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州的九月仍然暑意未消,教室里中央空調(diào)的冷氣溫度打得很低,陽光透過檸檬桉重重疊疊的樹葉灑進四樓的窗戶,在靠窗的位置上印下深深淺淺的陸離光斑。
言卿的手臂擱在桌上,澆在手臂上的光稍微帶了點融融暖意。
從講臺上的人走進這個教室開始,底下的竊竊私語聲就沒有斷過。
而言卿也從抬頭看清來人之后,脊梁骨就僵到現(xiàn)在。
講臺上的人低著眼睛看花名冊,眉骨鼻梁英挺清雋,身形修長挺拔,像是民國時期的年輕軍官。
明明是極其隨意的一件黑色的versus經(jīng)典別針印花T恤和一件黑色的休閑褲,偏偏穿在他身上卻被眉眼間的氣度壓得平白無故多了一點鄭重感。
他開了口,聲線清冽猶如帶著松針晨露的風:“張教授有事,今天的無機化學我來上?!?p> 言卿以為自己已經(jīng)放下了,但是聽到他的聲音的時候,心臟仍然像了鉛塊一般鈍鈍地沉悶。
他翻開花名冊,低著眼睛:“那先點個名?!?p> “文鈺承”
坐在言卿邊上的一個女生應了一聲,她親眼見著,那個女生應聲的時候眼睛都是亮的,連著臉頰上都帶了一點點緋紅色。
有這么夸張么。
不過現(xiàn)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言卿有些扼腕。
她舍友池少白今天為了去參加本命的見面會跑了課,因為怕點名就讓她來代點,甚至承諾了她一個學期的宿舍衛(wèi)生她都包了。
當然這不是重點,她念著舍友一場,何況自己閑著也是閑著就來替了,反正無機化學是大課,教授認得人才有鬼。
教授不認識,但是蘇遇忱怎么可能不認識。
好歹也是……前任。
講臺上的蘇遇忱又點了幾個人的人名,臺下微微有些許議論聲。
言卿看向邊上的那個妹子,眉眼一彎露了個笑容,輕聲附耳問道:“怎么了?”
她生了一張相當明艷的臉,是讓人第一眼就忍不住心生好感的類型,剛剛那么一笑,有些晃眼,那個女生壓著聲音,偏頭答道:“他沒有按順序點,是跳著來的?!?p> 言卿才微微松了口氣,應該不至于倒霉到那種份上……吧?
他頭都沒抬,又點了幾個人的名字,在一個應聲之后,他停了下來,抬起頭:“哪個是葉陽?”
葉陽就是他剛剛點的人。
被他點了名的人愣了下,舉起了手,蘇遇忱臉色不變,說道:“那好,余秋白是哪個?”
葉陽臉色變了一下,場中無人應答,可是剛剛點到余秋白的時候,分明是有人應的。
也就是眼前的葉陽。
就當所有人以為他要生氣的時候,蘇遇忱語氣卻也沒有多大波瀾,仍然若無其事地說道:“我只是個代課的不想計較這些,不過拿過我當傻子糊弄,你們好自為之。”
這話換個人說,大概多少會讓人有點不忿,但偏偏蘇遇忱一張臉豈止生得好,更是讓人生不出半分反駁的心思。
高高拿起,輕輕揭過,卻再也沒有人覺得講臺上的代課老師會好說話,整個教室安靜了許多,幾乎是人人自危。
畢竟是高中剛上來的人,心智還是稚嫩了些。
被點到的人也是乖巧答到,一點幺蛾子都沒有。
直到――
墨菲定律有言:如果事情有變壞的可能,那無論這個可能性多小,它都一定會發(fā)生。
“池少白?!?p> 言卿答道:“到?!?p> 聲音緊張到幾乎變聲,不過聽著倒是沒什么異樣。
講臺上的蘇遇忱聞聲愣了下,抬眼循聲看了過去,拿著花名冊的指節(jié)微微收緊。
縱使教室里人頭濟濟,也不妨礙他一眼就能看見她那張明艷仿若夏花的臉。
……又一個拿他當傻子糊弄的。
他低下頭,掩飾過自己的異樣,清了清嗓子,繼續(xù)點了名。
言卿微微松了口氣,心底卻漫上了一點悵然若失。
一個合格的前女/男友應該像死了一樣,不得不說,他們兩個都做得挺好的,雖然一個是主動一個是被動。如今他應該是……也決定形同陌路了?
她微微定下心,甚至看在池少白替她洗做一個學期的衛(wèi)生的情面下,還替人做了筆記。
言卿的筆記不算詳細,但是言簡意賅,重點非常突出。
用一句話來形容就是“看完就能及格”的水準。
蘇遇忱把一個PPT講完的時候,下課鈴剛好響起。
言卿一直微微提著的心也徹底放了下來,相比這個,隱隱的悵然若失反而顯得無關(guān)緊要了。
正當她準備收拾東西走人的時候,人漸漸散去,走了大半,而
蘇遇忱卻仍然在講臺上慢條斯理地收拾東西。
言卿抱著課本,經(jīng)過講臺的時候卻被叫住了。
“池少白,來我辦公室一下?!?p>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賊心虛,言卿總覺得他在念池少白三個字的時候頓了下。
教室里剩下的人不多,何況蘇遇忱聲音不大,縱然有幾個人聽見,也沒多大放在心上。
只是這個被叫住的人長得有點好看,所以還是值得他們用同情憐愛的眼光看上一秒,再移開視線。
蘇遇忱在講臺上收拾了半天,言卿一來就把教材和花名冊隨意一卷,握在手上,走出了教室。
言卿只能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辦公樓離教學樓不遠,有直接相連的空中連廊過去。
言卿眼觀鼻鼻觀心,一言不發(fā)跟著。
只是前邊的蘇遇忱腳步不緊不慢,卻永遠只在她前邊半步左右的位置。
到了辦公室,蘇遇忱把東西放回了老師的辦公桌上,轉(zhuǎn)過身,靠在桌上看向言卿。
“你現(xiàn)在叫池少白了?”
言卿突然想起之前他們分手之后,她和周秦笙去了澳大利亞旅游。
她踩在??怂姑┧股5蠟澈┑木d軟細白沙上,指著蔚藍透明的海,咬牙切齒:“我就是從樓上跳下去,從澳大利亞游回去,也不會再跟姓蘇的渣男說一句話?!?p> 慷慨激越,擲地有聲。
而現(xiàn)在,
她神色變幻了幾次,還得開了口:“不是,老師你聽我解釋?!?p> “那你解釋。”
言卿一時語塞。
不過終究還是硬著頭皮開了口:“我舍友她今天突發(fā)狀況……去請假已經(jīng)來不及了,所以就讓我來代?!?p> 盛州大學請假手續(xù)非常繁瑣,要先跟輔導員請假,簽到假條之后再委托同學拿過來給任課老師才算請假成功,而且后邊還要補上蓋公章的就醫(yī)證明,一般這種情況老師也是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后期補一張假條來就行。
蘇遇忱低下眼睛,嗯了聲:“讓你舍友回頭記得補假條?!?p> “好?!毖郧溥@才松了口氣。
并且暗暗表揚了一下自己的臨危不亂的AQ(逆商),畢竟沒補假條和代點名可是性質(zhì)完全不同的兩碼事。
“那我……可以走了嗎?”她小心試探出聲。
蘇遇忱輕輕頷首,言卿立馬抱著東西跑路。
大抵是跑得太激動,卻沒有注意到,蘇遇忱領(lǐng)了她走了這么遠的路過來,卻只問了這么兩句話。
蘇遇忱坐回椅子上,手肘擱在桌上,揉了揉眉心。
言卿緊張,他又何嘗不是。
他不過是面上看著鎮(zhèn)定,內(nèi)里早就是驚濤駭浪。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上完的那節(jié)無機化學。
有無數(shù)的話想說,喉嚨卻仿佛被上了鎖,他特地帶著人走到辦公室這么久的路,卻什么都說不出口。
虧他還特地繞了路。
想想都覺得唾棄自己。
他看了眼手表,正好也到點了,而他舍友剛好也來找他。
為了所謂的接觸更多樣的人,盛大排宿舍的時候,學院專業(yè)全是打亂了排的。比如現(xiàn)在來找他的這個就是電氣學院的。
盛揚琛看了看辦公室,并沒有其他老師,他揚了揚眉:“這不是你們化院的辦公室嗎?言卿怎么過來這里了?”
“你認得她?”
盛揚琛點了點頭,笑道:“他們班導是我們班團支啊,而且估計現(xiàn)在整個電氣院都認識她吧?!?p> “嗯?”
“她是入學儀式發(fā)言的新生代表,加上她那張臉,說實話,能忘才有鬼?!笔P琛眼睛里浮上一層揶揄笑意,“您別是鐵樹開花吧?電氣學院這種男女比例你還來搶學妹良心不會痛嗎?”
蘇遇忱面不改色:“不會。”
盛揚琛揚了揚眉,有些訝異。
畢竟從蘇遇忱進盛大開始,從學姐到學妹,暗示的無數(shù),倒追的也有,但沒有一個能有一丁點苗頭。
只有化學是女朋友。
如今是什么情況?
盛揚琛突然想起一件事,笑道:“我想起一件事。他們之前的破冰活動的時候,我不是跟過去玩了嘛?當時真心話大冒險有人問學妹有過幾任,學妹說只有一個,后來又有人讓學妹用一句話概括自己的初戀,學妹說……”
他頓了下。
蘇遇忱看向人,心臟仿若壓了一塊磨盤。
就聽著盛揚琛說道:“死者為大?!?p> 盛揚琛沒有留意到自己舍友臉色一瞬間的龜裂,拍了拍他的肩,接著說道:“所以她現(xiàn)在大概是單身?您加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