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糕的滋味吳彥軍還沒咂么夠，五月節(jié)就已經(jīng)過去十天了。
縣城司令部對面，悄然拔起了一座三層樓。街上路來路過的人都駐足觀看，都在議論這座樓是干什么用的。姥爺在人群中，摸著胡子凝視這條街上最高的建筑。
聽到有人說：“這是建設(shè)銀行?！?p> 姥爺聞聲點了點頭。
“銀行？跟西大街那個一樣？”
“西大街那是人民銀行，這個是建設(shè)銀行。”
“要這么多銀行干嗎？”
“讓你往里面存錢啊?！?p> “存錢？呵呵，存錢得有富余啊，每個月連一分錢都剩不下，存哪門子錢??？”
“就是。”
“在銀行上班的敢情好啊，天天都數(shù)錢?！?p> “哈哈?！?p> “那有什么好的，數(shù)來數(shù)去，再多的錢也不是你自己的?！?p> “那也過癮啊?！?p> “什么時候才能有一沓錢放在銀行里?。俊?p> “放銀行就不會丟了嗎？”
“反正比放在家安全?！?p> “我不信，還是放家里自己看著安全?！?p> ……
姥爺一言未參與，笑著走出了人群。
走到胡同口，聽到有人喊：“快回家接水吧，一會兒要停水了?！?p> 姥爺緊著往家趕。進了院門，就急著拿桶接水。
姥姥抱著四丫在院子里看燕子，看到姥爺著急忙慌的樣子，問：“這是怎么了？”
“聽外面有人說要停水，趕緊存點兒水啊?！?p> “又要停水啊，甕里我接滿了?！崩牙训?。
“那，我再把家里的盆呀桶的都存上水吧?！?p> “要停多長時間??？”
“不知道啊，現(xiàn)在比以前還好多了，好歹有人通知一下，以前說停就停，你還沒來得及存點兒水呢就停了，吃飯都是問題。”
“是呢，那趕緊接水去吧。”姥姥道。
姥爺忙活去了。
姥姥抱著四丫在院子里轉(zhuǎn)悠。
吳彥軍放了學(xué)跟剛子跑去鐵道邊上玩兒，這是他們最愛的一個游戲之一，拿大洋釘放在鐵軌上，等火車駛過后，大釘子被軋成寶劍。
剛子和吳彥軍拿著燙手的寶劍，邊往回走邊比劃著。
“你有幾把寶劍了？”吳彥軍問。
“嗯，十幾把，明天再去制作幾把。”
“好。對了，你還跟八十萬禁軍教頭學(xué)武功嗎？”
“學(xué)著呢，不過都是偷偷學(xué)的，可萬萬不能告訴我媽呀，聽見了嗎？”剛子嚴肅提醒道。
“知道了，我保證，跟誰都不說。”
“你媽知道你軋寶劍的事嗎？”剛子問。
“不知道，也是偷偷的。我媽知道了肯定不讓啊?！?p> “不能跟他們說，跟他們說了，這個也不讓那個也不讓的?！?p> “行了，我趕緊回家寫作業(yè)了，不然……”
“快走吧?！眲傋右恍?，吳彥軍常挨他爸打的事，巷子里的人也都知道。這胡同里好像就沒什么秘密。
吳彥軍把寶劍藏在書包里，回家。
“姥——”
姥姥坐在炕頭上抬頭，沖吳彥軍做了個“噓”的手勢。
姥姥的意思是告訴四丫睡著了，吳彥軍立刻躡手躡腳起來。
吳彥軍從甕里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喝下肚，抹了抹嘴，“舒服。”
“三兒回來了？”姥爺從屋里出來，手里拿著煙袋。
“姥爺，我?guī)湍泓c煙鍋吧?！?p> 姥爺笑道：“好啊?！?p> 吳彥軍學(xué)著姥爺?shù)哪?，把煙斗里的煙灰在鞋底上磕了磕，打開放煙草的布袋，用煙鍋盛滿煙草，把煙斗遞到姥爺嘴邊，“姥爺拿著?！比缓髣澲桓蠡?，幫姥爺點燃煙斗。
姥爺在煙嘴處吸了兩口，煙草平穩(wěn)燃著，姥爺瞇眼笑，“三兒什么都會了，乖。”
吳彥軍最愛聽的就是夸獎，如果爸媽也能經(jīng)常這么夸獎他該多好啊，親媽怎么就不能像姥爺這樣和藹可親地夸獎我呢？
吳彥軍沒用姥爺催促，就回屋寫作業(yè)了，隨便抄了抄答案應(yīng)付了事。
吃過晚飯，吳尚榮和吳彥明還沒回來。
張麗娥忙著收拾碗筷。
吳彥軍正在儲藏找東西，忽然眼前一片漆黑。
停電了。
“啊——”吳彥軍大叫一聲。
“三兒，別怕別怕，姥爺來了?！崩褷敿敝驴?。
“爸你別動?！睆堺惗鹈搅耸蛛?，打開手電照亮了儲藏室。
吳彥軍趁著亮，“嗖”的一下從儲藏室竄出來，撞上儲藏室的門，“嗖”的竄上了炕。
“嚇死我了，姥爺。”吳彥軍抱著姥爺?shù)母觳病?p> 姥爺摟著三兒，“沒事沒事，就是停電了嘛?！?p> “你嚇死我了，大呼小叫的?！睆堺惗饎偛耪姹蝗齼鹤拥囊簧ぷ訃樦?，還以為他怎么了呢。
“媽，給我手電。”吳彥軍道。
“我找蠟去?！睆堺惗饹]理三兒，舉著手電出去了。
“媽，這兒呢?！眳菑┱乱呀?jīng)找到了蠟。
張麗娥接過來，“新的？上次沒燒完的那兩根兒呢？”
“哦，我去找找?！眳菑┱陆舆^手電。
一會兒，屋子里亮了起來。
“終于不黑了。”吳彥軍呼出一口氣，放下心來。
“四丫看看外面，今天月亮可圓了。”姥姥笑。
月亮沒有吸引吳四丫，她一直盯著蠟燭跳動著的火苗。
吳彥軍倒是扒在窗口一直往天上瞧著。
“三兒！”
吳彥軍聽到二哥叫自己，回過頭來。這一回頭可把他嚇壞了，大喊一聲：“鬼呀！”
吳彥章哈哈大笑，成功地嚇唬了三兒，他把抵在下巴的手電關(guān)掉了。
吳彥軍抱著姥爺?shù)母觳玻袄褷?，嚇死我了?！?p> “膽小鬼?！眳菑┱乱琅f哈哈笑。
“姥，你看二哥，老嚇唬我?！眳菑┸姼鏍睢?p> 吳彥章嗤鼻，“你膽子也太小了吧?！?p> “不是，太嚇人了，真的好像鬼啊。”
“你見過鬼嗎？”
吳彥軍搖頭。
“你看那兒。”吳彥章指指吳彥軍身后，臉上故作神秘與驚恐。
“啊——”吳彥軍又叫起來。
吳彥章哈哈笑。
“好了好了，別逗三兒，你明知道他膽子小。”姥爺笑。
“他那膽子，小得跟綠豆似的，我看還沒四丫膽子大呢?！眳菑┱旅难拘∈?，“是不是？”
“誰說的，我是哥哥，我怎么可能比我妹還膽??？”吳彥軍覺得二哥太小瞧自己了。
“我剛才用手電嚇你的時候，四丫也看見了，她怎么沒哭呢？”
“是嗎？”吳彥軍不信。
“是啊，要不再試試？”
吳彥軍心里緊張起來，他雖然不想看二哥那張被手電筒照亮的鬼臉，但他堅決不能承認自己膽子小得連半歲的妹妹還不如，于是鼓起勇氣說：“試試就試試。”
“看著啊。”吳彥章拿起手電。
吳彥軍抱緊了姥爺?shù)母觳病?p> 吳彥章打開手電筒，做出了剛才一樣的鬼臉。
吳彥軍心里再次抽緊。
吳四丫倒“咯咯”笑起來，兩只胳膊舞動著。
“你看，我說什么來著?！眳菑┱滦?。
姥姥也沒想到四丫竟然不怕。
吳彥章舉著手電，歪頭吐舌頭地逗四丫，四丫一直笑。
吳彥軍泄氣了，難道妹妹真的不怕。
“你看。”吳彥章看吳彥軍。
“那是因為四丫還小，她不懂什么是可怕?！眳菑┸娊忉?。
聽到有人敲玻璃，吳彥章關(guān)了手電筒。
范嬸站在窗外，“出來吧，外面月亮可好了，都出來看看?！?p> 一家人出了院子。
院中銀光皎潔，真是比屋里還亮。
張麗娥抱著四丫。
范嬸指指天上的月亮給四丫看，“那是月亮，今天最圓最大了?！?p> 一院子人聞聲仰頭望去，皓月當(dāng)空。
范伯笑呵呵地坐在自家院子里，“都過來喝點兒茶吧。”
一家人移到范伯家院子里。
“今天禮拜五了吧？”范嬸道：“一到禮拜五就停電?！?p> “還有禮拜二?！眳菑┸姷馈?p> “對對?！狈秼鹦Γ耙恍瞧诳偟猛苫?。”
“什么時候才能不停電呢？”張麗娥道。
“二庫水電站今天春天開工興建了，兩年以后能竣工，等水電站運行起來以后，發(fā)電量大了，應(yīng)該就好多了，就不會總停電了。”范伯道。
姥爺點頭。
“還是范伯，什么事都知道?！崩牙研Α?p> “水利方面也在建設(shè)，慢慢也就不會停水了?！狈恫^續(xù)笑著道。
“那可太好了，最怕停水停電，電還好，停了還有蠟燭，停水最麻煩了，不喝水能行嗎？”張麗娥道：“聽范伯剛才這么說，心里有盼頭了?！?p> “肯定會越來越好的?！狈恫Α?p> “對了。”姥爺?shù)溃骸八玖畈磕莾河稚w了一個什么銀行?！?p> “嗯，建設(shè)銀行?！狈恫?。
“對對，建設(shè)銀行?！崩褷?shù)馈?p> “在咱們這條街上，還要蓋一個農(nóng)業(yè)銀行。”范伯道。
“蓋那么多銀行？”姥爺?shù)溃骸罢鏁心敲炊噱X需要放進銀行嗎？”
范伯笑，“會有的?，F(xiàn)在可能大家沒有多余的錢存進銀行。將來肯定有。再過些年，生活肯定跟現(xiàn)在不一樣，人們手里都會有錢的，都能買自行車，都能有縫紉機，都能買錄音機、電視機?！狈恫戳丝磪菑┱潞蛥菑┸?，“等老二老三他們長大了，日子就更好了?！?p> 張麗娥笑了，“那我們四丫長大了呢？”
“那就更好了，那時候要什么有什么，現(xiàn)在想都想不出來的東西，到那個時候都會有?！狈恫?。
姥姥笑，想不出來的？那會是什么？
姥爺點頭笑，他相信范伯的話，好日子就在前方不遠處。等孩子們都長大的時候，日子就更好了。
“范伯就是預(yù)言家?！睆堺惗鹦Α?p> “聽范伯的，咱們等著，等著想有什么就有什么的好日子。”姥姥笑。
月光傾盆灑下，照亮每一張期待的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