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明白。這件事……你知道的,我不是一時興起,很久了。”
“所以呢?你確定不是為了跟你叔公賭氣?”
“不是。媽,我也猶豫過,懷疑過。開始的時候,我也擔心自己是不是因為這些,所以才拖了這么久?!鼻貜涹嫌脙墒肿チ艘幌骂^發(fā),“如果不是因為怕自己沒想清楚,秦彌璋就不會有機可乘了。媽,我很確定,只能是她,沒別的可能?!?p> “笙哥兒,你當年和我說,世上的女人千千萬,你不要家里給你定的,你要自己找?!绷州杳蛑?,低頭笑了笑,看向他,“世上的女人千千萬,你選了最難的!哎!”
“媽?”他有些著急。
林蓁又抬了一次右手,緩緩放下。
“你叔公那里還好辦一些。反正我和你四叔從來也沒有當真過。五丫頭呢,我也看得出來,她是個機靈的丫頭,揣著明白裝糊涂,心里八成是有人了?!彼难劾镩W出兩道明媚的光彩,“但是,你明東舅舅那里就不好辦了。雖說我和他之間早就出了五服。但他是個醫(yī)生,對血統(tǒng)的講究,超乎常人。”
“媽,我知道。我驗過了。不會有問題的?!?p> “你驗過?驗過什么?”
“我和霏的血,我讓林維恩幫忙做過……”
“你?!绷州杼痤^,兩手在身前交握,揉搓,“是怎樣的?你說明白些?是沒有太大的問題嗎?”
“不。是沒有任何問題。我親眼看的報告?!?p> “當真?”
“當真?!彼c了點頭,眼神堅定。
她猶豫了一下,盯著他的臉看了許久,倏忽一笑。
“既然你確定,媽就是把林明東的牙掰斷,也要他答應(yīng)。孩子,最難的不是你叔公,也不是林明東。最難的,是霏兒。你了解她嗎?你今晚……”她的視線集中在他的下唇左側(cè)。
他抬起左手,輕輕觸碰她盯著看的地方,刺痛感瞬間涌上來。他抓了一下后腦勺,用微笑掩飾狼狽?!吧匣??!?p> 林蓁“呵呵”笑了一下?!澳阊?!你是我的兒子。就算不是,你這樣的男人,這樣的傷口在你的嘴上?除了她,沒人咬得下去!”
“我……媽,我不是,那種情況……”
她抬手攔住他的狡辯,收住笑容,嘆息。
“霏兒從小,爹不疼媽不愛,就好像掛在陽臺角落里的野葡萄。風里吹,日里曬,雨里打,霜里凍,無人看護。她活得小心翼翼,不可能像五丫頭那么予取予求。這樣長大的孩子,不會想自己要什么,只會在意自己不能要什么。不是她的,她絕不會伸手。是她的,只要有人爭,她會立刻放手?!?p> 她伸出開始蒼老的雙手,緊緊握著他的右手,放開,在他的掌心輕輕拍了兩下。
“你要是驚著她,她會躲著你,就像這些年這樣。她只要確定,你不是她的,誰都不能左右她的想法。這一點,彌璋比你了解她,他在霏兒身上,可以說是用盡心思,可惜……”
“媽,我才是你親生的!”他對“那男人”的名字極敏感。
她樂呵呵地笑了笑,靠進沙發(fā)里。
“在霏兒的眼里,世上的感情沒什么分別。愛情、親情、恩情,甚至仇恨,都是可以用尺子量的。她從不跟人借一分錢,也不讓自己欠別人一分情。所以才會有彌璋的事。你懂嗎?”
他搖了搖頭。
“她知道彌璋對她好,但這種好,在她看來是可以計算的,要還的。她還沒想好怎么還的時候,彌璋提了條件,她就答應(yīng)?!?p> “這能隨便答應(yīng)嗎?她就是個瘋子?!?p> “不怪她。彌璋用了心機。她呢,那時候多大?我們都不在她身邊。她其實也沒答應(yīng),只是沒拒絕?!?p> 她定了定神色,凝重地看他。
“笙哥兒,這一點,你辦得比彌璋要好。跟霏兒,不要算計,有什么都明說。算計她,不會有結(jié)果。媽這是跟你兩個人在家里說說的。那年,你明東舅舅非說不能言而無信,一定要她嫁了。我心里清楚,就算沒有朱雨嬌,她被捆著過來,還是會跑的。彌璋從一開始就用了錯招?!?p> 她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又拍了拍他的掌心:“可是笙哥兒,你知道她的心意嗎?她愿意嗎?”
“她,沒說不愿意?!彼麄?cè)著頭,看向窗外。
“也沒說愿意?”她的聲音有點低,“你嘴上那道口子,就代表她不愿意。”
“不是的?!彼行┘?,站起來的時候恍惚了一秒。遠處那一抹靈動的淡藍色光彩按住了情緒,讓他緩緩坐下?!斑@應(yīng)該是剛開始的時候,她被嚇到了才……后來沒再咬了。”
“后來?你?”林蓁探出身子,盯著他上下打量,眼神里帶著斥責,看得人很不舒服。
“媽,你做什么這么看我?!?p> “我不這么看你,怎么看你?”她的臉上掛上了些許慍色,“笙哥兒,有句話,我得先跟你說清楚了。你可不能欺負她。霏兒常跟我鬧,要認我做媽。她是當真的,我心里其實早拿她當親姑娘。要不是因為你,我早答應(yīng)了?!?p> 他低著頭,從眼角到嘴角,都是滿滿的快樂。
“但是,我得警告你,不許再欺負她?!?p> “媽,你!我還是不是你親生的?”他抬起頭,不滿地質(zhì)問。
林蓁側(cè)過頭,看了看外面,再看回來,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是?!彼α诵Γ暗皇橇粝脉瓋?,你也不能在家里陪我這么些天?!?p> 他低下頭,用右手在脖子后撓了一下。
“孩子,你覺得,她這些年是在躲著你嗎?”林蓁站了起來,走到窗邊,“是,也不是。她不止是躲著你,還在躲著整個秦家。如果不是我一直堅持留在這里,她是不會和秦家有瓜葛的。我留下,為了言悅。她留下,為了我。笙哥兒,你能跟她明說是好的,但,不要再用強了。她要是不愿意……她和我不一樣,誰都留不住,即便……也留不住。懂嗎?”
他點了點頭,又搖頭。
“媽,霏沒有‘愿意’,只有‘不愿意’。她就是這樣的人,我比你清楚。只要她不明確拒絕,就算是同意。她這人,就像你說的,很清楚什么是她不要的?!?p> 林蓁轉(zhuǎn)身從窗邊走開,走到門邊,扭過頭看他,再把頭轉(zhuǎn)回去,打開房門。他站起來,跟到門口,看她走到樓梯邊,朝下走。
“媽,這么晚了,你不上樓睡?”
“睡?今天晚上,怕是沒人能安心睡了?!彼銎痤^,看向屋頂繁星一般的掛燈,回過頭,看著他?!敖裉爝@事不是沖著五丫頭去的。很明顯,是沖著霏兒。笙哥兒,你今晚干了傻事。這個時候,消息恐怕已經(jīng)傳到老宅了。不論是誰,不論最終的目的是什么,眼前是要趕走霏兒?!彼米笫址鲋鴺翘莸姆鍪郑贝掖业叵聵?。
“媽!”他開始惶恐不安。
林蓁停下腳步,重新走了回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知道的,有些事不解決,霏兒是不會留下的。當然,解決了,她也未必能留下。但是,孩子,媽媽從來沒有要拆散你們。你既然確定非她不可,那就更加要小心翼翼。你不能只看眼前,要想得長遠。”
她的眼睛里閃著從未有過的堅定。
“她要是嫁給你,那就得在秦家。在秦家,你得讓她能抬起頭。當年文茵嬸嬸出事,言悅在這個家里……你四叔連提都不敢提。如果因為你們,讓你叔公出了事,他們不能怨你,所有的臟水都會潑到霏兒身上的。以她的個性,你一輩子都別想找到她,明白嗎?”
“媽,你是說今晚?那現(xiàn)在……”他的眼珠在劇烈的震顫中死里逃生。
她拍了拍他的掌心:“傻孩子,別亂想,沒事的。有媽在不會有事的。她就算走,也一定會回來。她就是不要你,也不能不要我!呵呵!”她笑彎了眼睛看他,“我去找你四叔商量。這件事,他也許有別的想法。你早些睡吧!”
他定了定神色,轉(zhuǎn)身回書房。
“笙哥兒,這次不論為什么,霏兒如果走了,你可千萬不能再犯傻。記得我剛才跟你說的話。別的人不重要,多大的事,媽都會替你擔著。但有一點,你可不能再欺負她!”
他回身看她,笑得有些窘迫。嘴唇上還在隱隱作痛?!爸懒?。”
站在書房的窗邊,看向東北面的三樓,那抹淡淡的蔚藍從陽臺的薄紗里透出來。那薄紗在風里輕輕飛舞……這個女人,又沒有關(guān)窗戶。明天早上會不會又著涼?早晨……
回來的那天早晨,他用小石子砸了她的窗戶,還不小心砸到了秦彌顯的窗戶,把他們都吵醒了。他笑了,想到自己愚蠢的舉動,想起秦彌顯沒有戴眼鏡就從屋里跑到陽臺上的狼狽樣子。
她不愿意欠人情,那么今天晚上……會不會是因為那滴眼淚?那樣明白的“不拒絕”也許真如林蓁所言,就是拒絕。但——他迅速地找到了另一個安慰自己的理由,那只是開始,她只是還不知道如何回應(yīng)而已。她的心里,究竟有沒有他?現(xiàn)在沒有,今后也一定、必須要有。
樓下的路燈已經(jīng)修好了,林蓁正從那邊繞過去,叩響了四房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