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陳平略有些詫異的抬起頭,就見劉弘臉上,滿是小孩輸了比試般的不忿。
半信半疑的略點點頭,陳平不著痕跡道:“陛下圣意已決,臣唯奉詔而已?!?p> 就這樣,平陽侯世家的沒落,在君臣二人的三言兩語中,定下基調(diào)。
但陳平怎么都不會想到,御史大夫曹窋?shù)牧T免,將會成為他一步步走向失敗的開始。
劉弘此時的心情,幾乎與后世,北京得到奧運舉辦權(quán)一樣興奮!
是,御史大夫現(xiàn)在就是個清水衙門,出去采采民風(fēng),公費旅旅游,再揪幾個沒背景的官員小辮子,吃點賄賂孝敬,小日子簡直不要太安逸。
但身為后世人,劉弘非常清楚,御史大夫,有著怎樣的政治潛力。
糾察百官,代天巡牧,只要劉弘調(diào)整得當(dāng),御史大夫,就將成為西元前的中紀(jì)委!
即便不考慮這層長遠的前景,光是御史大夫可以合理合法的派人巡游地方,就足夠讓劉弘趨之若鶩了!
——劉弘現(xiàn)在之所以是傀儡,就是因為手上沒錢,沒權(quán),沒兵!
而劉弘掌控御史大夫的主要目的,就是讓御史大夫成為自己的眼睛、耳朵,并逐漸演變?yōu)閯⒑肷煜蝮w系的觸手。
當(dāng)御史大夫成為漢室官員聞之變色,恨不能永遠不見的單位時,劉弘的威權(quán),就將深入每一個地方官員心中。
這也是劉弘深思熟慮,權(quán)衡利弊之后,才做出的決定——直接插手朝堂中樞,很有可能刺激到陳平,讓其鋌而走險。
而從地方下手,潛移默化的掌控權(quán)力,陳平就不一定能反應(yīng)過來了;畢竟在這個等級森嚴(yán),‘領(lǐng)導(dǎo)的領(lǐng)導(dǎo)不是我領(lǐng)導(dǎo)’的時代,陳平不可能預(yù)料得到御史大夫,將成為劉弘伸向基層的手。
這就像溫水煮青蛙,等陳平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就會發(fā)現(xiàn),丞相府的政令下達到地方,只會得到一個官方化的回復(fù):丞相這個命令,御史大夫知道嗎?
啊?不知情?
丞相恕罪,爹親娘親不如烏紗帽親,屬下不敢奉命!
到了那時,陳平自然會怒氣沖沖夜入未央,彈劾日益強盛的御史大夫‘作威作福’。
劉弘就可以面色一正,狠狠一拍驚堂木:堂下何人,因何狀告本官?
所以,將御史大夫掌控在自己手里,并不是劉弘純粹為了眼前的局勢而考慮;從長遠的角度來講,對于身為皇帝的劉弘而言,御史大夫的加強同樣很有必要。
光從陳平現(xiàn)在掌控的權(quán)勢,以及‘以臣子之身,隱與君王平齊’的政治地位就可以預(yù)測到,無論漢室下一任、下下一任甚至往后每一任丞相是誰,只要屁股坐上丞相位置,就都將成為皇權(quán)最大的掣肘!
——西漢初的丞相,權(quán)力太大了···
除了高祖劉邦能做到開口任命,閉口罷免以外,之后的每一任皇帝都飽受丞相‘呵護’。
惠帝劉盈在位八年,除了吃飯睡覺外,剩下的時間,基本都悄悄坐在未央宮,挨曹參噴了···
文帝劉恒登基之后,也是熬了兩年等陳平死,任命周勃;找個借口把周勃趕回家,又任命灌嬰···
哪怕是等到灌嬰老死,劉恒終于將自己滿意的張蒼任命為丞相之后,也沒能避免在黃龍改元之事上,與張蒼起正面沖突,最終只能掀桌子——罷相!
光是罷免張蒼這件事,都讓劉恒背負了不小的污點!
之后的景帝劉啟更不用說:在申屠嘉反對削藩時,竟只能默許晁錯鑿開劉邦的廟墻,卻不處置晁錯,寄希望于申屠嘉能因此氣死···
直到武帝朝,劉小豬設(shè)立內(nèi)朝,架空外朝之后,西漢皇帝被丞相掣肘的情況才好一些;但設(shè)立內(nèi)朝,終究是換湯不換藥,驅(qū)虎吞狼——原本被用于架空外朝的內(nèi)閣,最終成為了‘霍光們’的溫床。
所以,劉弘的目的非常明確:用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的時間,讓丞相府逐漸退化為類似后世國務(wù)院的機構(gòu),然后將御史大夫打造成為西漢版本的中紀(jì)委,以御史大夫制衡丞相。
至于這個目的是否達成,有沒有可行性,劉弘有十足的把握——御史大夫的本職就是監(jiān)察百官,只需要上點春秋筆法,擴大些職權(quán)就可以了。
想到這里,劉弘不由深感幸運:雖然自己穿越過來的身份有點慘,但不得不說,從國家制度建立的角度上,這絕對是一個完美的時間點!
在封建社會,任何政策形成慣例,都繞不開一個詞:祖制。
壞的政策披層‘祖制’的皮,會讓君王顧忌孝道而不敢擅自撤銷;好的政策于‘祖制’相悖,皇帝同樣不敢大刀闊斧進行改革。
于是,壞的政策越來越壞,好的政策永遠得不到執(zhí)行,階級固化,國家一潭死水,最后某一個農(nóng)民一聲高呼,舊的體系被推翻,新的體系建立,然后如輪回般,經(jīng)歷上一個政權(quán)經(jīng)歷過的一切。
——三百年王朝周期,不過如此而已。
但劉弘面對的,就是近乎沒有‘祖制’的政治格局。
因為封建時代,‘祖制’的形成,是遵循有一,有二,復(fù)有三的過程,才能產(chǎn)生慣性,成為慣例的。
例如原本的歷史中,惠帝劉盈時呂太后臨朝,文帝劉恒時薄太后掌權(quán),景帝劉啟時竇太后視政,三代如此,‘太后插手朝政,以督君王’才成為漢室慣例,成為祖制。
武帝爺?shù)睦夏锿跆蟛拍茼樌沓烧碌拇髾?quán)在握,逼得豬爺為了后代能有一個幸??鞓返幕实凵?,只能殺母存子,從根源上避免‘太后’的出現(xiàn)。
此時的劉弘,卻根本不用顧慮自己的舉動,會不會破壞祖制;原因很簡單——他才是西漢真正意義上第三任皇帝!
就更別提在位八年,實際上什么都沒做的惠帝了。
也就是說,除了太祖劉邦定下的規(guī)矩,劉弘需要鄭而重之,小心處理外,沒有任何事,是劉弘需要顧慮會不會破壞祖制的。
即便是劉邦定下的規(guī)矩,也還有商量的余地。
覺得好的,劉弘可以沿用,這樣一來,劉邦定下規(guī)矩,惠帝沿用,劉弘再沿用,這些政策就將成為漢室的國策,祖制。
那些不好的,劉弘也可以偷換概念,修修補補的調(diào)整;實在不可取的,劉弘也可以撇下臉皮不要,解釋一句‘三代不同法,五代不同禮’!
身處如此關(guān)鍵的時間點,劉弘深知自己的使命有多重要:為劉漢江山定下基調(diào),指明方向!
唯有這樣,劉弘才能心安,不再愧疚于自己的出現(xiàn),直接導(dǎo)致漢室失去了文、景、武三代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