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苦殺
“主管,起霧了?!?p> “我還沒瞎?!?p> “主管,這霧不對勁?!?p> “我還沒瞎。”
在微紅的霧氣里,空氣彌漫著一股輕微的礦物氣味,微涼,黑暗而冷,有膠體一樣厚稠的質感。重工聯合的安保部是一群廢物,這時候愣在原地不知所措,還在七嘴八舌地交談呢。
“衛(wèi)星信號傳不出去。試試有線連接?!?p> “主管,這年頭誰還用座機啊?我太爺爺的爺爺那時候就玩智能機了?!?p> “我是說找安全電話!一座工廠里會沒有這東西?”
主管逼問工廠的保安,他們說安全電話在主廠房三樓,也就是他們剛出來的那棟樓,也就是正不斷傳來慘叫聲的那棟。
聽完這話,主管直接要坐車走人,保安還攔著,“欸欸欸,別走啊?!?p> “不走你等死?你看看周圍這環(huán)境,恐怖電影沒看過?”
“那你帶我一個?!?p> 這群人哄鬧著,組成車隊就朝著廠區(qū)外開。
原本聽著耳畔慘叫聲不斷遠去,大家心里慢慢都松了一口氣,直到某人突然說了一句,“那什么,恐怖電影里面,一般直接逃跑是走不掉的吧?”
放松下來的氣氛又繃緊了。
主管呵斥一聲,“世界上哪有什么靈異事件,要有也是人為的,等我們離開這片信號異常區(qū),馬上匯報給總部,特動隊會來處理的?!?p> “可現代社會,有哪個組織敢在市區(qū)進行這樣大規(guī)模的行動?。俊?p> 有個干員哭喪著臉,“主管我害怕?!?p> 主管心說我他媽也有點害怕,誰沒有個童年陰影的?
“等等,主管啊,你不是義體嗎?你可以斷開鏈接去求援啊。”
眾人精神一振。
“假如我斷開連接,就不一定能再重連了,你們要做好戰(zhàn)斗的準備,毛櫸,待會兒由你負責指揮?!?p> “收到。”
主管眼中的燈光熄滅,他退出連接了。
負責開車的干員突然說,“我們繞回來了?!?p> 是的,車燈照耀的霧氣深處,那棟廠房又一次出現,才半分鐘不見,這座工業(yè)風的簡潔建筑外表已然變樣,黑色的粗壯根須從窗戶里生長出來,大門洞開,里面有幽暗的燈光,在廠房上空的淡紅霧氣旋轉著,旋轉為巨大的錐形渦旋,風眼處有昏黃的日光照射下來。
在這極致凄慘喑啞的淡黃日光中,蔓生黑色石質根須的闊大廠房仿佛圣神巡禮之地。
巨大的,強烈的宗教感和史詩感就像長矛一樣刺穿所有目睹這一幕之人的心臟,他們幾乎忘記了呼吸。
“指揮官,怎么辦?”
“不能進去,那里,絕對不能進去!”
“看,那些重工聯合的保安下車了。”有個干員拉下車窗,探出頭大喊:“回來!”
那些人沒有聽到,只是跌跌撞撞朝大開的門跑去,就像是追求心愛之物一樣。
毛櫸急忙呵斥,“把窗戶關上,這霧氣可能有致幻效果?!?p> 黑島科技的干員們穿著全封閉的作戰(zhàn)服,包括過濾面具,他們心里都明白,就算霧氣有可能致幻,可眼前的景象就不一定是假的了。
他們就這樣等待著,十二個干員坐在武裝車里,握著槍械,心里卻殊無一點安全感。
他們觀察著眼前的廠房,副駕駛位置主管的義體忽然發(fā)出聲音:“毛櫸……滋滋(電流聲)……進入廠房……命令!不得違抗!”接下來就是綿密的電流聲,主管的義體像是一個信號不好的收音機,不斷發(fā)出雜音。
“毛櫸,怎么辦?”
“……我們下車。帶上主管的義體。全體戰(zhàn)斗姿態(tài),有序進入目標區(qū)域?!?p> “是!”干員們都是令行禁止,哪怕之前一直打退堂鼓的幾位這時候也對上級命令言聽計從。
他們端著熱能武器,三人一組,慢慢朝敞開的大門走去。
有個干員抬頭看著天,“這光,到底是哪來的?”
“可能是敵人在上空布置了一面反光鏡吧?!?p> “那些樹根,是真實的嗎?”
毛櫸厲聲道:“不準觸碰任何物品?!?p> 主管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又傳出來,“記錄……滋滋……采集樣本……”
他們在門前駐留了一會兒,有個干員拿出軍刀去采集窗戶里生長出來的黑色根須,“切不動,像石頭?!?p> “用高周波刀?!?p> 一番艱難之后,干員終于從根尖取下了一小節(jié)須須。
這些樹根如同涂著油墨的石雕,沒有生機,哪怕隔著作戰(zhàn)服,依舊能感覺到那種冰冷的氣息,指尖被凍得發(fā)麻,可又只是錯覺。
現在,他們要進入廠房了。
穿過大門,一樓高闊的流水線生產車間里一片漆黑。在外面看到的燈光一進來就消失不見。
在極度的安靜里,有細微的嗡嗡聲,還有滴答的水流聲。
不是水流,是血珠,從天花板滴落,干員們打開手電往上一照,天花板的鋼結構上吊滿尸體,沒有頭顱,樹根從兩腋穿過,尸體姿態(tài)筆直。
沒有臭味,沒有血腥味,沒有內臟味,沒有分泌液的腥味。
這些尸體像是加工后的藝術品,血珠滴滴答答像是小瀑布,落在地上就變成霧氣化開去了。
他們聽到的那嗡嗡聲,也不是機器運行的動靜,而是有人在輕輕絮語:“生苦五者,一謂受胎,二謂種子,三謂增長,四謂出胎,五謂種類……老有二苦,一謂增長,二謂滅壞……病有二苦,一謂身病,二謂心病……死有二苦,一謂病死,二謂外緣……愛離別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五陰熾盛苦,苦苦苦,人生何其之苦,爾等何苦來哉!”
順著絮語聲前進,穿過尸體勝林,在廠房中央的一具小小京觀旁,盤坐著一名頭戴通感儀的僧人。那京觀是人頭所鑄,每一顆頭顱的面頰上都是凄苦之色。
這些頭顱里不乏眼熟的,包括方才跑進廠房的保安人員。
沙彌聽到腳步聲,停止低語,慢慢轉過頭來,閉合的眼皮下滲出黑霧,仿佛厲鬼。他微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