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帕拉吞大人,我還是不明白您的做法,六鰭魚龍是【超凡生物】,反正他是外來人,不如先給我妹妹……”
吉野顯然不知道萬青聽得懂他們的族語。
萬青并不動火,這的確對猀犽吞不敬,但也是人之私情。
帕拉吞打斷了愁眉苦臉的吉野:“你妹妹會有別的龍血供養(yǎng),但這位年輕的猀犽吞需要付出些誠意來拉攏,吉野,要認清殿下與我們現(xiàn)在的處境,我們這個時候必須再多團結(jié)些強大的力量回村落,這也正是我們一路拖延行程繞行經(jīng)過各個巨龍之地的原因,正是殿下傾囊,才得以在這一路上團結(jié)三位強大的怪物獵手,我等必須慷慨,不能拖殿下后腿?!?p> “可【超凡生物】的心血全部給他實在是太浪費了?!奔鞍欀悸裨?。
“吉野,這條六鰭魚龍本來屬于猀犽吞,這是他所殺獲的?!?p> “唉……沒錯……”吉野換下苦臉,轉(zhuǎn)身,“大家伙兒們,把缸抬過來?!?p> 萬青頭暈眼花地看完他們的對話,他已經(jīng)顫巍巍地貓蹲下來,鮮血順著從胸口流落到了膝尖。
不行,根本站不直,接近一個星期在躺著昏迷,已經(jīng)太久沒有活動,身體完全掌握不回動態(tài)平衡。這個帕拉吞,都爆血了還逼我自己站起來?到底在想些什么?
三角龍龍首前,帕拉吞慢悠悠地轉(zhuǎn)過來身子,直起腰,抬頭看著在角龍背后的巨鞍上晃晃蕩蕩的萬青。
萬青仿佛在打著醉拳,游來蕩去卻就是不肯下來。
三角龍已經(jīng)伏下許久,半千人的隊伍趕著落日前扎營,踏行間不停發(fā)出嘈雜音,他們行過三角龍腹下,在前方不遠處扎營,而停下的三角龍已經(jīng)落后在隊尾。
周圍漸漸安靜,帕拉吞沒有催。
數(shù)十名族內(nèi)男兒踩過密密的草葉,滿臉赤紅地抬上來一座渾圓的鐵疙瘩。
咣咚!擺在了吉野剛剛好架出的鐵架子上,在貼著龍肚子的地方放下。
接著響起液流聲嘩嘩,像是油膠一樣的質(zhì)地與鍋壁碰撞,這鐵疙瘩里裝著滿滿一汪未知液體。
男人們放下這沉甸甸的東西后,滿臉潮紅一下子褪開。
其中一名族人長舒一口氣后站在帕拉吞的身后。
忽然帕拉吞被這冒失的族人沖撞了,“嘩啦”一聲柔弱地跌倒在森林的腐葉地上。
帕拉吞一聲輕喚,面具掉落,從斗篷里如水銀般流淌下若干銀絲,在黃昏光下剔透白皙,像是水的光澤,一絲不顯耄耋之發(fā)的干枯質(zhì)地。
“帕拉吞大人!”冒失的細眼老漢子伸出手,想要扶起帕拉吞。
帕拉吞趁伏地的片刻急忙戴回面具。
馬上,帕拉吞被這兩名慌張的族人拉起。
這兩名族人一臉愧疚。冒失的細眼男人說:“帕拉吞大人,請您降罪……”
“與細木無關(guān),”另一位男人看了一眼撞倒帕拉吞的細眼男人,誠懇彎腰,“請罰我吧?!?p> “無妨?!迸晾涕L緩一氣,像是度過了一場大劫。
說完,他反復檢查起面具邊沿是否能足夠嚴實地遮蓋面貌,然后才拍開白袍上氣味腥重的腐葉。
但她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一縷銀發(fā)露了出來,這被萬青發(fā)現(xiàn)了。
萬青有些疑惑,萬青聽出來了帕拉吞摔倒時發(fā)出的細細音色,但頭發(fā)卻是雪白的。
這個帕拉吞……面具之下到底是什么鬼樣子?不像老人。
“下來?!迸晾滔虺泽@著的萬青冰冷地說。
萬青失語了好一陣,他嘗試伸腳登下去,最后還是焉倒在了龍背上,明明沒做劇烈運動,硬是上氣不接下氣。
在帕拉吞好奇的注視下,萬青喘了好一會兒,才解釋,“抱歉,我害怕大的運動物,是有癥狀的,醫(yī)生給我吃過好幾回鎮(zhèn)定藥了?!?p> “為什么?你明明親手殺死了超凡生命,雖然本座不知道你用的什么手段,但……你不應該害怕?!迸晾滩豢舷嘈?。
“是真的。我沒騙你,我是從小在高原長大的人,十五歲以前也沒見過大海,甚至照片也沒見過,直到老師有一次帶我坐巨輪過遠洋我才頭一次看海,那晚刮風,我沒有站穩(wěn)從甲板上掉下來,吊在了船壁的吃水線上掙扎……”
萬青試圖回想起那場最初與深海的對視。
“當時的海面比甲板還高,好幾次差點被卷進船底,但巨輪完全感受不到我的垂危,我聽到藏在水里的巨大槳葉在游動,要是松懈下來一定會被卷進去,所以我拼了命抓住船壁上的螺絲帽和救生圈。
但有時浪高不下,我憋在又黑又冷的深水里好幾分鐘,每一秒都可能是我最后的極限……那已經(jīng)成了我的陰影,即使長期深水作業(yè),我仍然沒有克服它?!?p> “如此痛苦……”帕拉吞抬頭問,“可是,你怎么可能見過海呢?”
“怎么,帕拉吞大人…你沒見過?”萬青眨巴眨巴眼看向她。
帕拉吞尷尬地發(fā)現(xiàn)了自己打岔了話題,趕緊回到正題:“可你上周前登上過這條三角龍?!?p> “開什么玩笑?它大殺四方的時候我擔心得要死好吧……”萬青回答。
帕拉吞若有所思,緩緩說:
“此刻是使用六鰭魚龍心臟動脈血液的最佳時刻,你若錯過,材料就將大大折損效用,但你確定不立即進行煉金術(shù)么?明天就會有許多怪物獵手和族人來探望康復的你,不立即接受煉金術(shù),你的凡軀會遭到識破!”
萬青咽下一大口唾沫。是的,沒有退路。
他伸出半只腳,該豁出去了!
“做得很好?!毕乱凰查g,帕拉吞臉上的面具光影扭曲,那面具上畫的蛇瞳扭曲了一圈,幻覺般詭異。
這是什么?精神干擾?這個世界有這種技能?
失去平衡,從龍背上連人帶衣落進了渾圓的鐵疙瘩里。
當再睜眼。
天色漆黑,森林深處吼聲幽幽,綿延不斷,剛才的人們統(tǒng)統(tǒng)不見,只剩下一桿插地的火把、一簇明亮的火焰、著白袍的帕拉吞,還有滿頭星空畫卷。
這一卷滿目星空在這叢林葉冠中僅露出小小一方便嚇了萬青一跳,這璀璨奪目的晴夜一眼驚人,第二眼讓人沉醉。
咕嘟嘟的聲響不絕,萬青從星空里回過神才發(fā)現(xiàn)自己被泡在渾圓的金屬圓球里,紅色的血漿不停冒出大泡,隨后破濺,一直不斷,只露出腦袋在液面上的萬青睜不開眼睛。
再認真看兩眼,才發(fā)現(xiàn),這圓的這么規(guī)則的大合金鍋,竟然是自己的載人艙!野蠻人們把它從炸裂的潛水艇里搬了出來。
如果深潛艇的設(shè)備區(qū)防水正常,萬青仍可以使用里面的水聲通信技術(shù)、礦產(chǎn)勘探設(shè)備等等等等。載人深潛本身對工業(yè)的要求非常高,并且要求在材料科學、通信技術(shù)、信息科學、自動化技術(shù)、聲學等細分領(lǐng)域有深厚的積淀。
電腦里面留下的資料足夠他干一票大的!絕對足夠過上小日子!
“你們把我的東西都拖出來了么?”
“……是的。”
萬青喜出望外,但馬上,他的臉慢慢僵硬,“額…帕拉吞你……”
不遠處戴著蛇瞳和獠牙面具的帕拉吞,手持著刀刃,正在緩緩逼近自己。
看到萬青臉露疑惑,她解釋:“你的萃體煉金術(shù)已經(jīng)進入關(guān)鍵階段,給你需要的刀。”
“那已經(jīng)進行到哪一步了?”萬青問。
“煉金術(shù)中的萃體煉金術(shù)一共有四步,分別是煮祭血、預熱容器、殺生陪葬、奪萃,我們已經(jīng)進行到了第三步,你需要親手殺死一條陪葬物。”
“陪葬……”萬青不能理解,“我曾經(jīng)為保護生命被無辜殺害,有著失去生命的危險,若只為了陪葬就讓我離棄自己過去的信念,我還有什么人性可言?我理解你們,可我不是你們?!?p> 萬青娓娓而談,但帕拉吞難以理解,多少聽懂了萬青的拒絕之意。
“這是煉金術(shù)的規(guī)則,活著的陪葬品可以過渡反應前與反應后的焓變和熵變,能讓你活著?!?p> “別奇怪,我很難相信你,”萬青還是不明白,“世界是客觀的,不會因為陪不陪葬而成不成功,唯物論應該世所盡知吧?!?p> 照‘萬族權(quán)能’的翻譯來看,什么熵變、焓變,不過是化學反應,什么活品陪葬,不過是愚昧而已,化學反應的成不成功和宇宙法則有關(guān)系,和陪葬品這些有什么關(guān)系?
“唯物?”帕拉吞又歪起腦袋,然后她搖搖腦袋,顯然不想再糾結(jié)這個怪人說的怪話,“這汪血是你殺死的那條水生巨龍的心血,在下已經(jīng)命人煮了三天三夜,基本完全失活,傷口撕開,失活的巨龍心血侵入身體,你的身體無明顯異狀,基本度過過敏癥狀高峰期,身體作為的容器已經(jīng)預熱完成?!?p> “這是剛被破殼的胎龍,”帕拉吞又抱起了地上小犬只一樣體型的生命,一身剔透可見的血管,渾身新生兒獨有的粉嫩,“根據(jù)本座經(jīng)驗,在陪葬品獻祭階段,如果你不殺死它,奪萃階段一定會斃命,連龍人的身體要扛過奪萃也從沒聽說過不用陪葬品,你一個普通人,更加不可能不用?!?p> 帕拉吞來自經(jīng)驗的說服讓萬青變得猶豫不決,他認為世界客觀,但人們認識世界所得到的經(jīng)驗也是相對客觀的。
經(jīng)驗上,獻祭就是某種意義上煉金術(shù)的規(guī)則,作為其締造者的龍人都不能離開獻祭。
帕拉吞懷抱中的胎龍孱弱不堪,發(fā)出呦呦弱鳴。
實在不行,就當殺獵狗一樣給它痛快吧!
“我知道了,”萬青主動逮住胎龍的脖頸,也接過了刀,“我會留在最后關(guān)頭定奪,開始吧?!?p> “萬青……你不像個野蠻人物,”帕拉吞感慨,“你對殺生有排斥感?!?p> “我本來就不是野蠻人,你聽說過一個沒有剝削的世界嗎?那里沒有奴隸和奴隸主,在那里,每個人的全面發(fā)展是所有人全面發(fā)展的充分條件?!?p> 萬青搬完共產(chǎn)主義的理念,這知識擺出來指定能讓對面這銀發(fā)怪人啞口無言。
帕拉吞果然就不說話了。
“……有空可以聽聽么?”
萬青的表情凝住了。因為帕拉吞變了,一直維系的冰冷忽降七分,與之前相比簡直像換了個人。似乎從談?wù)摿撕Q箝_始起,這名長老就變得平和了,萬青明顯感覺到兩者之間那靈魂的海拔在接近,她似乎再也不敢那么居高臨下地看待他。
帕拉吞還沒有整理剛剛被撞倒后的儀容,那些被晚風飄散的頭發(fā)揭開一角皎潔的珍珠色皮膚。
引出了萬青莫大的好奇心。
“可以么?”帕拉吞又親切地問了一遍。
萬青輕笑:“當然可以……啊啊啊?。。。?!”
忽然,萬青尖叫嘶喊。
夜闌晴空下,一方鍋的天地里,盡是血肉模糊的景象。
“煉金術(shù),我淦NM!”
帕拉吞已經(jīng)背過身,面向漆黑叢林,他席地正坐,正襟靜待,剩下發(fā)生的,已經(jīng)不在她的控制里。
萬青的血肉在分離,面相在扭曲,骨白都被撕裂而暴露空氣。
“啊啊啊……呼啊啊……”呼吸快接不上這靈魂里撐破出的哀嚎。
極致的痛苦中,萬青握緊雙拳,完全未覺拳中的胎龍正在被他捏死。
刀早已經(jīng)被痛得打顫的手松開,落入了鍋中。
萬青驕傲地以為能駕馭痛苦,臨頭時才發(fā)現(xiàn),在那巍峨力量的煎熬下,他只能選擇轉(zhuǎn)嫁痛苦,恨不得能少熬哪怕多一分,一點也不管陪葬品的下場,本能之下,不存剩任何心腸。
胎龍使盡力氣,脫出萬青的拳中。萬青的痛苦驟然加劇,他一把扯落這逃出去的嬰兒。
胎龍落入血湯中尖嘯。
哪怕只以耳去聽,便可嘗出這苦夜里以命換命的慘劇。因為很長一段時間里,剛出生的胎兒哭啼聲甚至能壓過萬青的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