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曉升入了三年級。
十月底的一天。
放學前,老師布置完作業(yè),“同學們,還有一件事要說一下。這學期咱們要學珠算了,回家告訴家長準備好算盤,后天課上要用?!?p> 玉曉忐忑不安地離開學校。
長林早已一溜煙地獨自跑出了老遠。
玉曉也加緊步伐跟在后面。她邊走邊想,聽說算盤挺貴的,爺爺奶奶會給我買嗎?
剛進家門,就聽到長林在說買算盤的事。
“老師讓買算盤哩?!?p> “買買買,只要是我寶貝孫子想要的,奶奶都會滿足?!?p> 奶奶一回頭,看到玉曉,“你可別指望花我們的錢。算盤,找你那該死的娘要去?!?p> 長林得意地朝玉曉做著鬼臉。
玉曉有點沮喪,雖然早就料到會是這種結果??磥碇挥芯戎赣H了。
她默默地走入西廂房。
玉曉放下書包,坐在炕沿,靜靜地看著外面漸漸黑下來的天空。
她在想:今天是來不及了,晚上還要伺候爺爺、奶奶和嬸子喝茶呢。
思前想后,玉曉最后決定明天中午一放學就趕往辛莊。
第二天上午最后一節(jié)課,玉曉一直盼望著下課,以至于老師講課的內(nèi)容,她也不知道記住了多少。
下課鈴聲一響,玉曉就急忙背起書包,一頭沖出了教室。
玉曉從來沒有一個人去過辛莊,但大概的路線她是記得的。
由于擔心誤了下午的功課,玉曉顧不上欣賞沿途的風景,一路小跑,跌跌撞撞,終于來到了離開兩年多的辛莊。
當姥姥家的黑漆大門映現(xiàn)在眼前時,玉曉再也抑制不住委屈的淚水,放聲痛哭。
“玉曉,你怎么一個人跑回來了?究竟出什么事了?”
正在院子里忙碌的妗子聽到哭聲,一抬頭發(fā)現(xiàn)了站在門口滿面淚痕、氣喘吁吁的玉曉。她一邊詫異地問,一邊喊,“娘、春花,你們快來看呀,玉曉回來了?!?p> 聽到妗子的呼叫,姥姥和母親都急切地來到院中。
“玉曉,你別只顧著哭,快告訴姥姥到底出什么事了?”姥姥一把將玉曉摟進懷里。
“老師說明天上課用算盤,爺爺奶奶不給我買?!庇駮赃吙捱呎f。
“不就一個算盤嗎?我以為是多大的事呢,也值得哭?”母親滿不在意地說。
“你少說兩句吧。玉曉咱不哭,他們挨千刀的不給你買,姥姥給你買。”姥姥放開玉曉,進屋去了。
玉曉的情緒慢慢平復下來了。這時,她才有心思打量這個已離開了兩年多的家。
這個家和她離開前并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家中物品都更破舊一些了。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到玉曉心中油然而生的親切感。
妗子把玉曉讓進姥姥姥爺?shù)呐P房。
玉曉看到姥姥正顫顫巍巍地開錢柜,神情沮喪。
“這點錢,哪夠買算盤?”姥姥自言自語地嘟囔著。
只見姥姥楞了片刻,關上錢柜。緊接著又打開衣柜,摸索了半天,從里面掏出一件皮襖。
“玉曉,你先喝口水,等姥姥回來?!闭f完,姥姥抱著皮襖急匆匆地出了門。
這時,玉曉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進屋的母親懷里抱著一個四五個月大的嬰兒。
嬰兒粉嘟嘟的小臉,一雙烏黑的大眼睛好奇地盯著自己,很是可愛。
“小玉容,快看看你姐姐?!蹦赣H對玉曉說,“玉曉,這是你妹妹?!?p> 我有妹妹了,玉曉霎時覺得自己不再孤單了。雖然妹妹還是連話都不會說的小不點,但她欣喜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竟是從內(nèi)心深處感到高興。
“玉容,讓姐姐抱抱?!?p> “玉曉,你還沒吃飯吧?”妗子進屋問道。
“沒,還沒呢?!?p> “我去給你煮碗掛面,臥上一個雞蛋。我沒記錯的話,今天應該是你的生日?!?p> “謝謝妗子?!?p> “可不是嘛,我怎么把孩子的生日都給忘了?!蹦赣H感嘆道。
吃著妗子煮好的掛面,玉曉的眼淚又一次流了下來。
在奶奶家,長林每次過生日都非常隆重,通身的新衣服,各種各樣好吃的,應有盡有。卻從來沒一個人問起玉曉的生日。
姥姥回來了,手里的皮襖不見了,換成了一只嶄新的算盤。
“玉曉,給?!?p> “姥姥,皮襖呢?”
“我當了?!?p> “娘,你干嘛要這樣做?他們劉家就該管!”
“春花,你給我閉嘴!我可不能看著玉曉受委屈?!?p> 拿著新算盤,玉曉激動地說不出話來,她給姥姥深深地鞠了一躬。
玉曉不能在姥姥家久留,便依依不舍地告別了眾人,并在大家的注視中走出家門,趕回學校。
玉曉小學畢業(yè)了。
她以優(yōu)異的成績收到了離家三里遠的陽光中學的錄取通知書。而長林由于成績一直墊底,與中學無緣。
“女孩子遲早是要嫁人的,認幾個字就行了,中學就不用去讀了?!?p> “爺爺,我好不容易考上的,你讓我去讀吧。求求你了。我保證不耽誤家務活?!?p> “我的話你聽不懂嗎?別再啰嗦了?!?p> “你答應過我爹讓我讀書的?!?p> “答應過又怎么了?這個家還是我說了算。有本事找你爹去。”爺爺大聲斥責道。
奶奶在一旁則是一副幸災樂禍的神情。
玉曉躊躇再三,決定給父親寫一封信。她可是要盡最大努力為自己爭取讀書的機會。
其實,細心的玉曉一年前就注意到,爺爺每次收到父親的來信,都會找借口支開自己,不就是怕自己知道地址后會寫信告狀嗎?
當時,她就暗自決定,一定要通過長林追查出父親的地址。
這之后的一天中午,父親又來信了。
下午上學路上,玉曉有意問長林。
“林子,中午爺爺看的信是不是姑姑寫來的?”
“你傻不傻呀?什么時候見過姑姑來過信?”長林奚落道。
“我也納悶,爺爺奶奶怎么從來不提姑姑?”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聽我娘說,自從姑姑嫁人后就很少跟家里聯(lián)系。我爹去世后,爺爺給姑姑寫信,想讓她負擔家里的一部分開支。誰知她竟然回信說,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老劉家的事跟她沒半毛錢關系。氣得爺爺渾身發(fā)抖,下了死命令,以后家里任何人都不準再提那個忘恩負義的東西,就當她死了。”
“哦,原來是這么回事?!?p> “家里的事你不知道的多了,你爹的來信爺爺經(jīng)常拿出來給我看,可惜里面的字好多我都不認識。”
“來信看過了也就沒用了,只能留著生火用了?!?p> “要不說你傻呢!估計你爹來三五封信,爺爺最多回一封。但寫回信總需要地址吧。爺爺怕時間久了會忘,每次都會把信放到方桌的抽屜里。
“爺爺說了,家里的所有財產(chǎn)都是我一個人的,你這盆水是遲早要被潑出去的?!遍L林得意洋洋地刺激玉曉。
此后的一天,趁家中無人,玉曉偷偷地潛入爺爺奶奶的臥房。
她小心翼翼地打開方桌的抽屜。
果不其然,一摞碼得整整齊齊的信件呈現(xiàn)在眼前,旁邊還有幾個空白信封和幾張郵票。
因擔心地址有誤,玉曉特意打開信件,看到父親的落款后才放下心來。
她迅速地把地址抄錄下來,順手拿了一個信封和一張郵票,核對了郵票面值和來信信封上的面值相同,這才悄無聲息地回到自己住的西廂房,放到了一個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的地方。
看來,原先的準備工作這下終于可以派上用場了。
玉曉從書包里翻出一頁空白紙,開始給父親寫信。
在信中除了向父親問候外,她詳細描述了自己的處境和想讀書的迫切心情。
趁出門的時候,她把信放在了衣兜里,投進了村供銷社旁的郵筒里。
大約十天后的一個中午,玉曉扛著鋤頭從地里回來。
她走進家門,剛把鋤頭靠墻放好,就見爺爺手里拿著一封信,氣勢洶洶地向自己逼來。
“好啊,好啊!竟然學會告狀了。”
“我沒告狀,我只是想讀書。這也是你答應過我爹的?!庇駮源绮讲蛔?。
“不愧是文彬的閨女,敢跟我叫板了?!?p> “爺爺,我是尊重你的。只要讓我繼續(xù)讀書,別的我都聽你的?!?p> “爹,那就讓玉曉去讀吧,”嬸子端著干糧從廚房走出來,經(jīng)過老爺子身邊時,故意壓低聲音,“否則我們對大哥那邊可不好交待啊?!?p> 爺爺怔了片刻,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罷了罷了。不過,我告訴你,家里的活不能耽誤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