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往昔—— 來生

　　010.

　　通向冥河的道路上方是永恒的星夜。

　　潺潺的流水推動著葉舟前進，流水旁搖曳著的彼岸花燃燒著照亮了前行的路，踏上虛幻的沙土，每留下一個腳印，身后便生長出一朵純白的花。

　　神明吹響清明的樂曲，引渡亡靈向那來自天際的冥河之水行進。

　　夜空中偶會浮現(xiàn)緩緩流動的星河，就好像高飛在天空中，觸手可及的一只只青鳥——那是神明向人間布散的葉舟，搭載著生命回歸人間。

　　廣袤的夜空之下，金發(fā)的少女披著月光奔跑在沙地上，沿途數(shù)以百計的鮮花盛開，就好像迎風(fēng)飄揚的裙擺。她的金發(fā)因劇烈的奔跑而四散開，若可以忽略她身后被扯得面色發(fā)青的少年，沒有人會質(zhì)疑這里是天堂。

　　“慢......慢點......”被扯著衣領(lǐng)跟著安妮狂奔，最終直接飛起來的夏銘辰突然懷疑這死神是想把他也一起送走。

　　“慢什么慢！再慢點你連你師兄的屁股都看不到了?！卑材荼寂艿哪_步?jīng)]有絲毫慢下來，反而還逐漸加快，就怕趕不上夏津樺的背影。

　　翻滾的長河水泛著波光，挾裹著無數(shù)靈氣往無垠處奔涌，若俯身往冥河中觀望，便可看見，塵世眾生的前世今生。

　　夏津樺站在長河中央，仰頭看向星光漫布的夜空，神情渙散，好像忘記了自己應(yīng)該前往何方。

　　站在岸邊的男子遙望著河水中站立的少年，深深嘆了一口氣，他還以為他能渡過去的。

　　扶桑葉舟聚集著靈氣，穩(wěn)固著他的魂形，助他能漂浮在河中而非完全浸沒?？稍谮ず铀臎_刷下，承載著他記憶的靈氣隨水而去，再不蹚過冥河，他會被漸漸分解，最終溶化在長河之中。

　　垂眸看向流過四周的水面，記憶四散，夏津樺呆呆地看著畫面上的自己，回顧往昔，停滯不前。

　　媽媽又生氣了。

　　和爺爺下棋輸了。

　　那位姐姐跳下去了。

　　被媽媽丟出來了......

　　被爺爺撿回家了......

　　殺了好多靈啊......

　　好多次都差點死了......

　　這次好像是真的死了。

　　夏津樺看著自己的雙手，瞬間的迷茫讓他忘記了自己降靈的原因。

　　再看向流動的水面——師父將一個小師弟交給他，師弟的名字是“夏銘辰”。

　　“夏銘辰。”是個勤奮的人呢。

　　降靈有什么好的？為什么他愿意瘋狂訓(xùn)練呢？夏津樺看著流動的水面，記憶漸漸變得模糊，看著四散在河水中的記憶碎片，他找不出答案。

　　抬頭看向河對岸，神明說——“渡過去，便是來生?！?p>　　來生嗎？

　　如果有來生的話，當個沒有靈力的普通人就好了。

　　那樣的話，媽媽就不會再不高興了。

　　如果有來生的話......

　　夏津樺一步一步緩緩向前邁進，走向?qū)Π?，扶桑葉舟發(fā)著微光，助他渡過河流。

　　神明站在他的身后，靜靜地看著他步步前行，沉穩(wěn)的面容上沒有絲毫波瀾。

　　如果有來生的話。

　　“師兄！”少年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夏銘辰忽地頓住了腳步。

　　這聲音，怎么那么熟悉？

　　“走——你！”拎著少年的后衣領(lǐng)，奮力一甩，一根翠綠柔軟的絲線系住他的腳踝，隨他飛向遠方。

　　安妮單手撐著腰，手腕上淺綠色的絲線不斷延伸，抬手遙望少年高飛的身影攪動空中飄飛的銀黃蝴蝶，劃出優(yōu)美的弧線，如流星般墜地，“完美！”安妮拍拍手，哼著小曲兒一蹦一跳地往前而去。

　　夏津樺偏過頭，見少年被甩飛到岸邊，從地上爬起，臉上帶著急切的表情。

　　“快點說，不然他連轉(zhuǎn)生的機會都沒有了。”通過絲線安妮催促著，夏銘辰剛想開口，可突然肩上一沉，讓他頓在了原地。

　　沉穩(wěn)的男子單手按著夏銘辰的肩，垂眸看著這尚在年少的男孩，輪廓分明的臉上帶著隱隱的威壓，讓夏銘辰動彈不得。

　　“這人是你帶來的？”男子偏頭看向一蹦一跳蹦過來的安妮，面色沉靜如一位穩(wěn)重的老者。

　　“嗯哼?！卑材蔹c了點頭，嬉笑著踮腳抬手拍了拍男子的肩，“別這么嚴肅嘛，這癥狀在人間頂多被稱為離魂癥?！?p>　　“離魂癥可不是這個原因引起的。”男子糾正她，不過是癥狀相似而已，病因可不一樣。

　　“主要的不是這個，主要的是這是他自己選擇的。”安妮仰頭看著面前的男子，“醒來也不過是一場夢而已?！?p>　　男子瞥了夏銘辰一眼，漸漸松開了他的肩。

　　“一旦聯(lián)系人間的絲線斷了，你能走的就只有蹚過眼前這條河了。”男子垂眸看著夏銘辰，是在警告他這番行動的嚴重后果。

　　“我不怕死?！毕你懗綀远ǖ鼗卮鹬?，他的眼直直地盯著遠處頓在原地遙望著他的身影，一刻也不離開。

　　緩緩收回手，男子偏回頭站在夏銘辰身側(cè)望向遠方逐漸透明的身影。

　　“想說什么就快點?！?p>　　夏銘辰站在河邊，看著面前滾滾的流水遙望著遠方站在長河中央的身影緩緩轉(zhuǎn)過了身，他慌了——“師兄！”

　　身影再也不停留。

　　“下去吧你！”安妮站在夏銘辰身后，一腳便將他踹下了河。

　　“不想死就動作快點。”安妮站在岸邊對他大喊著，夏銘辰潛入水中往身影遠行的方向追趕而去。

　　夏津樺望著遠方耀眼的光，伸出手，腦中一片空白，只知道：“走過去，便是來生?！?p>　　忘卻前塵，拋卻悔恨，往前走就對了。

　　前方是來生。

　　下輩子當一個......

　　“師兄?！鄙砗笸蝗缙鋪淼牧α繉⑺o緊箍住，夏津樺頓在原地，迷茫的眼望向前方的光，只聽見身后的少年對他說：“我舍不得你啊?！?p>　　就好像被刺中了某根隱秘的神經(jīng)，夏津樺瞳孔驟縮，遙望著遠方，渙散的眼中重新聚集了光。

　　“哈——”夏津樺突然笑了，驟縮的瞳孔漸漸放松，他仰頭望向上方的星空，奔涌的河水放緩了腳步，少年轉(zhuǎn)過身揉了揉男孩的頭，透過腦中最后一塊記憶碎片，他看見男孩提著購物袋站在街口明黃的燈光下等他回家。

　　“如果有下輩子的話?！毕慕驑蹇粗媲暗哪泻ⅲ⑽⒁恍?，“我想和你回家?！?p>　　“咔——”好像有什么東西碎了。

　　覆在頭頂?shù)氖滞蝗婚g失去了重量，夏津樺的身體碎成千萬片，仿若柳絮飄飛在空中，落入奔涌的河水，被夜風(fēng)挾裹著飛向?qū)Π兜墓狻?p>　　夏銘辰站在河水中央沉默著，像一尊佇立在河水中的石像，經(jīng)過河水的沖刷失去了原有的光，他垂頭呆呆地看著自己的迎著光舉起的雙手——抓不住......還是......什么都抓不住......

　　對岸明媚的光照亮了他的臉龐，他半張著嘴，抬腿往前，緩步向?qū)Π蹲呷?，伸出手，以為自己能抓住光?p>　　“不妙。”安妮見狀一個甩手，絲線收回，將夏銘辰從河流中拽了出來，掉落在地面。

　　往夏銘辰的方向走去，安妮提起了他的衣領(lǐng)，偏頭向男子揮了揮手，算是道別：“走了?！?p>　　男子點了點頭，沉默地看著奔涌的河面良久，直到身后到來的神官等不下去了，拍了拍他的肩，“想什么呢？”

　　男子緩過神來，偏頭對身旁的人例行公事地說道：“魂靈交給我吧?！?p>　　“魂靈送到了，那我走了?！睋]揮手，神官離去，男子站在岸邊，看著踏入長河的魂靈，長嘆一口氣，河邊靜得只聽得見水流奔涌的聲音。

　　夏銘辰猛地從床上坐起，驚出了一聲汗，垂眸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臉龐劃過一絲涼意——他哭了。

　　一股莫名其妙的悲傷從心口涌起，少年埋頭，將自己的哭聲淹沒在了夏夜的涼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