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霏!”秦彌顯用左手食指推了一下眼鏡左側(cè)的框架,長睫微微顫了兩下。
“我跟你們回去?!绷嘱哪抗?,勉強(qiáng)答應(yīng)。
關(guān)了院子里的燈,抱著那盤蝦子,兩個哥哥一前一后,仿佛壓犯人一樣,壓著言憶芝和林霏朝前走。
言憶芝悄悄挨近了林霏的身體,看她手里一直捏著的手機(jī),看不清她在翻看什么。她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幽香,悄無聲息地蓋過了那盤蝦子的香氣。
“什么味道?”她不禁問出了口。
“蝦味?。 鼻貜涳谇懊姹е即?,頭也不回地喊了一聲。
“不是,我是說,林霏姐身上有股香味?!?p> “香雪蘭?!鼻貜涳@在她們身后,款款地回答。
她轉(zhuǎn)過頭,看了看月光下的‘金絲眼鏡’,對他高深的學(xué)問,佩服得五體投地。繞過長廊,進(jìn)到四房的二道門里。手里的盤子被林霏拿了過去。
“涼了。給你熱熱?!?p> “別熱了,大晚上的?!鼻貜涳巡即唤o秦彌顯,奪過盤子,順手提了兩只蝦的尾巴,丟進(jìn)嘴里。“你往蝦肚子里放了什么?”
“蝦有肚子嗎?”言憶芝奪過盤子,瞪了他一眼,“不用熱了,這個溫度剛好——夜宵!”她笑了笑,一手端著盤子,一手拉著林霏往自己的房間走。推門入內(nèi),朝著窗外吐了吐舌頭,放下盤子,合上窗簾。坐到窗邊的書桌上,端起盤子,邊吃,邊看著林霏收拾床鋪。
“林霏姐,你和他們從小就認(rèn)識嗎?”
“誰?”
“他們。”她朝后甩了甩頭,意識到對方在鋪床,看不見她的動作,解釋了一下,“二哥、三哥?!?p> “不。我大概是十年前認(rèn)識他們的。你的四哥——秦彌笙,帶我來的這里?!绷嘱蜷_衣柜,從里面捧出一床被子,拿出一個新枕頭。
“帶你來?”她乘她不注意,舔了一下空盤子,偷偷笑了笑。
“洗手,刷牙?!绷嘱坪跏怯煤竽X勺看到了她的舉動。
走出門口,院子里的黑影嚇了她一跳。她定睛看了看?!岸??”
“唔。吃完了?”
她點(diǎn)頭微笑。他也笑了笑。她走進(jìn)洗手間,洗手,刷牙。再走出來,他還在院子里。她踩在門檻上,看了看林霏,又探頭看了看院子里。秦彌顯正朝院子?xùn)|邊的那三間小屋的北屋走。
她走進(jìn)房間,合上房門,欲言又止。不是不想問,也不是忽然懂得克制,只是不知道從哪里問起,于是在腦子里費(fèi)力地盤算。
“怎么了?”林霏坐在床沿看她。
她脫了鞋,爬進(jìn)床里側(cè),盤腿坐下?!岸纭獎偛乓恢闭驹谠鹤永?。怪嚇人的!”
林霏笑了笑:“他是擔(dān)心你去洗手的時候害怕。”
“我都這么大了!”她也笑了笑,鉆進(jìn)被子里,“林霏姐,你剛才沒說完。四哥怎么會帶你來這里?”
“大學(xué)之前,他都住在我家,和我哥,還有我。姑母帶他來的?!绷嘱稍谒纳磉?,把枕頭豎在床頭,倚在枕頭上,看向窗外。
“你也是嗎?和兩個哥哥一起長大的?”
“唔?也是。”她回頭看她,微微一笑。
她不大好意思地朝被子里鉆了一下,又探出頭。“我在臨江的時候,何爸家里也有兩個哥哥。不過……”她搜尋了一下遙遠(yuǎn)的記憶,“十年沒見了?!?p> “十年?”
“嗯。十年前,我被爺爺接去德國,還沒來得及跟他們道別。不過他們大概也不會在意。”她嘆了一口氣。
“為什么?一起住了這么久,多少都有感情了。突然離開,他們會奇怪的?!绷嘱恢笨粗⑽[動的窗簾,用后腦勺和她說話。
“你們是怎么相處的?”她翻了個身,趴在床上,兩手撐著下巴,“你和兩個哥哥?”
“為什么問這個?”
“想知道,是不是都像他們那樣?”她眨了眨眼睛。
“他們什么樣?”
“他們兩個都不怎么說話。跟我,也不怎么說話?!彼砷_手,讓腦袋掉到枕頭上,把身體又翻了個面。
“不說話?吵架了?”
“不是。就是……我該怎么說呢!”她從被子里鉆出來,盤腿坐著,面對林霏,“就是,不會一起玩兒,不會一起上學(xué),不會一起放學(xué),不會一起吃飯。面對面遇到了,也不打招呼。跟我,就更沒什么交流了。小的還好些。我跟他說話,他會理我。我找他玩兒,他也不會拒絕。大的……”她的腦海里仿佛閃過一道不大美好的閃電?!澳隳兀磕愕膬蓚€哥哥,是什么樣的?”
“他們……”林霏轉(zhuǎn)回頭,看著她,“他們一起玩兒,有他們自己的小世界。一般情況下都還好。跟我互不打攪的時候——還好。”
“還好?”她不明所以,“林霏姐,你是不是比較喜歡自己一個人待著?”
林霏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我可不行,我待不住!嘿嘿!”她癡癡地笑,“那不一般的情況呢?”
林霏從鼻孔里呼出一股氣,又側(cè)過頭看那層輕紗窗簾。“你和他們分開的時候還小吧?長大了,會有許多不方便的地方?!?p> “比如呢?”
“比如,衣服應(yīng)該分開,各洗各的。但是,男孩子心大。他們多半不會注意。他們總往我的洗衣機(jī)里丟衣服?!?p> “你的洗衣機(jī)?”
“為了方便分開,我特意單買了洗衣機(jī)。但是沒有用。有時候,衣服洗到一半,他們還會停下洗衣機(jī),往里丟衣服。我想,也許他們兩個也想把衣服分開洗,就又買了一個。最后……”林霏回頭看著她,云淡風(fēng)輕地說,“家里的洗手間里,一共擺了六個洗衣機(jī)?!?p> 她撲哧笑出了聲,然后是控制不住地大笑。直到林霏抬手捂住了她的嘴,示意她小聲些,她才硬是憋了回去。
“那然后呢?”
“然后?!绷嘱笈擦艘幌律碜?,“還是一樣。沒辦法,我只能洗衣服之前檢查一下洗衣機(jī)。但是,就算是這樣,衣服洗完了,拿出來的時候,總還是會有他們的衣服。”
“你怎么辦?”她揉了揉肚子。
“能怎么辦。我每天先把他們的衣服洗掉,再洗自己的?!?p> 她俯下身子,朝前爬到林霏的身邊,伸出腦袋看她沒有表情的臉?!傲嘱悖磕悴桓麄兂硢??”
“為了幾件衣服,不值得。”她波瀾不驚地回答,“不說了?!?p> “為什么不說了?挺有意思的!”
“憶芝,道人是非者,人亦道其是非?!?p> “什么?什么意思?”
“就是我們在這里說別人的是非,也會有人拿我們說三道四的!”她拍了拍身側(cè),示意她睡下,“很晚了,你得睡了。明天還要去祠堂,睡不好沒精神?!?p> 她躺回自己的被窩,又想起了什么?!傲嘱?,晚上在祖父那里,你沒誤會我什么吧?”
“沒有?!绷嘱砷_腦后的發(fā)髻,嘴角微彎,“別胡思亂想了?!?p> “……”她眨了眨眼睛,看著她,欲言又止。
“還有問題?”她又一次用后腦勺看出了她的意圖。
震驚之余,她忍無可忍地說出了口:“在三房堂屋里的時候,大哥好像……”
“你看見他哭了?!彼恼Z氣一直那樣的漫漫,柔軟,綿長,卻沒有感情色彩。
“嗯?!彼c(diǎn)了點(diǎn)頭。
“憶芝。人活一世,哪能事事如意。一不隨心就傷心一輩子嗎?”她一直看著窗簾的方向。
“林霏姐,你在看什么?那窗戶有些奇怪吧!”
“奇怪?”
“木頭的。晚上三哥敲的時候,是金屬的聲音?!?p> “看上去是木頭的,外面有一層金屬框?!?p> “為什么?”她坐了起來,瞪大了眼睛看向那窗戶。
林霏伸出手,推她躺下,自己也躺進(jìn)了被窩。“七、八年前的事了,老宅翻修。那些年,這邊通了馬路,開始有賊翻墻頭。為了安全,就給每個窗戶外面都加了防盜用的金屬框。漆了講究的顏色,看上去很像木頭?!?p> “哦,就是個防盜窗啊,還講究個顏色,真是……”
“自欺欺人?!?p> “啊?”
“看上去是擋住了外面的人,其實(shí)是困住了自己?!?p> “林霏姐?!彼犃艘幌孪∷傻难燮?,自顧自地傻笑了一下,“我真的挺喜歡你的。不是那個意思……”
“唔。知道了。睡吧。別熬成熊貓眼,再被你三哥笑!”
房間里漸漸充滿了淡淡的,特別的香氣。她的眼皮也愈來愈沉,不知不覺的,她進(jìn)入了甜美的夢鄉(xiāng)。
……
夢里的母親十年如一日沒有變化,四十歲的女人,依舊明媚動人。只是每到要收拾行李的時候,母親就亂了手腳,神色也好像七月底的鳴蟬,除了焦躁,還是焦躁。
?。ā皯浿?,要開學(xué)了,你衣服都收拾好了嗎?”言悅打開衣柜催促著她。而她還懶懶地躺在小床上,不想動彈。
“媽,我不想回何家了。你不能帶我和安瀾姐一起回家嗎?”
“怎么,不喜歡何爸家嗎?兩個哥哥欺負(fù)你了?”
“能欺負(fù)我倒好了。他們都不愛搭理我?!?p> “憶芝,對不起,你只能去那里。媽媽太忙了,你爺爺顧不了你們兩個的?!蹦赣H柔美的雙眉微微皺了一下。
“那我爸呢?不能送我去我爸那里嗎?”
“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