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成文老師壓低了聲音說:“咱們這是關上門說心里話,你別去說什么理,說不清楚的!”
袁樂心有不甘地望著楊成文,不服氣地說:“那他們也不能這樣黑白顛倒啊!您知道嗎—我不讓學生打游戲,可他們不聽,我便幫他把那游戲打贏了,那個學生后來就好好聽課了!”
“誒喲,你怎么不明白啊,別去糾纏這些,沒用的!你呀,就是這一年太火了,正好趁此機會收斂一下,以后慢慢就好了?!?p> 看到袁樂點頭,楊成文又問:“你們那個詩詞協(xié)會怎么樣啦?”
“還能怎么樣,辦不下去了?!痹瑯反诡^喪氣地說。
“那就好,別摻和了,惹麻煩!”
袁樂想起前兩天方塵說的話,便問:“您的意思是我搶了人家的飯碗了嗎?”
楊成文擺擺手,“嗨,倒也沒那么嚴重,就象開車似的,各有各的道兒,別擋住別人的道兒就好。”
“怎么這么復雜?我只不過想跟他們學學作詩填詞而已?!痹瑯飞鸁o可戀地說。
“做事得長點兒心,不是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再說,你看詩詞協(xié)會里的這些人,都是王老蔫兒那種類型,跟你說句實在話,王老師就是不懂人情世故,所以才一輩子不順。你難道就不考慮一下自己的前途嗎?”
袁樂知道楊成文老師是為自己好,說的都是真心話。他也聽別的老師說過,詩詞協(xié)會里的這些人,沒一個是當頭兒的,跟他們混,沒什么前途。他很疑惑,為什么大家這么看不上王丹臣這樣的老師?自己只是粗粗的了解了一點,就感受到他們的質樸與深厚。為什么大家卻視而不見,說起來似乎是當作廢物一般的嫌棄?
如果人們能夠真正了解他們,就會發(fā)現(xiàn),老蔫兒們就像傳統(tǒng)文化一樣,是被忽略、被遺忘的人中瑰寶,是民族文化、民族精神的傳承人!
然而,現(xiàn)在浮躁的人們更熱衷于追逐那些能帶來物質滿足的名利。相比于同齡人的八面威風,老蔫兒們自然就成了失敗者。
正是由于不屑于商場上的爾虞我詐、浮華虛夸,袁樂才會到學校這樣的世外桃源躲清靜的,沒想到這里也有這么多的虛偽與淺薄。
沒想到所謂的象牙塔也這么世俗!
娑婆世界、滾滾紅塵,又有哪里不世俗呢?
樂隊兒的小伙伴兒們這段時間也都如同約好的一般隱匿了起來,只有劉義壽因為是同一個專業(yè)的,還常常碰到。樓道里也就是點點頭,沒什么話。
晚飯后,袁樂獨自往宿舍走,看到前面劉義壽和李一楠手牽手地漫步在海棠園里,心中一樂,嘿,這倆,還挺快呀!
下一刻不知怎的,心中卻還是隱隱地有些失落了。
調轉了個方向,袁樂走開了,眼不見為凈!
光陰速。
日月如梭。轉眼間已是4月中旬。
清風徐拂,碧波微漾,白的、紅的、粉的,各色梨花、碧桃花已過盛花期,落英繽紛,仿若花雨;那一樹樹的海棠花卻是春意正濃,乍吐花蕊、次第開放。連空氣中都帶著絲絲的芬芳氣息。
上午十點之后,袁樂攜著他那寶貝的落霞式古琴,獨自來到人工湖畔。
正是上課時間,這會兒的人工湖一帶空無一人,由于宿舍里過于憋屈,袁樂常常在這個人少清靜的點兒來練琴。
找了塊大石坐下,兩腿岔開與肩同寬,將琴橫放于膝上,五徽正對臉部。低頭輕輕撥弄素琴,依次擰軫調弦。
調好弦,袁樂并不急于彈琴,而是望著眼前的湖水,凝神靜氣。
元旦之后,有三個月沒去學古琴了。不過,袁樂倒是一直堅持每天彈一會兒。
上一次的古琴課上,韓山雪老師不客氣地指出了袁樂的問題。浮躁、輕飄、華而不實,歸結為一句話就是心不靜。
袁樂明白是元旦晚會上演奏《酒狂》的后遺癥。袁樂元旦之前將《酒狂》改成了《歡樂的旋律》,不僅僅把曲調中那些停頓和沉重的低音去掉了,加快了彈奏速度,而且為了增強舞臺演出效果還加大演奏的動作,身體也隨之擺動。
所以,上一次回課時,袁樂剛剛開始彈奏《酒狂》,韓山雪都驚呆了,不等他彈完連忙叫停,脫口而出:“你這是從哪兒學來的壞毛???為什么要搖頭擺尾的?”
袁樂一時愣住,什么搖頭擺尾?我哪來的尾巴?
韓山雪見他一副茫然無措的樣子,語氣略微緩和些說道:“你彈奏時挺投入的,這是對的,但太過了,身體的晃動幅度過大,看上去浮躁、輕飄,違背了古琴演奏的基本要求。古琴演奏要求的是中和之美,不要有多余的、過分的動作?!?p> “噢,明白了。”袁樂正襟危坐,從善如流。心想,但愿韓山雪沒有看過網上自己在元旦晚會上演奏的那些視頻。
韓山雪還真沒有看過袁樂演奏的那些視頻。雖然現(xiàn)在幾乎人人上網沖浪、個個都快手抖音,但總是有一些人只安住于有限的一方天地,專注于自己的歲月靜好,難得看一眼那些夢幻泡影一般變幻不息的熱鬧。
見袁樂一副心悅誠服、孺子可教的模樣,韓山雪又好聲好氣地接著說道:“還有要充分地理解樂曲,在演奏時要全身心地投入,盡可能恰如其分地把你對樂曲的理解表達出來。”
本來這次課應該學《鳳求凰》,但由于袁樂變態(tài)的彈奏,韓山雪便耐心地、有板有眼地再教了一遍《酒狂》,袁樂只好耐下心性,在韓山雪的耳提面命之下重新學了一遍《酒狂》。
古琴的音色和音質古雅、深沉、淡遠,所以,在韓山雪這樣高階古琴演奏者的眼中,古琴就像一位風度翩翩、謙和儒雅的君子。每次撫琴,仿佛都是在與君子談心。在教學中,韓山雪也是如此教導學生的。韓山雪之所以如此教導學生,自然是因為她的老師也是如此這般教導她的。這些民族瑰寶、傳統(tǒng)文化就是這樣一輩傳一輩地傳承下來的。古琴那含蓄而內斂、深沉而博大的文化精神也正蘊含在古琴演奏的基本要求中。
所以,每次撫琴前,袁樂都要這樣靜待片刻,使自己心平氣和,達到寧靜淡泊的境界之后,才開始撫琴。
空靈的泛音漸起……
這是一首泛音調弦練習曲---滄海一聲笑。
每當彈奏此曲時,袁樂就會想起白衣仙女王佳瑤,這首琴曲是王佳瑤教他的第一首琴曲,記得當時王佳瑤是以最簡單、最基礎的散音練習曲的方式,示范演奏的這首“滄海一聲笑”。
在王佳瑤細致入微的耐心指點下,袁樂第一次上課就學會了“滄海一聲笑”。
“你這個手指很長,有力度,是非常適合學琴的,古代的琴師很多都是男子。你的手比較大,學習起來更方便,更容易。”
王佳瑤鼓勵的話語言猶在耳。
將近一年過去了,王佳瑤的容貌在記憶中逐漸淡化了,有時袁樂甚至懷疑是否是做了一場夢?
接著彈奏了一曲《仙翁操》,是學古琴的開指曲。
韓山雪不肯繼續(xù)教他新曲,說是只有當袁樂達到撫琴的中和之美的基本要求后,才會接著往下教。
也就是在這次課之后,袁樂細細地回想了一番當初學古琴的初衷,認真思考了下學古琴的目的,這才如夢初醒、恍然明白:學古琴原本是做為書法學習的輔助,精研傳統(tǒng)藝術、奔著修身養(yǎng)性去的,怎么變成嘩眾取寵、招搖撞騙了呢?正是怕自己長此以往會走火入魔,袁樂不想再混樂隊了。
在藝術上,純粹的心靈是很重要的,音樂藝術特別是古琴這種音樂藝術是最純粹的藝術,是容不得偽裝、浮夸的,當演奏者的心里摻雜了一些名利、一些浮華,他的藝術之路也就走向衰微了。
當然,半路出家的袁樂并沒有要走上藝術之路這樣的宏大目標,只是把古琴做為修身養(yǎng)性的陪伴,但也是要走正路子的。
這段時間,袁樂只好反復地彈奏已學過的那三首曲子《仙翁操》、《秋風詞》、《酒狂》。
反復地彈奏著這幾首琴曲,琴音悠悠……,似在娓娓訴說著什么,使躁動不安的心寧靜了下來。
袁樂又體會到那種超然物外的感覺
湖水微波、碧柳輕拂、鵝鴨默默,萬物似乎都皆陶醉在他疏淡曠遠的琴聲之中。
琴音漸漸消散了……
“啪、啪、啪”,掌聲!
這里怎么會有掌聲?
循聲回望,身后站著的是面帶微笑的何院長。
袁樂長臂攜琴,站起身來,略顯局促地點頭道:“何院長好?!?p> 本來教職工代表會之后,何院長便一直想找袁樂長談一次。今天恰巧遇上,便直入主題,希望袁樂建個規(guī)模大一些的教工樂隊。學院會大力支持,甭管什么樂器,只要提出了就給買!
袁樂聽明白了,這是何院長看重自己。但略微猶豫了一下,帶著些許窘意說:“何院長,很感謝您如此看重我,但是,您可能是高估了我,其實我就那兩下子?!?p> 人嘛,總得有點兒自知之明。袁樂以前沒摸過樂器,學古琴也只是近幾個月的事,即便算上2028年的那兩個月,學琴時間滿打滿算也就半年,俗話說半瓶兒醋晃當,袁樂自知自己也就是個一瓶底兒醋的感覺,連半瓶兒醋都不到,他可不敢瞎晃當。所以,他說的是實話。
何院長微微皺了下眉頭,探究地望著袁樂,唇角稍抿。
袁樂見何院長不說話,沒來由地心有些慌,忙接著說:
“樂隊里其他幾個人都比我強,我學琴沒多久,就只會三首曲子?!?p> 何院長一擺手,說:“就不要推辭了,我相信你的能力,學院需要你,學院要把這個教工樂隊打造成學院的名片,以后的文化活動、對外交流就更有底氣了。不要猶豫了,我看好你,年輕人大膽地干吧。
“小袁,建議你先把這事干好,等干出名堂了,接下來你再搞什么詩協(xié)會、詞協(xié)會的,我都支持你。”
“不、不,我不會再搞什么詩詞協(xié)會了,不是那塊料兒?!?p> “哈、哈、哈……”何院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