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爺爺想留在灶屋幫忙,被含釧說一不二地趕跑了。
白爺爺有令,白四喜留了下來。
多個人,動作確實更快。
白四喜將糯米和細砂糖舂成細膩滑順的粉末,又將從土窯里拿出的烘干了水分的桂花,混合味道稍淡的黃砂糖舂成薄薄的粉末。
含釧將灶屋的竹簾放下,防止風(fēng)將細膩的粉末吹散,隔熱將豬油融化加入糯米糖粉中,攪拌均勻,用手弄碎,再取出一支孔小廣深的竹篩,將糯米糖粉用篩子過濾五遍,直到加入豬油的米粉細膩蓬松。又將紗布浸濕鋪在蒸籠里,將過篩的粉末均勻地鋪在蒸籠底,鋪上一半即可,再加入一層干桂花和砂糖的粉末,再蓋上最后一層糯米糖粉。
熱鍋起蒸,小半個時辰。
做桂花糕一共十八道工序,混合,打磨,調(diào)制、成型、蒸籠,每一道都要耗費大量的人工與時間。
宮廷特制的桂花糕,講究糕體軟綿細致,桂花香氣濃郁,入口齒頰生香,清甜可口,甜而不膩,米香、油香和桂花香交相輝映,互為旦角,誰的味道也不搶了上風(fēng),誰的味道也曾落了下乘,這才是一塊合格的桂花糕。
圣人愛好味淡卻雅致的菜品,桂花糕在內(nèi)廷中頗受歡迎。
只可惜,饒是御膳房和內(nèi)膳房的師傅,能做好一手桂花糕的,也只是少數(shù)。
掌勺師傅們或是一味追求桂花的香味,便落了個“膩”字;或是一味偏向淡雅,像在吃沒發(fā)好的白糖糕,做得左一些右一些都進不了圣人的口,只一位白案局掌勺王師傅做的桂花糕是九、十月份,幾位大宮的娘娘兵家必爭之地。
天快亮了,含釧取出一籠,待涼后,割下一小塊遞給白四喜,“你嘗嘗?!?p> 白四喜咬了一口,有點呆愣,“...這是王師傅做桂花糕的味道!”
含釧笑著點點頭,“好舌頭!這是王師傅的方子。”
白四喜不可思議道,“你,你也就看王師傅做過一次桂花糕吧!”
含釧再笑著點點頭,“去年?還是前年?我記不得了,好像當時是翊坤宮娘娘面圣,塞了十兩銀子請王師傅親做的?!?p> 白四喜驚嘆,“只看一次,你就學(xué)會了?。俊?p> 只看一次,就能完美復(fù)刻出同樣,甚至青出于藍的味道!
白四喜眼眶發(fā)酸,他還不如去念書呢!
念書,努努力,高低還能整兩句。
這庖廚之藝,可不是努努力就能有的天賦。
白四喜帶著羨慕嫉妒恨舂出的糯米粉,格外香甜。
這頭鍋里蒸著,那頭含釧將白四喜也趕出睡覺后,徹夜點著油燈,將灑金箔的宣紙裁成二指寬的細溜兒,拿出厚厚的牛皮紙穿上摻金線的紅繩,疊了整整一夜,待天剛蒙蒙亮,含釧含了口冷透了的釅茶醒精神,揉了揉眼睛,拿冷水撲了臉,收拾妥帖后正預(yù)備推著攤兒車出門子,卻被睡眼朦朧的白四喜喚住,“等我一刻,我今兒輪休,和你一塊兒去?!?p> 輪啥休呀。
膳房里的小幫廚可沒資格輪休。
必定是白爺爺不放心,今兒個擅作主張讓白四喜去看看。
去看看也好。
免得白爺爺擔心,總以為是啥龍?zhí)痘⒀ā?p> 二人到寬街的時候晚了些,有幾個國子監(jiān)的青年人已經(jīng)等在原處了,看含釧身后還跟了個面生的年輕小伙兒,便一邊遞錢一邊笑著打趣兒了,“‘時鮮’的生意是真好,老板娘都有錢雇幫傭了。”
白四喜:???
憑啥無緣無故就判定他是幫傭?
白四喜下定決心,再也不和含釧走在一起,每次都會受到難以愈合的傷害。
含釧瞇眼笑起來,都是熟客了,也不需得介紹今日專供,熟門熟路地煎了餅,遞給青年人,順手遞了個小牛皮紙裝好的小裹子,“昨兒做了點小東西...請您嘗嘗?!?p> 書生打扮的青年人掂了掂,把熱騰騰的餅子揣好,把牛皮紙袋打開,一枚白白凈凈,面上點綴著幾朵桂花的糕點出現(xiàn)在他眼前,瞧上去小小巧巧的,精致得像一幅白紙為底的工筆畫。
青年人湊上去聞了聞,滿鼻子的清香氣,這個糕點小小的,能一口吃完。
青年人塞進嘴里,當即被驚到了。
這和尋常的桂花糕不同!入口即化,不粘牙不干澀,不苦不淡,兩層糯米粉夾著一層清爽香甜的干桂花粉末,吃進去就像一支柔軟的羽毛輕輕撓著上牙膛!
他從來沒吃過這么好吃的桂花糕!
時鮮出品,必屬精品!
青年人忙不迭地朝含釧樹起大拇哥,連聲問道,“桂花糕也是賣貨?幾錢一個?”
含釧笑著答,揚起聲音,“凡今日購小餅者送嘗桂花糕一個!若諸君吃得好,內(nèi)造桂花糕,六只二十文錢!”
六只桂花糕,就賣二十文?。?p> 京城里做糕點赫赫有名的白奎樓也就這價!
“你說內(nèi)造,便是內(nèi)造的啦!”有食客起哄。
他話兒還沒說完,便被排隊的食客懟了回去。
“嘁——頭一回來吃餅吧???”
“‘時鮮’攤兒上的東西,貴有貴的道理,出不起銀子就去買米團子去!別跟這起哄!”
旁邊賣米團子的小哥滿臉不可置信,決定明兒個離這攤兒遠點。
進國子監(jiān)念書的,家里沒窮的,二十文六只的糕點,灑灑水啦。
青年人伸手摸兜,又“嘖”了一聲,突然想起國子監(jiān)不許拎包入室,就算買,他也沒法子帶進去!
可若是在這兒吃,一個兩個還好,若是多了便不大方便了——糕點必定掉屑,落在外袍上,實在不雅,到時又惹夫子一頓臭罵。
他們可不是張三郎那混不吝的...
青年人惋惜地搖搖頭,若是白日擺攤兒就好了,下了學(xué)他也能來買...
含釧適時提高聲量,再道,“各位客官,或進學(xué),或上朝,或有大生意要談,都是北京城里的體面人兒,哪來能拎個食盒上街?時鮮’小攤兒急食客之所急,想食客之所想,您便瞧得上桂花糕的滋味兒,‘時鮮’特推出送貨上門的服務(wù),旁有紙筆,您落地址,兒今日之內(nèi)帶著糕點,送貨上門!
“莫等無花空折枝,此乃限定推出,您可同家眷、好友,共賞桂花,同迎重十!”
重十是十月初十,本就要吃糯米做的糕點。
能送貨上門?
那敢情好!
正好帶回家給夫人、孩子嘗一嘗!
青年人利索地掏了二十文錢放在瓷碗里,留了個地址,轉(zhuǎn)身便要走。
含釧連聲招呼住,“待桂花糕送到,您再打賞不遲!”
青年人擺擺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難不成你早攤兒的生意不做了?若是糕點不好,或是你言而不信,我就算用二十文錢看透罷!”
信任到這份兒上,含釧福了身,利落將錢一收,把留有地址的紙條子遞給白四喜保管。
一人開道,后面也爽快跟上。
一百個餅賣光,一百只桂花糕送出,六十來盒桂花糕定了出去。
六十盒桂花糕,就是一千二百文錢,成本頂多一百文...若不算人力與時間,等同于這一個晚上就凈賺了一千錢。
白四喜一邊咂舌,一邊捏著厚厚條子,頗為敬畏地望向含釧。
含釧出宮是對的。
畢竟在宮里,她這一腔商業(yè)奇才無處施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