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他媽的
人類的記憶力是多種因素共同決定的。
記憶又分短期和長期。短期記憶高效而淺短,長期記憶低效而深刻,不論如何,記憶力始終是評判天才的一個重要標(biāo)桿。
劉芳嗣考了考邊寧,發(fā)現(xiàn)他還真是一字不差得背下來的,連頁碼和段落都記住了,就像是腦子里裝了一個打印機。他頓時有些驚疑,“你這個條件,怎么到福利學(xué)校的,沒有申請?zhí)厥馊瞬叛a助嗎?”
“嗯?!边厡帎瀽灥鼗貜?fù)了一聲。
他倆在這邊聊,聲音不算輕,頗為吸引了一些其他老師的注意力,大家都來打趣,說邊寧會不會是得了超憶癥什么的。
這些老師們一個個都笑容可掬,就像是看到一個稀罕玩具的商場推銷員似的,哪怕大家平日里見到形形色色的高科技多了,但突然來一個這么高精尖的貨色,不管如何都是要好好觀摩測試一番的。
教文學(xué)的袁前進老師忍不住問,“邊寧啊,你已經(jīng)拿到借書證了是吧,我給你的書單看了嗎?”
邊寧露出一個靦腆的茫然,“袁老師的書我打算找個安靜的地方朗誦著讀?!?p> 一眾老師們看邊寧的目光頓時變了,就像原本以為是個布娃娃,但其實是變形金剛的那種稀罕,年輕人這么會說話的,真是太神奇了,簡直像是吃了什么核輻射轉(zhuǎn)基因仙丹弄出來的突變品種。
袁老師聞言樂呵呵的,忍不住說,“朗誦就不用了,詩歌可以,那些小說和雜文的東西,默讀就好?!?p> “是,聽您的?!?p> 劉芳嗣把周圍的閑人們趕開,單獨拉著邊寧要出去,數(shù)學(xué)老師在后面喊,馬上要上課了,帶他去哪兒。劉芳嗣擺擺手,沒說什么,邊寧用機械心臟窺察了劉老師的想法,果然他是有些看不起數(shù)學(xué)老師的品行。邊寧急忙轉(zhuǎn)頭對中年財迷的數(shù)學(xué)老師告別,順帶著,也同所有叫得上名字的老師告別。
一路離開教學(xué)樓,劉芳嗣悶悶的,尤其是在聽到邊寧很禮貌與所有人告別之后,格外沉悶了。邊寧不停用機械心臟探聽。
“他在回憶過去,過去的一切都像是燒紅的鐵條,那么明亮,熱得要灼傷自己?!?p> “在他的心中,未嘗沒有對自己的痛惜。在失去未來的同時,他不想失去驕傲?!?p> “他回憶起童年在山坡上追逐一只棕紅的小鼠,其實這只是他的幻想,命運就像那只小鼠,似乎近在咫尺,卻永遠不會被他抓在手里?!?p> 邊寧輕聲安慰,“老師,別難過?!?p> 劉芳嗣楞了一下,男人中年冷冰冰的心臟就像是打了發(fā)膠的石頭,除了油膩之外還有種不顧一切的麻木,只是看到少年人憐憫的目光,多少叫他不適,他笑了笑,“沒有的事。不過,你這樣很好,很多小孩就是放不下面子,對老師客氣恭敬一點有什么好的,不用怕聽人說閑話,什么馬屁精之類的,一點也不要去聽?!?p> “我是真的覺得各位老師都很厲害?!边厡庍@樣說,“只是你們在這樣的學(xué)校里,是不得已。”
劉芳嗣欲言又止,張張嘴,像是一個壞掉的八音盒,沒能發(fā)出什么聲響,最后也就是拍拍邊寧的肩膀。
他們來到操場上,選修體育的學(xué)生們這時候在這里訓(xùn)練,頂著太陽,一切都很悶,很熱,世界就像是煮在一鍋開水里,空氣隨著沸騰而扭曲,連帶著光線也扭曲了色彩,那些體育生健碩的大腿飛奔著就像是一團古怪的“巜”形云霧,有幾位同學(xué)的皮膚很白,大腿很白,格外耀眼。
邊寧還記得,要找一位叫王大孚的體育老師咨詢鍛煉的事宜。
劉芳嗣領(lǐng)著邊寧在一顆茂密的羅漢松樹蔭涼里的水泥臺子上坐下,這個老師就真的很奇怪了,會在上課期間把學(xué)生領(lǐng)出來,是真的很奇怪,邊寧沒遇到過這么奇怪的老師,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
“邊同學(xué),你有沒有想過,跟我學(xué)黑客技術(shù),然后要做什么,是去參加編程競賽還是就一個人琢磨?”
“這個是個人愛好吧?!?p> “那你有沒有想過以后做什么?”
邊寧這些天被好多人問過這個問題,“讀大學(xué),然后,可能是研究機械專業(yè)吧,我說要給張單立當(dāng)助手,他以后想當(dāng)義體操縱員?!?p> 劉芳嗣笑出了聲,“你這么大好前途,怎么就舍得給同學(xué)當(dāng)助手?”
“哪有什么前途不前途的,幫忙而已,張單立跟我說,只有在神經(jīng)鏈接的時候,才感覺自己活著。我做什么事情也從沒有覺得自己活著的感覺?!?p> 劉芳嗣點點頭,“那是我小看了那個同學(xué),我道歉,神經(jīng)鏈接的話,他得選修一門課,至于你想走機械專業(yè),就跟我學(xué)就好了,你周六周日有沒有時間?”
“要去便利店打工,”邊寧猶豫著,陶子成也問過,當(dāng)時他回答是周日下午有空,或許,桃子同學(xué)會在那時候找他,但畢竟含糊不清,他有空閑時間那就實話實說,“周日就半天,下午有空的?!?p> “那好,這周日下午,你到我的工作室來,地址我晚點發(fā)給你,你既然要學(xué)機械,那就從金工實習(xí)開始學(xué)?!?p> “麻煩老師了?!?p> “你不用客氣,真的不用,太客氣的話,我有點犯惡心?!眲⒎妓每偸沁@么有性格。
“……”邊寧說不上什么話,于是就沉默。
“行了,你回去上課吧,我叫你出來,也就是想說這兩句話,在辦公室悶得慌,”他嘴里突然冒出一個臟話,“他媽的。”
“嗯,他媽的。”邊寧附和了一句。
劉芳嗣眉開眼笑,“行,懂得說他媽的就夠了,回去吧,別耽誤課了,雖然這課也是他媽的,這些個教書的,包括我,都是他媽的?!?p> 邊寧走了,等他要進入教學(xué)樓之前,扭頭看,劉他媽的老師正站在樹蔭下吹著風(fēng),藍白條紋的短袖翻卷如旗幟,就像是一名老而衰頹的海軍,面對操場上的熱浪就是沸騰的海,有一往無前的姿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