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怒
次日的黃昏時刻晁麟抵達了京城。他沒能在我本該下榻的地方找到我，騎馬繞著各條街道轉(zhuǎn)了幾圈，才最終在一間衣服鋪子前找到我。
他看見我的時候，我的手里拿著那支九頭鳥的發(fā)釵，正在要店家找一匹足夠鮮紅的綢緞。
要紅的像那天邊的殘陽一樣，才算是美到了極致，只有殘陽一般最后的熱烈而不是朝陽的生機，才能被深刻地銘記。
據(jù)說我那時的樣子很嚇人，晁麟說的。也許店家也是這么想的，但是介于我腰上的腰牌，沒敢說些什么。
我識得他那匹馬的蹄聲，但是一直到他到了我跟前下了馬，我也沒和他說一個字，更沒看他。因為我不知道要怎么樣面對他。
要是抒絡(luò)念在舊情，沒有同意這樁荒謬的婚事就好，要是他順水推舟，順從了晁鳴的心意……還是不要想的好。
但是既然我來尋得是大紅的綢緞，來找我的又是正值婚娶年紀的晁麟，店家主人自然也就覺得晁麟就是我要嫁的那人。不由得笑問了一句：“郎君來的真是夠遲，夫人已經(jīng)挑了許久的料子，眼見著就要選好了。雖是京城，夜間也不甚安全。郎君也不擔(dān)心？”
我聞言慌忙解釋：“陛下已經(jīng)準備為他指婚。他只是來尋我的，并非我的夫君。”
京城中人大多見過晁麟凱旋，這店家也自然不會例外。她仔細看了看，笑道：“原來是晁將軍。那就更沒錯了，雖然皇上的圣旨未下，京城中這件事已經(jīng)傳的是沸沸揚揚。據(jù)說晁尚書明日一早就會正式向陛下稟明……”
眼前忽然一黑，我只覺得喉中有什么噎住了。晁麟慌忙扶住了我。他的手似在抖，可是他有什么好怕的呢？對，他也有要擔(dān)心的人——何抒絡(luò)。
不過要是他真的答應(yīng)了，那也就不必擔(dān)心了。
店家被嚇壞了，連忙問我是不是突發(fā)了什么急癥。晁麟替我答了一句不是，讓一旁立著的馬臥下好讓我坐上去。
但是臨走前我恢復(fù)了意識，對店家說道：“就按之前說的，用那顏色的綢子做成蓋頭、嫁衣。務(wù)必找最好的繡娘，用最細密貴重的金絲。圖紋，就照著我給的那張圖紙繡——不得有差錯。至于銀兩——皇帝陛下是不缺這點銀子的?！?p> “你說的都是氣話吧?！?p> 我調(diào)息好氣息，睜開雙眼卻沒有看他。
“何出此言？”
“做嫁衣，先不說外面?zhèn)鞯亩贾皇侵{言，就算是真的，在皇帝眼中你這算是什么意思？”
“呵——”我輕笑了一聲，斜倚著榻上的闌干，“謠言？今日覲見皇帝的時候我就聽說了這個謠言。猜猜看，是誰告訴我的？”
晁麟雖然和他的親妹子關(guān)系不甚好，卻也沒有猜得到她的頭上：“想來是宮中的侍女？”
我嗤笑一聲：“侍女嚼這種舌頭，就不怕掉了腦袋——這可是你那做了皇后的好妹妹告訴我的?！?p> 我坐直了身子。算是正襟危坐吧，除了衣服算不得整齊。
“你爹傳給你的都是假消息，你妹妹在皇宮里得寵得很，眼看著——沒什么好眼看著。要是她還是當(dāng)年的皇貴妃，我就可以說眼看著她就要當(dāng)皇后了?？墒撬呀?jīng)是皇后了?！?p> 如今我是非詔不得入見皇帝，晁麟更是同一般百姓無二，想要探知宮中的消息根本沒有途徑。這也是當(dāng)年以孤女之身入住中宮的弊病——最后也沒留下能幫襯的上的人。
也不能說是沒有，只是我現(xiàn)在連皇宮都進不去，更別說后宮。何況她身在后宮，幫不上什么。我與她哥哥交情還算好，只是如今我這張臉，他認不出。
“做臣子的，本就要做好為國獻身的準備?！?p> 我既是不解，又有幾分憤怒：“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若說陛下真的不想同意這門婚事，大可以找出許多理由。但是若他想要成全這樁婚事，其實，也算得上是穩(wěn)定我父親的一種辦法?！?p> “在你父親眼中，我是站在皇帝這邊的人。這樁婚事成了，也就是將你——你們晁家和滄海橫流綁在同一條船上。雖然各大門派并不認同滄海橫流，礙于朝廷的面子，也是至少要從表面上臣服。如此一來，確實將朝廷和江湖牽連在一起。”
但是這樣的結(jié)合算不上緊密。何況，這樣做的用意在于哪里？
如果還是要對付晁家，假設(shè)他對晁鳳梧的寵愛，對晁鳴的容忍都是假的，他真的找到了晁家蓄意謀反的證據(jù)，并且晁鳴還就這么有本事和北狄人串通一氣得到了他們軍隊的支持。那么必然是要北狄人先挑起戰(zhàn)爭，逼迫皇帝將軍隊派到西北，然后再由晁鳴逼宮。但是，宮里的守備軍是絕對不會離開朝廷的，而晁鳴真的能在京都偷偷收買軍官或者是私自養(yǎng)死士，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做這樣的大動作嗎？
現(xiàn)在想想，皇帝之所以不重視我?guī)淼那閳?，會不會是他自己的那張情報網(wǎng)足夠強大，或者，在我到達京城之前，他就已經(jīng)知道了我會帶回什么樣的消息？這就解釋得了為何今天的一切進行地如此順利。
但是既然北狄已經(jīng)提出貿(mào)易往來，此時是斷然不會發(fā)動戰(zhàn)爭的。否則便是多此一舉。不過也不排除北狄人利用貿(mào)易中故意制造的矛盾來引發(fā)戰(zhàn)爭。這樣，到時候提出這件事的我就是罪魁禍首。
——這件事，牽連到了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