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距離神京不到五十里,是神京的南大門,也是大運河北方起點。
在稅銀失竊的第二天夜里,北方傳來一陣煙塵,二百多緹騎很快到了通州城門外。
由于深夜,城門本以關閉,可守城的兵丁看到飛奔而來的緹騎,不敢有任何耽擱,當即打開城門。
二百多緹騎沒有絲毫停留,直接進入通州城,奔著府衙的方向而去。
此時的通州府衙,燈火通明,主院內(nèi)更是人來人往的。
正房內(nèi),有兩個人坐在椅子上,愁眉不展。
上首一人三十多歲,鼻直口方,頭戴烏紗帽,身上穿著正五品官服,正是通州知州王濟善。
另外一人不到四十,面色微黑,下顎留著三縷胡須,一身便裝,手中還拿著羽毛扇,讓人一猜就知道是干什么的。
不大的功夫,有差役進入正房,王濟善馬上站起來,急切的問道:“錦衣衛(wèi)那邊,有沒有查出什么來嗎?”
差役答:“還沒有查出什么,只是一再的詢問魏大人!”
“哎!”
王濟善失望的坐下,低聲自言自語:“怎么出了這種事……”
“東翁不必著急,事情雖然出在通州,卻跟本地沒什么關聯(lián)!”
另外一人開口勸慰,此人是王濟善的師爺,到是比這個知州還沉穩(wěn)。
“沾上這種事,不死都要脫一成皮,至少一個綏靖地方不利的責任,我是跑不掉了!”
稅銀在通州丟失,護送的軍官是第一責任人,第二個,恐怕就要輪到這位通州知州了。
哪怕稅銀是鎮(zhèn)守府直接負責,沿途由官兵護送,只是途經(jīng)通州,王濟善也跑不了。
“東翁,學生有一點不解,沉船中的稅銀,足有八十萬兩,而事情發(fā)生時,護送的官軍第一時間封鎖碼頭附近,這些銀子,是如何不翼而飛的呢?”
能做師爺?shù)娜?,都是科舉無望、迫于生計,才會給官員充當幕僚。
這樣的人,通過幾年鍛煉,比起只懂寒窗苦讀的官老爺們,頭腦更加靈活,所以很快察覺到了異常。
“這?”
師爺?shù)脑捥嵝蚜送鯘?,讓他感覺到情況不對。
“大人,大隊錦衣衛(wèi)進城了!”
就在王濟善感覺到問題的時候,有差役過來匯報情況。
“錦衣衛(wèi)來了?”
王濟善皺了皺眉,他真不想跟錦衣衛(wèi)打交道,可事情發(fā)生在通州,他根本避免不了。
盞茶時間過后,二百多錦衣衛(wèi),到了通州府衙。
下馬后,大隊人馬留在府衙外,十幾名錦衣衛(wèi),簇擁著一個青年走進府衙。
此時府衙內(nèi),王濟善已經(jīng)在主院門口恭候,看到一群錦衣衛(wèi)進來,馬上對著為首的青年一抱拳,輕聲說道:“本官通州知州王濟善!”
“錦衣衛(wèi)千戶賀元盛!”
“賀千戶!”
“王大人!”
兩個人客氣的打了個招呼,而后并肩進入正房。
若在平時,以文人迂腐、高傲的性格,王濟善根本不會對賀元盛這么客氣。
可通州發(fā)生如此大案,又是錦衣衛(wèi)負責調(diào)查,這位知州大人擔心累及己身,才會如此。
“王大人,可有發(fā)現(xiàn)丟失稅銀的線索?”進入房間,賀元盛馬上直入主題。
“哎!”
王濟善嘆了口氣,略帶疲憊的說道:“暫時還未發(fā)現(xiàn)線索,通州錦衣衛(wèi)錢百戶,正在審問護銀官兵!”
聽到這個答復,賀元盛點了點頭,心中暗自想到,看來通州的錦衣衛(wèi),也感覺此事應該是內(nèi)外勾結(jié)。
這時,門外急沖沖走進來一個人,身穿錦衣衛(wèi)百戶的衣服,他看到一身飛魚服的賀元盛,馬上躬身施禮:“下官通州錦衣衛(wèi)百戶錢勇,見過千戶大人?!?p> “免禮!”
賀元盛淡淡的回應,頓了頓,十分嚴肅的開口:“錢百戶,聽說你一直在審問護銀的官兵,不知可問出什么來了?”
“回大人的話,暫時什么也沒問出來?”
“這些人嘴這么硬?”
賀元盛可不相信,稅銀丟失,船上的官軍毫不知情。
“下官無能!”錢勇低頭道。
賀元盛聞言把眼睛一瞇,心里面有了幾分怪異的感覺,因為錢勇審問官兵的舉動,明顯是想到了一些問題。
可時間過去不短了,卻什么都沒問出來,還自認無能,有些太奇怪了。
其實錢勇心里也很苦,就在賀元盛到來之前,錦衣衛(wèi)千戶李虎,已經(jīng)提前一個時辰趕到通州。
問了一些情況后,李虎示意錢勇不必細查,也什么都不用說,然后去了天津。
與賀元盛這個初入錦衣衛(wèi)的千戶相比,李虎不僅資格更老,還是指揮使的心腹,錢勇自然明白該聽誰的。
若非在稅銀丟失之后,錢勇第一時間抓了護銀官兵的軍事主官,根本無法隱瞞,他恐怕不會留在知州衙門。
“你把護送稅銀的官員帶來!”
“諾!”
盞茶時間過后,錢勇帶著一個三十幾歲的中年軍官走了進來。
軍官身著五品武官的服飾,只是神情有些疲累,臉上也是一副心若死灰的樣子。
此人進來之后,賀元盛感覺到有些異樣,按照道理來說,丟失了朝廷的稅銀,會在第一時間下獄,遭到審訊。
可這位武官,身上沒有任何傷勢。
要知道,錦衣衛(wèi)的名聲可不好聽,除了少數(shù)的某些權貴,其他人落到錦衣衛(wèi)手中,不死也要脫一層皮。
而此人毫發(fā)無傷,這不像錦衣衛(wèi)的辦事風格,讓賀元盛覺得里面有內(nèi)情。
“犯官魏四海,見過兩位大人!”
這時武官開口了,聲音中帶著幾分沙啞,一看就知道上火了。
“魏四海,你說說稅銀丟失的經(jīng)過!”
“諾!”
從魏四??谥?,賀元盛得知了稅銀丟失的過程,可是讓他意外的是,從種種跡象上看,此人不像是與人內(nèi)外勾結(jié),私吞了稅銀。
看了錢勇一眼,賀元盛淡淡的問道:“其他人的說法,和他一樣嗎?”
“回大人,都一樣!”
賀元盛心中的奇怪之感更多了,因為從魏四??谥械玫降膬?nèi)容,稅銀的丟失絕對是有人設計好的。
他們一行人押著稅銀,從天津碼頭登船,然后走運河北上通州,期間沒有出現(xiàn)任何問題。
快到通州碼頭時,船艙底部突然破損、大量進水,很快沉沒下去。
好在運河雖寬,可護送的官兵,都是運河上的水兵,幾乎人人會水,所以沒有人員傷亡。
在船只沉沒、人員上岸后,魏四海立刻帶兵封鎖了碼頭附近,并派人告知通州官府。
等知州帶人趕到,馬上組織人馬,打撈水下的銀子。
從水下打撈東西,自然十分費力,好在知道沉船的位置,相對容易一些。
可整整打撈大半天,僅找出幾千兩銀子,其余的銀子不翼而飛,只有百余口破損的箱子,被一道打撈上來。
思索了一會,賀元盛又問:“你們可有沿著沉船附近尋找!”
錢四??酀牡溃骸胺腹僮屓搜刂链伊耸嗬铮€親自下水看過,可什么都沒有!”
一旁的王濟善也發(fā)出一聲嘆息,表示錢四海所言屬實。
“帶我去看看打撈上來的東西!”
“大人跟我來!”錢勇開口道。
接著賀元盛和王濟善一起,在錢勇的帶領下,來到了府衙后院。
后院內(nèi)的院子里,堆放著一排排大木箱子,借著火把上的亮光,可以看到這些箱子,微微有些破損。
賀元盛走到近處看了看,可光線昏暗,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
之后又進入了后院的正房,只見一口大木箱子里面,裝著數(shù)千輛白銀。
隨意的拿起一錠白銀看了看,確實是實打?qū)嵉陌足y,讓賀元盛心中更奇怪了。
本以為是內(nèi)外勾結(jié)做下的事,可魏四海的反應,不像是與人勾結(jié)。
何況若是內(nèi)外勾結(jié),盜竊白銀,又何必留下這數(shù)千輛。
想不通這里面的問題,賀元盛有些憂愁,王濟善見此,上前一步問道:“賀千戶,可有什么發(fā)現(xiàn)?”
“哎!”
緩緩的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什么也沒有發(fā)現(xiàn),畢竟這些遺留下來的東西,能有什么線索。
就在賀元盛想要離開,把銀子丟進箱子里的時候,他突然感覺到,手里的銀錠上面,好像掛著些異物。
“拿火把來!”賀元盛道!
“賀千戶有什么發(fā)現(xiàn)?”
一旁的王濟善,馬上走上前來,仔細盯著賀元盛手中的銀子。
錢勇和衛(wèi)魏四海,也紛紛上前,只是表情各不相同。
魏四海是有些緊張,錢勇則是面無表情,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這一切都被賀元盛看在眼中,可他沒有說什么,等老周把火把拿到近前,這才低聲說道:“銀子上面好像有些東西?”
其余人聞言,也借著火光仔細觀看。
不大的功夫,王濟善嘆了口氣,略帶失望的開口:“賀千戶,好像是沙子!”
賀元盛沒有說話,而是仔細的看著手中的銀錠。
銀錠上面,沾著一點點土黃色顆粒,雖然大小不均,卻布滿了銀錠小半個表面。
這時老周也開口了:“大人,真的好像是沙子,應該是從運河撈上來的時候,沾上的!”
賀元盛還是沒有說話,把手中銀錠放在一邊,又拿起一個銀錠。
上面果然也掛著些土黃色顆粒,只是比之前的少些。
從老周手中接過火把,將其放低一些,賀元盛就看到,大部分銀錠上面,都有些細小顆粒,頓時臉上漏出了一點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