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那天,下著鵝毛大雪,千遖就在手術門口等著奇跡再現(xiàn),只要奇跡一現(xiàn),他就不再是孤兒。
寂靜的樓道里有著從沒有關嚴實的窗戶那里飛進來,寒風凌冽吹打著他的臉。
呼啦啦一群人走進來,讓這寒冷的樓道又添加了寒氣。
千遖沒回頭,他只以為是其他病人也需要做手術,來得是其家人而已。
一只殘留寒氣的大手輕輕地拍了他的肩,他一回頭,見是姜秋,還有平日里的好伙伴。
千遖無聲,只是紅著眼眶看他們。
姜寞摟著他的肩,哽咽著,卻無話。
路锃也過來拉著他的手,用跑步得來的熱氣,想要借此傳輸給他。
楊莧也趕來了,不顧風雪交加領著易易和易漾也踏進醫(yī)院大門,左拐右拐來到手術室這邊。
所有人都把千遖圍著,給他遮擋寒風的肆虐,也在等著一手術室的門啟開。
戴葙在風雪里,全身落滿了雪,帶來的傘被寒風刮走,也不去撿了,只得往前走。
腦海里全是那日媽媽離開后,千遖和路锃因為不是宗族,沒能得到披麻戴孝的機會,可他們?nèi)耘f帶著紅繩站在人群中守候著。
戴葙得到了哥哥的電話,不等戴招攔阻,就已經(jīng)推門竄到樓道,不停的往外雪地里走。
就算聽到了身后戴弦的喊聲,以及戴招的大聲呼喊,也是一陣風就吹跑了,一會兒就忘了。
坐上出租車,來到醫(yī)院,這個場景宛如歷史重現(xiàn),她膽戰(zhàn)心驚的走到手術室這邊,而此時,腦海里閃現(xiàn)千遖哥哥原來是有家人的,他不是孤兒。
戴葙還來不及拍打身上的雪花,易易就注意到她,看她身上落了雪花,上前去給她拍打雪花,取下圍巾給她擦頭發(fā)。
這個時候戴葙才注意到,易易身上還穿著跆拳道館里的衣服。
“走,我們過去,”不等戴葙說話,易易就拉著她的手到千遖這邊來,這邊沒有寒風,也就不冷。
戴葙才到這,還不等她問問情況,就見手術門打開,走出了幾位白大褂醫(yī)者。
為首的人走到千遖對立面,輕聲道,“抱歉千先生,我們盡力了,千絮女士她沒能撐過來……”
千遖“嗯”了一聲,慢慢走進手術室,一走進手術室,瞬間淚如雨下,快步奔向躺在病床上的千絮,“媽……”
他哽咽著,一聲聲的媽媽在心中吶喊著,可惜,終究是遲了。
遲了十三年。
姜秋走進來,手搭在千遖肩上,寬慰著,“節(jié)哀?!?p> “姜叔叔,我的身份你早就知道,是吧?”千遖反問他,憋了滿眼的淚水,話是斷斷續(xù)續(xù)從嘴里一字一字吐出來的。
“是,一早就知道,”姜秋看著終究沒能撐過來的千絮,懺愧的朝她鞠了一躬,“千總,走好。”
千遖看著姜秋,千言萬語怕是也說不清道不明了。
辦完千絮的身后事,千遖足足瘦了一大圈,心情一落千丈。
就拿了幾瓶水,一些面包,把自己關在屋子里不出來,仍誰叫也不出來。
但不包括戴葙。
千遖把自己關在屋里,翻看千絮留下的文件,一頁一頁,翻了無數(shù)遍,自始至終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會被扔在鄉(xiāng)村里生活了十幾年,在得知自己還有個母親的時候,是有多開心啊,可是再次得知她患有癌癥,拖著病怏怏的身體還想著要給他留下資金,只為道歉,欠了十三年的感情。
外面的門還在繼續(xù)敲著,吵得他心煩意亂,抓了把頭發(fā)泄憤,平復自己的情緒,盡量等會開門時不會嚇到戴葙。
千遖打開門,看到站在最前面的人是戴葙,好幾天沒說話了,喉嚨有點痛,他不想講話,就拉著戴葙進來。
這一舉動嚇壞了姜寞,想要制止卻已來不及。
門又開始反鎖,怎么敲門也沒有動靜。
戴葙站在書桌前,看著千遖一頁頁的翻看文件,也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就靜悄悄的坐著,等他看完。
千遖把文件整理好放進牛皮紙,放進了保險柜。
千遖這個時候看向了戴葙,柔聲道,“葙葙,我在輸入密碼,你幫我記著,我怕我忘了?!?p> 戴葙當場愣住,看著千遖發(fā)白而青筋微露的手指在保險柜的數(shù)字那里緩慢的按下去,也把那個數(shù)字牢記心中。
輸好密碼,千遖如釋重負的癱坐在地上,也搓了把臉,仰頭看著戴葙,蒼白的臉上閃現(xiàn)一抹微笑,“葙葙,謝謝?!?p> “千遖哥哥,”戴葙也坐在他旁邊,挨著他的肩,輕聲說,“你想吃什么,我做給你吃。”
“那,做一碗西紅柿雞蛋燜面?!鼻нa扶著床沿坐起來,也把戴葙扶起。
餐桌上,千遖自顧自的吃面,碗里吃完了。
戴葙就在旁邊給他加面條,又遞給他一杯水,看他吃著,看著看著眼睛也有點濕潤了。
偌大的屋子仿若只能聽見千遖吃面條的聲音,以及戴葙給他添加面條的悉索聲。
姜秋坐在單人沙發(fā)里覺得不安,看著恢復平靜的千遖,心里也踏實了。
不覺間一杯水遞到眼前,姜秋抬頭看去,是楊莧。接過水杯,朝楊莧投去感謝的目光。
楊莧輕輕的拍著他的肩膀,示意他放輕松,有話好好商量。
楊莧坐回原位,身邊的孩子們也很緊張,畢竟關乎千遖的身份,都很想知道接下來千遖的打算。
千遖抽了張紙巾擦嘴,把碗筷收進廚房,洗干凈了鍋碗瓢盆才出來,解開了圍裙,擦了手上的水珠,一步一步的走到姜秋面前。
“姜叔叔,我們談談?!鼻нa拿起外套就往外面走。
街道上的積雪都掃在一旁,白雪染上了黑斑黃斑,千遖雙手放進兜里,漫無目的的走著,迎面而來的是寒風。
姜秋就在后面跟著,看著她的背影,心一下一下的揪著,“阿遖,我們找個咖啡館,坐下來好好談可以嗎?”
千遖回頭,看著姜秋,想了想就說,“可以。”
咖啡館放的音樂還是那天的那一首,千遖不想在樓下嘈雜的地方,就到樓上的雅間。
服務員照例跟來,千遖也不看單子,還是點了同那天一樣的飲品——給你一個借口。
蜜桃和檸檬的拼湊,粉色和淡黃色的相近,兩種顏色交接,晃花了眼睛。
姜秋點了杯拿鐵。
在昏暗的光暈下,都看不清對方的臉上的任何表情。
“我媽和你關系怎么樣?”千遖問。
“嗯,”姜秋點頭,“我們是同學?!?p> “嗯,”千遖應了聲,再沒有開口說話,也沒有再問其他。
姜秋就那么看著他,看著看著就想起了,一本只有一個人的戶口本,真的只有一個人了。
日子總要過,哪怕全是冰凌,這樣想著的千遖鼓足了勇氣,去了千絮的家,沒什么能做的,就只能親手拿抹布擦掉了每一個角落里的灰,擦完了樓下,又去擦樓上,樓上處理完,就又跑到陽臺上,或者是后院處理那些被風雪吹到或是凍死的花草樹木。
“媽,你看,我打掃干凈了,”千遖輕輕的拉著門,臉上總是努力擠出來的微笑,“那我走了,過兩天再來打掃,不然你又住著滿是灰塵的房子?!?p> 千遖總是一個人自言自語,一直在外面的戴葙看的頭皮發(fā)麻,不是害怕,而是擔憂。
“葙葙,我們?nèi)ネ?,”千遖自千絮走后,很黏戴葙,他拉起她的手就往樓下走,走到了花園,千遖的步子一頓,鼻子酸酸的,終于還是哭了。
戴葙踮著腳給他擦眼淚,聲音很細,“哥哥,我們?nèi)ネ婺莻€抓娃娃好不好?”
“嗯,”千遖應了聲。
到了附近的商場,換了幾個硬幣,千遖負責抓,戴葙負責在底下接。
拎著十幾個毛茸茸的玩偶回家,千遖進了屋子倒頭就睡,戴葙就把玩偶擺在他的床頭,輕輕的擺放好,又輕輕的走出來。
看到一大幫子人都在等她說話,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都看著我做什么呢?”
姜寞倒了一杯熱水給她,捋了捋沾在她唇角的碎發(fā),又把手貼在她臉上,觸碰到一手的冰涼,把她拉到沙發(fā)那里坐下,把水遞給她捂手。
戴葙看著不說話的姜寞,抿了一口熱水,熱流瞬間涌遍全身,“哥哥?!?p> 有些話實在是無法言語,戴葙干脆就只喝水了。
易漾過來和戴葙挨肩坐著,一臉沉重的問,“他確定沒事嗎?”
“沒,”戴葙搖搖頭,看著易漾,臉上滿是無奈。
抱著個小枕頭放在懷里,易易也擠到了戴葙這邊,上上下下的打量她,小心翼翼的問,“你和阿遖關系真好,我們都不敢在他面前說話,真羨慕你能時時刻刻的跟著他,不然我們得擔心成什么樣呢!”
戴葙捧著杯子又抿了一口熱水,先前被寒風吹得凍僵的手有了些暖意,只是輕輕地點頭,眼里泛出一絲疼惜,沒有再說話。
姜寞看著在千遖臥室貼耳傾聽的路锃,拿了個枕頭扔過去。
“哎呀,”路锃驚呼一聲,揉揉腦袋看著姜寞,老老實實的撿起枕頭走過來,把枕頭又扔在姜寞身上。
“你這脾氣得改改,”路锃邊坐下邊說他,拿起枕頭往懷里放,下巴頦兒抵在枕頭一角,可憐兮兮的看著姜寞。
姜寞瞟他一眼,“不想改?!?p> “得,不和你鬧?!甭凤杏X到后腰被誰擰了一把,就循著那個感覺去找肇事者,看到的是易易。
易易問他,“我們現(xiàn)在能徹底放下心嗎?”
“剛剛我聽到的是鼾聲,而不是哭聲,”路锃說完也是松了口氣,看著易易緊繃的神情,輕輕地推了他一把,“放心吧,他沒有那么脆弱?!?p> 易易狐疑的點頭,和易漾兩個人對視一眼,可信度則是百分之五十,不能再高了。
姜寞沉聲,手扶著額頭像在回憶什么。
戴葙把杯子放在茶幾上,把一邊的毯子蓋在腿上,想要靠著沙發(fā),就想去拿枕頭來墊著后腰,卻發(fā)現(xiàn)身后多了個枕頭。
易易把自己的枕頭放在她身后,微微一笑,“給你的?!?p> 戴葙笑了一下,就靠著去休息了。
路锃也靠著仰頭望著天花板,默默的在心中嘆息,這事來得太突然,誰都沒有任何準備,更別說千遖自個了。
易易又輕輕的捅了一下路锃,壓低聲音問道,“能告訴我,葙葙和阿遖的關系為什么那么好嗎?”
路锃看他,訝異道,“你想做什么?”
易易搖頭,“不做什么,就是單純的好奇?!?p> “你讓我想想,”時間久遠,路锃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記得千遖說過,為什么會對葙葙好,原因是什么,卻在腦海里怎么也找不到了。
“葙葙說話晚,阿遖很少和我們一起玩,因為他家太遠,來回一趟時間都花在路上,只好暑假和寒假來,正好碰上葙葙說話,那天天氣很好,葙葙結(jié)結(jié)巴巴的指著阿遖說,你眼睛真好看。就一句話,葙葙就得到了阿遖的特殊照顧,盡管那時候葙葙記憶不是很好。”
這冗長的答案,竟是來自沉默許久的姜寞。
姜寞看著路锃,語氣淡淡的,眸子里是笑意,“我記得,那個時候你還和阿遖爭風吃醋,偏要葙葙再說一句你的手很好看,因為葙葙的記憶有限,你還生她的氣呢?!?p> 往事從姜寞嘴里說出來,路锃漲紅了臉,卻是不惱,笑嘻嘻的看著易易,“現(xiàn)在知道了吧?”
易易詫異的點頭,看著昏昏欲睡的戴葙,嘴角裂開了,和剛出爐的糖炒栗子那般,散發(fā)著迷人的香味。
易易看著姜寞,這個角度看去,正好看到窗外的景色,雪停了,下起了蒙蒙細雨,嗚嗚的刮著寒風。
姜寞起身來到戴葙身邊,輕輕的在她耳邊說著,“葙葙,去屋里睡,在這容易感冒?!?p> “嗯,”戴葙慵懶的應著,裹著毯子就往姜寞的房間走,之前的小床都還這里,床鋪被褥都還沒有撤走,戴葙歪在暖和的被褥里,不一會兒就入眠。
易漾也打著哈欠,看了一眼姜寞,“我可以進去嗎?”
姜寞愣了一會兒,才點頭,“可以?!?p> 易漾也困得要命,眼淚都跟著打哈欠都從眼眶里跑出來,也滑過了臉頰。
和戴葙歪在一個枕頭里,和她蓋著一個被子,霎時間又回到了小時候,易漾知道戴葙的習慣,就往外邊挪了挪。
剛挪開,那只不聽話的小腳就把被子踢開,然后往里邊一個轉(zhuǎn)身,被子全都到她那里去。
易漾笑著去拉了被子一角蓋上,安安心心的入眠。
門縫那里的人微微一笑,還真是個貼心的好妹妹,易易這樣想著,暗暗打了個響指,只是又悄悄地摸了摸腰包,壓歲錢又得飛出一半咯。
傍晚,千遖睡醒后,覺得屋子里很悶,打開窗想要透透氣,就聞到了從樓下飄上來的烤紅薯的甜蜜香味,利索的穿好衣服鞋襪,拖著個毛拖鞋就往樓下沖。
被嚇出冷汗的人不止姜寞,還有在廚房里切水果的路锃和易易。
他們都冒著冷汗,站在門外等著。
不過三五分鐘,樓道里就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有滿樓道的烤紅薯味道,冷汗散了,全被香味吸引。
千遖抱著十幾個烤紅薯在樓道里,瞟了一眼路锃,“還不來幫忙,快燙死了?!?p> “哦哦哦,”路锃驚魂未定,又拖拉著僵硬的兩條腿過去搭把手。
千遖懷里抱著四個,這四個是精挑細選的,站在客廳里看了一圈,問才緩過神來的姜寞,“葙葙呢?”
姜寞笑著指了臥室,“在里面休息了。”
想要上前的千遖頓住腳步,就在門外等著。
不一會兒,先出來的是易漾,鼻子在屋里嗅了嗅,喜道,“好香?!?p> 戴葙睡得好好的,就被易漾一腳給蹬醒了,剛想要說她兩句,就聞到了烤紅薯的味道。
見她出來,千遖就把烤紅薯遞給她,咧開嘴角微笑,“給你的?!?p> “哇,”戴葙驚訝的接過來,看到他頭發(fā)上還有不少的水珠,又踮腳看了窗外,嘟囔道:“下雨了也不帶傘。”
“忘了,”千遖笑,把一把勺子遞給了戴葙,一起到了沙發(fā)那邊坐下。
看到他們都不拿烤紅薯吃,微微一笑,語氣帶著淺淺的怒意,“再不吃涼了可就不好吃了?!?p> 這下,路锃才徹徹底底的大笑出來,眼角還有開心的眼淚,拿起一個烤紅薯,用小勺子挖了一小口放進嘴里,贊道。“味道不錯?!?p> 易易也拿起一個剝開外皮,遞給了還愣著的易漾,“吶,給你?!?p> 易漾顫抖的接過來,看著變化極大的千遖,想說話卻不敢,只得埋頭苦吃,不對,是甜吃。
姜寞輕輕的點了頭,眨眨眼睛就也不提這茬,拿著烤紅薯和路锃坐在一邊談天說地。
期末考試一結(jié)束,寒假就真的來了。
這一次的寒假旅行是大家最想要看見的,也是最想要親眼看見的。
積雪在寒假來臨時就化的不見蹤影,只剩了無限的寒冷。
姜秋為這次回去,忙的團團轉(zhuǎn),給親友打電話,準備回去的車輛。
想到孩子居多,自駕是不可取的。
一切準備妥當,戴家和蔣峭那邊卻出了點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