著向她離開的方向奔去,明明是無風的時候,她的長裙卻飄逸著,長發(fā)飛舞著,就像在逆風而行。
“等等?!彼谛睦锖爸?p> 那個背影她看了無數(shù)次,或是牽著那人的手消失在車流雜亂的街口,或是撐著傘逆著風行走在雨夜中,或是獨自一人孤單寂寥融入人群中,她就那樣站在鐵欄的這邊,無論如何伸長手,都無法抓住,無法將她喚回。
那些妖怪的爪牙盤踞在她的周圍,僅僅是輕呼出一口氣便讓她感到痛不欲生,可是她還是,還是想要、想要和他們一起走!
等等我,等等我好嗎?
等我能不再害怕,能......
“阿靜!等等!”
少年人的腳步猛地一頓,站在原地緩緩回頭,那雙栗色的眼倒映出女人向她奔來的身影,她的臉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無措神色。
看見她停下腳步,女人就像受到了鼓舞,張開雙臂向她撲來,夏靜下意識地將雙臂打開,穩(wěn)穩(wěn)地將她接在懷中,“媽媽好想你啊。”她緊緊地抱住她的脖頸,溫熱的淚潤濕了她的衣領(lǐng),也落進了她的心房。
走出康養(yǎng)中心時,夏靜長長舒出了一口氣。抬頭便看見撐著傘為夏茗遮陽的夏東明一臉的笑意,“我們來接你回家了。”
“嗯。”夏靜微微一笑,小跑著向他們靠近,走至傘下,夏東明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發(fā)。
“你干嘛?”夏靜猛地往后一縮。
夏東明忽地呆了呆,而后笑著將手收回,“就是覺得你的頭發(fā)這樣每半年剪一次挺可惜的?!?p> 夏靜聞聲沉默了三秒,看著遠方天空劃過的飛鳥,回答道:“那下次就不剪了吧?!?p> 夏茗聞聲笑著點了點頭,附和道:“我贊同?!?p> 只留下夏東明一人疑惑,他小心翼翼地向夏靜湊近,試探性地問道:“可以嗎?你不是怕被認出來嗎?”
卻沒想夏靜根本就不回答他,反而抬手在他的背上落下一掌,提議道:“下次,你和我一起來?!?p> “啊?可以嗎?”夏東明心中有點虛,繼續(xù)發(fā)出疑問。
“嗯哼。”夏靜胸有成竹,“我可是很強的!”
“這兩者有關(guān)系?”
“......沒有直接關(guān)系。”
“?”
三人的身影被夕陽拉得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