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我們回過頭來說說玉曉的離家經(jīng)過。
打發(fā)玉容出門后,玉曉又躺了幾分鐘,越想越傷心,越想越憋屈。她掙扎著坐起身,穿戴整齊,下了床。
她走到鏡子前端詳了片刻,鏡子中的自己比生病前憔悴了許多。她拿起梳子,梳理了一下頭發(fā),撿起放在沙發(fā)上的帽子,仔細戴好,接著圍好圍巾,最后環(huán)視了一遍臥室,來到客廳。
“你起床做什么?”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的樹旺問了一句。
玉曉沒有搭茬,徑直走向院中。
樹旺見未回應,遲疑了一下,站起身走到客廳門口打量。
只見玉曉已穿過院子,走向朝南的大門口。
樹旺本以為玉曉要上廁所,看到這情景,才意識到不對勁,趕緊關(guān)了電視,想跟過去問個究竟。
玉曉來到大門口,停頓了一下。她強忍住滿腔的淚水,又回頭朝院子看了一眼,然后毅然決然地朝西走去。
樹旺緩步來到大門口,定睛朝東西兩邊張望,在往西的方向,遠遠看到了玉曉的一個背影。他剛想喊,那背影已出了胡同口,往北去了。
樹旺呆呆地站在大門口,楞了足足有十分鐘的時間。
“大冷天的,你一個人站這兒發(fā)什么呆啊?”王大娘經(jīng)過此處,問道。
“玉曉離家出走了?!睒渫谢秀便钡卣f。
“好好的人怎么會出走呢?什么時候走的?往哪走了?”
“剛才。朝地里方向?!?p> “準是你氣著她了。行了,你先回屋吧。我回家看看我兒子在不在家,讓他幫著去找。”
玉曉這次是真的傷透心了,萌生了尋死的念頭。
她出了門往西,然后折向北,到岔路口再往西,又折向北,順著路一直走下去,她的目標是滹沱河。
樹旺嘴里的“沒幾分鐘”,其實距離玉曉出門已近二十分鐘。正因為時間的誤差和路線的交錯,加上天黑的因素,和追趕她的辛勤恰恰錯過了,前后相差也就五六分鐘。
天越來越黑,只有稀稀落落的星斗還在不情愿地眨著眼睛。
鄉(xiāng)村的土路坑坑洼洼,到處都有車輪輾過的痕跡。玉曉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著,估摸著離開家也有一兩個鐘頭了。
畢竟是七十歲的人了,再加上大病初愈,剛出門時的那種擺脫了一切的輕松感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疲憊的雙腿以及越來越沉重的步伐。
玉曉停了下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我這是到哪了?黑燈瞎火的,會不會走錯路了?怎么還看不到滹沱河?
她抬頭望著星空,不見月亮,才想起今天是農(nóng)歷十月二十八。這幾天病得昏昏沉沉的,辛明的生日都過去幾天了。這還是第一次忘記家人的生日。
想到辛明,他厲聲訓斥自己的話還言猶在耳。
“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這個家有我撐著呢,你能干多少就干多少,都這歲數(shù)了還逞什么強!這下好了,你自己受罪不說,還讓人掛心?!?p> 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親生兒子,怎么就不能理解我這當娘的一片苦心???
難道我這輩子注定就是這種下場?都說地上一個人天上一顆星。
地上一個人即將離去,天上就有一顆星星會失去光輝。
這眾多的星辰,哪一顆才是我?一定是最孤獨、最寂寥、最暗淡的那一顆。
回顧自己這一生:年少時孤苦無依,青年時奮發(fā)向上,成家后百折不撓,竭盡全力。
捫心自問,這輩子,該盡心的都盡心了,該盡力的也都盡力了。也曾在內(nèi)心深處問過自己:是否后悔當初的各項決定?答案是否定的。即使可以重新活過,自己還是會義無反顧的。這就是我玉曉的性格,也注定了我今生的命運。
反正,人早晚都是要死的。俗話說,久病床前無孝子。與其等到久病臥床,自己受罪不說還遭人嫌棄的那一天,如今的選擇可能更明智,對大家都好。
想到這里,玉曉打起精神,繼續(xù)往前走。
又不知走了多長時間,她感覺越來越不對勁。路怎么越來越窄,一個踉蹌,撲通一聲,她摔到了地上。
玉曉摔倒的地方恰恰是個低洼處。前幾天的大雪融化后形成了一個水坑。
不行,這么多的泥水,衣服很快就濕透了。我要站起來。
一二三,玉曉使出全身的力氣,終于掙扎著起身了。
我這是走到哪了?內(nèi)心的不安和惶恐接踵而來。
一抬頭,猛然發(fā)現(xiàn)前面隱隱約約有燈光,猶如救命稻草,玉曉掙扎著朝光亮處走去。
走到跟前,才發(fā)現(xiàn)這里是一個場院。一根孤零零的電線桿矗立在門口。
就著路燈的光亮,玉曉看清了大門右側(cè)的一塊招牌:信豐飼料廠。透過窗簾的間隙,可以看到場院里面一間屋子里還亮著燈。
燈光和場院讓玉曉那顆慌亂的心踏實了不少。
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渾身泥漿,內(nèi)衣褲和皮膚粘在了一起,冰冷冰冷的。身體也在不停地顫抖。
玉曉茫然地徘徊在飼料廠門口。
話說這家飼料廠是一對中年夫婦開辦的。丈夫是本地人,姓馬,妻子是東北人,姓于。白天生產(chǎn),晚上工人們都下班了,就由夫妻二人看廠護院。
這天晚上九點多鐘,夫妻二人靠著床頭看電視。
“老馬呀,別換來換去了。沒啥好看的,睡覺得了?!?p> “那我再到外面轉(zhuǎn)一圈,沒啥事就睡。”
“轉(zhuǎn)啥呀轉(zhuǎn)?看監(jiān)控不就得了,要不白裝了?”
“我怎么把這茬給忘了?剛裝上,還不習慣。咦,怎么有個人影呢?來小偷了?”
“哎呀媽呀,可不是咋地。再好好瞅瞅?!?p> “媳婦,我怎么看著像是個老太太。”
“可不是嘛。在燈底下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不像是壞人。哎呀我的媽呀,不會是迷路了吧?”
“先看一會再說?!?p> “都這么半天了,還在呢。不行,我可坐不住了,肯定是有難處了。我出去瞅瞅?!?p> “還是我去吧。”
“你一個大男人去了也不方便?!庇诖蠼懵槔叵铝舜?,拉開房門,走向門口。
“大嬸子,看你大晚上的在這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可是遇到了什么難事?”
“我是辛莊人,想去滹沱河,迷路了。大妹子,這里離滹沱河還有多遠?”
“你一個老人家,大晚上的去滹沱河干啥呀?再說,滹沱河在北邊,這里是西邊,你走岔路了。”
“怪不得呢?我老糊涂了。這是哪呀?”
“齊村。大嬸子,你還沒告訴我去滹沱河干啥呢?”
這一句話問得,玉曉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忍不住嘩嘩往下流。
“不怕你笑話,和我家老頭子拌了幾句嘴,我一時想不開,想去跳河?!?p> “這過日子,哪有勺子不碰鍋沿的,你千萬不要想不開。你走到這了,就說明咱倆有緣,快進屋歇歇吧?!?p> “我全身臟兮兮的,就不進去了。”
于大姐這才注意到,玉曉的身上滿是泥漿。
“那哪成呀?這么冷的天,會凍壞的。你身子都發(fā)抖了,我扶你進去。”
“謝謝你,我真的不能進去?!?p> “那你有家里人的電話嗎?”
“讓我想一想,我小女兒的電話好像是1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