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很快就傳來了炒肉的香氣，不知為何那香味卻令寧羽作嘔。時間不長飯就做好了，主人收拾好地中央，將一個小木桌擺好，拿了幾個板凳放在那。寧羽記得有人講少一個凳子，他便回頭看了一眼，被擦的干干凈凈的破舊木桌上放著一盆湯，一大盤干辣椒炒肉片，那肉片切的極均勻?？床怀鰜?，這家男主人的刀工不錯。
他本就是一個極愛干凈的人，根本吃不下這里的任何東西。幾個同伴叫了他幾次，見他始終站在門口，不肯過來便也作罷。后來雨漸小了，待停時已近傍晚，幾個人辭別農(nóng)戶，騎馬趕回城中各自散去。
進了府才知道出了事，長姐一日未歸，府中家丁全部出府尋找去了。寧羽急忙來到正廳，只母親和二姐寧月在，父親也隨家丁出去尋了。
一問才知，中午吃飯時才發(fā)現(xiàn)寧寧不見了，問了貼身的丫頭，都說早上用過早膳就被大姑娘打發(fā)出來幫忙，并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寧羽心中著急也要出去尋找，母親卻叫住他，讓他馬上去報官。記得當時寧月說，爹爹不是讓等等么，再有三天長姐就要出嫁了，如果報了官只是虛驚一場，怕與名聲不好。母親便道，什么名聲不名聲的，我長公主的女兒誰敢欺負了？
小落看著寧羽，他的神情始終平靜得可怕，眸光中海一般的深沉。從他波瀾不驚的話語中，她仿佛看到了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如明月般的閃亮，帶著意氣風發(fā)，有些任性妄為，卻是陽光開朗的活潑樣子。如今的三公子在外人看來風流倜儻，溫雅如玉，可那并不是真實的他，那個十五歲的少年已隨著長姐的慘死而逝去。
她的心忽地無比的疼痛起來，自己夢中看見的如花的姑娘應是寧寧留在府中的最后的影像。清晨金色的陽光下，倚在紅柱旁的粉衣少女，笑盈盈的看著她。
寧羽走到窗前，伸手推開窗戶，窗外的月光灑了進來，風輕拂著他的衣衫。小落看著那背影只覺得有說不出來的孤寂。從十五歲他便被困在了囚籠里無法逃脫，那日同伴們分食著長姐血肉的場景，如夢魘一樣將他緊緊的纏住；他無法原諒自己竟蠢的沒看出那包袱就是長姐穿的衣服。這些如一把劍深深的插進他心中，再也拔不出。
?。骸澳切┌w的包袱共有七個，捕快們先后五天在不同的地方找到。除了手腳，頭顱和內(nèi)臟，其余的都被切成了均勻的薄片?！?p> 他的聲音清冷如水，那些記憶被再次喚出，只讓他覺得心痛無比，可所有的痛化作話語卻不見一絲波瀾。
：“其實算上農(nóng)夫家的應是八包，不過司法門的捕頭們已經(jīng)沒有辦法弄清到底是幾包了，只是找到了七包，根本沒法拼湊成一個人?！?p> 小落只是默默地看著他，眼中有濕熱的淚涌出。許久，又聽他道：“農(nóng)夫家中發(fā)生的他們并不知情。當時司法門眾多的捕頭，神捕參與了此案，可到最后還是不了了之?！?p> 小落悄悄將滑到臉頰的淚水拭去，問道：“這么惡劣的兇案，姑娘又是如此尊貴的身份，就沒有驚動圣上？”
寧羽轉(zhuǎn)過身，臉上已恢復了往日的樣子，走到桌子旁，手中折扇輕叩著桌面。
：“案發(fā)的第二日皇上就知曉了，召見了司法門的司長厲深，下令一個月內(nèi)破案。當時恐民眾知道此案引起恐慌，便封鎖了消息秘密調(diào)查，對外只稱鎮(zhèn)國公長女病逝?！?p> 當時的情形可想而知，定是出動了司法門內(nèi)的高手，可到最后竟是無法破解。小落看向他，思索了一下，道：“你為何不將那日的情形告知他們？興許對案子會有所幫助。”
寧羽的目光看向不遠處跳動的燭火，緩緩地道：“告訴了又有什么用？那七個包袱也只是找到了幾個拾到包袱的人，連一個看到丟包袱的人都沒找到。”
那么大的雨，又有誰會注意這些呢？想是那個人也是看準了這一點，才到處拋得尸；興許還不止一個人，興許也不是這一天拋的，只要做的隱蔽，是很難被人看到。
?。骸皼r且，我也并不想讓人知道——?！?p> 講著他頓了一下，那雙清澈的眼睛看向她。
：“這里面有我的私心，說我不敢面對也好，說我怕人知道長姐的遭遇也好?！?p> 他笑了一下，那笑容中透著一些自嘲，無力，心痛。小落的心因這笑容而疼痛。
：“反正——。”
不待他講完，她伸出手握住了他垂在身側(cè)的手。
?。骸拔颐靼?，換做我也會如你一般?！?p> 寧羽看了看那只握住自己的手，小巧而纖細的手包裹住了他的手指，陣陣熱度傳來，溫暖了他冰冷心田。他反手握住那只手，兩只手掌緊緊的合在一起，彼此溫暖著。
：“那就一無所獲？”
?。骸爱敃r有人看到長姐和內(nèi)侍阿昌去了華月樓。”
是他，那個在她夢中出現(xiàn)的人。那日她所夢的應是案發(fā)當日發(fā)生的事，以前只有在案發(fā)現(xiàn)場她才能感知所發(fā)生的事，難道鎮(zhèn)國公府就是案發(fā)現(xiàn)場？顯然不大可能，戒備森嚴的公府怎會沒人發(fā)現(xiàn)二人的行蹤，如果說早上二人出府是趁府中忙亂刻意為之，那再次神不知鬼不覺地回來，然后殺人還要分尸，拋尸，怎會沒人發(fā)現(xiàn)？難道說二人根本沒有出過府去？
正想著就聽寧羽道：“華月樓有一個小伙計看到長姐和阿昌，她們進入到了二樓的一間屋子里，他曾回憶阿昌囑咐過不讓打擾；不過他路過時聽到屋子里有兩個女人的聲音。此后便沒人見到長姐和阿昌出來?！?p> 小落不禁問道：“兩個大活人會憑空消失？司法門沒有順著追查下去？”
?。骸澳俏葑永镉幸簧却皯舫蛉A月樓北面的一條街，街邊的一棵梧桐樹正好在窗外，他們懷疑長姐從那棵樹下到了街上。街對面倒是住了一些人家，可沒人看到有人從屋里出來?！?p> 橘黃的燈光跳動著，屋子里陷入了沉默。最后一次見到寧寧的只有三人，小伙計，阿昌和屋內(nèi)講話的女人，那么除了阿昌那個女人就是關(guān)鍵的人物。她看向他，眼中的疑問他只一眼便知。
?。骸霸缟先トA月樓的很少，那日除了長姐和阿昌就是李府的二姑娘。她父親在中書任職，是主管記錄朝事的書記官，她的母親是當今皇后身邊的女官?！?p> 小落不禁詫異，道：“皇后身邊的人？”
寧羽點點頭。
：“李姑娘當時去的比長姐早一些，是在長姐那間屋子右邊的第二間，她和丫頭在那里吃了點茶點，待了約有一個時辰才走的?！?p> 小落皺眉道：“一個時辰只是為了吃點茶點？沒有出過屋子？”
寧羽目光如水的看向她。
?。骸澳阋灿X得不合情理？在屋里一個時辰她給的解釋是在等人，在等賈府的五小姐，捕快們?nèi)柫?，結(jié)果不是?！?p> ?。骸八隽酥e？”
寧羽嘴角露出了嘲諷的淺笑來。
?。骸白詈缶钩冻隽艘粯冻舐剚?。她那日是約了男子私會，只因有些心急出來的早了，便去了華月樓消磨時光。”
小落問道：“只是因為這個？司法門那些人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