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懿將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她越發(fā)沉默,但見人還是帶笑。
顧姨娘無愧她曾經(jīng)走過那么多地方,極會做人,下人夸她心善,老夫人和老將軍也因著孩子在心里記著她的功勞。
而林遠,一個男人一旦變了心,就再也不會記得當(dāng)初發(fā)誓時有多么長情。
他們很快樂,這快樂卻是一把刀,刀刀割去了人的希望。
她親眼看著她的娘,一步步退讓、死心。
“想你娘我當(dāng)年可是生意場上的一把好手,連你祖父都要遺憾我我不是男兒身。如今卻困于這一方天地,被內(nèi)宅婦人的陰私磋磨……”
童梓仰躺在搖椅上,一晃一晃的,身子單薄極了。
面對男人的溫柔,她也曾找回點年輕時的驕矜,質(zhì)問過,結(jié)局只是爭吵,不歡而散。
在愛情面前,她永遠都是那么自以為是。
她撫摸著女兒的頭,不愿去回憶,在現(xiàn)實面前,那些都是刺。
“當(dāng)年你祖父就說娘感性沖動,心里只有愛情,可年輕時的我那能聽啊……如今回想起來……可不是說對了嗎……”
她的聲音有些哽咽,眼淚落了下來。
“你可別學(xué)娘啊。也記著告訴你姐姐,娘是追不到幸福了,你們別像我一樣……苦了自己?!?p> 她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已是油盡燈枯。
“我去叫他……娘,你再等等?!?p> 林懿擦了眼淚,向顧姨娘的院子走去。
“她想見你最后一面?!?p> 小阿彥自從掉進湖里之后,身子一直沒養(yǎng)好,林遠得了空就來守著,逗他玩兒。
看見女兒跌跌撞撞走來,眼角紅紅的,林遠皺了皺眉。陡然聽見這句話,他有些詫異。
“你娘怎么了?”
“阿娘病的很重,她想見你最后一面,爹爹去見見吧。”她的聲音混雜著一些哭聲,,讓他心一驚,急忙去跟著離去。
顧蓮本想叫他,一出門卻沒人,問了下人才知道原因。她沉默了片刻,無事地回屋。
阿彥確實不是林夫人推下水的,只是將軍問的時候,她沒有承認(rèn)也沒有否認(rèn)罷了。
誰知道那幾個玩忽職守的丫鬟婆子為了逃脫懲罰,竟誣陷主母呢?
大概……這就是命。
不過,那些玩忽職守的人,一個也逃不了。
童梓最終沒有等到她的將軍。
寧遠懷里抱著漸漸發(fā)冷的身體,心里悵然若失。
他的女兒壓抑著哭聲,正用一種仇恨的眼光看著他。
事情怎么發(fā)生到了這一步?他和她又怎么走到這一步?那個年少時深情許諾的自己正站在時光的深處,無情地嘲諷著他。
“一一……”
“如果娘愿意,憑著嫡母的身份,大可將那孩子養(yǎng)在膝下。只是她到底是個母親,她明白失去孩子的痛苦??傻悴幻靼住?p> 林夫人下葬的那天,林府人來人往。人們還會有說有笑,真正傷心的也只有她一個人罷了。
人們嘲笑她娘親是個傻子,苦等丈夫多年,卻敗給了一個姨娘。當(dāng)年夫妻情深多么讓人羨慕,如今看來一切不過是謊話。
“霍鈺,娘親走了,姐姐有了新家,只有我,依然是林家的小姐,但過得就像一個寄人籬下的外人?!?p> 霍鈺來到蹲在角落里的林懿面前,聽著她輕聲說。
“你還有我,還有林媛。即使嫁了人,她依然是你的姐姐,會關(guān)心你,愛護你?!?p> “我只希望姐姐幸福。幸好,我還有你?!?p> 看著少女少見的發(fā)自肺腑的笑,他心里有些不忍。
其實他也要走了,去塞北。北部的部族游民立了新王,新王是個有本事的人,手腕強硬,集結(jié)了軍隊,徘徊在邊境上,已經(jīng)成為朝廷隱患。
送別的那天,少女眼眶紅紅的,依依不舍地看著他。
霍鈺沒忍住,將她抱了個滿懷。
“可不能再像個孩子了,等我立功回來,就娶你?!彼χf,揉了揉她的頭。
“好啊。”她也笑。
這一次林遠沒去,她娘等了那么多年等他回京城,如今他在京城任職,她娘卻永遠地離開了。
閑暇的時候,她看看書,種種花,想著霍鈺。
她從沒理會流言,直到看見馬革裹尸,哭成了一個淚人。
“現(xiàn)在,我連你……也沒了?!?p> 林嬌出嫁了,阿彥長大了,天下太平,眾人的歡聲笑語,皆與她無關(guān)。
林遠問過她,一顆心可有所屬。
“林府缺了女兒的口糧了嗎,女兒不想嫁了?!?p> “林府永遠是你的家。不嫁就不嫁。”他嘆了口氣,漸漸走遠。
他終究虧欠了女兒。
即使那人再好,終究不是我的心上人啊……
在茫茫白原之中,一個黑影禹禹獨行。
因著風(fēng)大,她索性合上傘,任風(fēng)雪落在身上。
旅途漫長,白色的一片,也太單調(diào)了些。
她看見前面星星點點的火光,興奮了些,邁步跑了過去。
那是一個游民商隊,載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呢浳铮ネ┏亲錾狻?p> “旅途漫長,就不怕招賊?”她喝了一口熱熱的羊奶,笑著問道。
“不怕不怕,這片區(qū)域,沒有哪個人敢犯事?!被卦挼氖莻€光頭大漢,留著絡(luò)腮胡,笑起來憨憨的。
“為什么?”
一看有了聽眾,短腿的那個人跳出來,開始答疑。
“傳說啊,在這片邊境的土地上,有個玉面郎君,時常見義勇為,武藝高強且神出鬼沒的。干了壞事的人都被好好修理了一番,以后誰都不敢犯事了……”
“這么神奇么?”她似笑非笑地說了句。
“不知道,但確實沒人犯事?!彼α诵?,有些不好意思。
雖然姑娘帶了面具,又穿著黑裳。但一雙眼像會說話似的,笑起來十分好看。
商隊的人很淳樸,留她在帳篷里宿了一晚,讓她吃了些干糧,喝了一大碗熱羊奶,待著很舒服。
在冬日的時候是很少看見太陽的,天亮的時候她還是婉拒了眾人邀她同行的提議,獨自上路。
“你家在哪兒?”那人跟了她一路了,徘徊不肯離開。
“京城?!?p> “不回去?”她烤著他生的火,懶洋洋地問道。
“回不去了?!彼Z言生澀,仿佛很久沒說話了,開口時有些不習(xí)慣:“我不能離開這片地界……從這里飄過很多游魂,那些老鬼說,姑娘可以帶我離開?!?p> 他認(rèn)真地看著她,那雙眼睛竟意外的好看。
“憑什么?”她挑眉看他。
“我欠一個姑娘一個承諾?!?p> “心上人?或許她早已嫁人了?!?p> “我想再看她一眼?!彼皇菦]想過這種可能,只是始終放不下罷了。
“原想著回不去,守著這里,讓她生活安定也好,可還是遇見了姑娘,還是不想死心了。”
他說著,眼角竟有了些瑩光。
不笑心生厭煩:“你想好給我什么了嗎?”
她笑著問他。
“姑娘看中了什么,就取吧”他啞著嗓子問她。
“不悔嗎?”她笑的越發(fā)燦爛。
“再見她一面就好。”她眺望著遠方,那是京城的方向。
他希望她一切都好,迫切地想要見她,但又害怕見她。
“走了?!?p> 她用油紙傘將他的魂魄收好,用雪掩了火,去京城。
那樣的繁華,倒也可看。
……
自從霍鈺死后,林懿時常去寺廟。年少時她不屑這些神鬼之說,現(xiàn)在渴盼是真的。
她誠心的抄經(jīng)頌佛,只希望他能入夢。
但為何在夢中都不能再見你。
姐姐勸她,爹爹勸她,甚至連顧蓮也來勸她。
可是她就是入魔了,怎么也放不下。
她多羨慕姐姐啊,嫁給了愛情。
“先見我爹娘吧,然后……再去見她。”
“隨你。”
那個黑衣姑娘,站在林府門口,眉目流轉(zhuǎn),喃喃自語。
門房欲上前詢問,人已經(jīng)走了。
尚書府里,他的一切都保存完好,如他離開時的樣子,但不見一絲灰塵。
他知道爹娘老年喪子,定是悲痛極了。也只有在心里唾棄自己的不孝。
夫妻倆更老了?;羯袝鴱某幸?,在家陪著夫人,兩人才算有些安慰。
“他們……能看見我嗎?”
“一炷香?!彼f完出了門。
“謝謝?!?p> 今晚的月亮很圓,月光明亮,但沒有他的影子。
“爹,娘,孩兒不孝,不能侍奉二老天年。”
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他跪的是他最親的人啊。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不管你是人是鬼,都是我的孩子啊,爹娘怎么會害怕自己的孩子。
一炷香的時間很短,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忘記既定的事實,享受眼前的歡愉。像要刻進骨子里。
“一一那孩子,一直在守著你呢。去看看吧?!?p> “好?!?p> 他的背影僵了些,苦澀地笑了。
怎么這么傻啊……
她如今這樣,他如何安心離開。
“小懿,小懿?!彼诖差^,撫摸著她的臉龐,喃聲道。
“是夢嗎,你終于舍得入我的夢了……”她驚醒了,欣喜地抱住他。
她的淚,濕了他的衣裳,是灼熱滾燙的。
“是夢,霍鈺已經(jīng)死了,小懿,你知道的。”
“那我不要醒了,別走。你騙我,你就是霍鈺,我知道,你就是那個會寵我愛我承諾娶我的霍鈺啊,別又拋下我。要走,就帶我一起吧。”
她用乞求的目光看著他,和小時候一樣的耍賴,可憐又可愛。這是他想要寵一輩子的人。
不笑坐在門口的石階上,絲毫沒有偷聽的自覺。她聽見門響,微微起身。
“姑娘……”
“我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你的請求,帶你來京城。”她毫不留情地打斷他的話:“我的東西也該給了?!?p> “我也想與姑娘做筆交易?!?p> “小懿,你……”
“我知道姑娘神通廣大,定能實現(xiàn)我的愿望,我只想與他在一起?!彼粗翕暎荒槣厍?。
“我只與鬼做交易?!?p> “成了鬼就可以和他在一起了嗎?”
“瘋魔了不成?”黑衣的她笑了,薄唇微彎,眉目流轉(zhuǎn),說不出的風(fēng)情?!?p> “大概是瘋魔了……”林懿看著霍鈺,笑了。
“我會讓他還陽與你成婚,只是你們的第一個孩子生來癡傻,十歲的時候我會來領(lǐng)走,可否?”
“好?!?p> 后來養(yǎng)老的尚書大人認(rèn)了義子,和死去的兒子仿佛刻著模子印出來的。那義子俊郎非凡,卻娶了林府的老姑娘林懿。直讓人嫉妒。
他們生的第一個孩子是個女兒,果然天生癡傻,尋遍大夫都無能為力,養(yǎng)到十歲的時候被個黑衣女子領(lǐng)走了。
林懿坐在迎親的轎子里,想起了她娘。年輕時候的她是否也是懷著這樣欣喜的心情?
阿娘,一一也要嫁人了。
我會幸福的。
我會姐姐都會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