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父蘇母還不明白女兒遭受了什么,只是看著渾身傷痕累累的,十指腫脹通紅,心中無盡的心疼,只能口中說著,“花兒,疼,花兒,疼”
蘇花只是搖著頭安慰道:“不疼,不疼,睡一覺就好了”
蘇父蘇母給她擦拭著傷口,細心的包扎好,眼里不住的默默流淚,他們知道除了為女兒包扎傷口再做不了什么,他們每天只是在家里安分的待著,不出去亂走便是幫花兒的忙了,這般只得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晚間蘇花讓他們先去睡了,可是自己前后身腹背受傷,無法躺在床上,只是坐在床邊迷迷糊糊的過了一夜,第二日村里關(guān)于蘇花的惡毒言論便流傳了出來,時常有人路過蘇家的門口都會往里面唾唾沫。
有說是,“張大少爺那么好的身家不嫁,還以為是什么不慕富貴之人呢,原來那一雙眼睛都盯在蘇葉身上了”
蘇葉雖是憨傻之人,但是身材高大威猛,相貌堂堂陽剛,是個出色的面容,和平縣的少女若不是因為他憨傻,倒是有不少存了愛慕之心呢。
“只是那蘇花平日里看著是個正經(jīng)的女人,沒想到竟能做出這事,勾引自己的義兄,真是不要臉”
“她哪是什么正經(jīng)女人,拒絕張大少爺不過是欲擒故縱,手段高明著呢”
那些女子平日里本就嫉妒蘇花時常被縣里的一群男人們念叨,她們與這般天姿國色之容相比就是相形見絀,好在平日里蘇花并不與別人常來往,她們倒是沒什么可說的,這般被抓住了機會,任何人都來踩上一腳,但大家似乎忘了,蘇花原是被下藥的,到后來便是成了蘇花主動勾引憨傻的義兄,成了人人口中當罵的蕩婦,卻也沒人為她澄清。
她自己也不去澄清,因為她不會做無用之事,浪費自己的精力,只是縣里和親戚停了對她們的救濟,原來攢下的一些錢給她買了治傷的藥,漸漸也捉襟見肘了,而先前掙錢的路子也是不行了,因為根本沒人會買她的貨。
而每隔一月她還要遭受這般駭人的刑罰,打得遍體鱗傷,偏偏不肯松開牙關(guān)承認那潑來的臟水。
這刑罰接連受了三個月,天氣慢慢轉(zhuǎn)涼時,蘇父染了風寒,開始還瞞著她,不讓她擔心,后來漸漸嚴重,寒邪侵體,高燒不退,唇焦舌燥,咳嗽連連,咳起來胸痛如鋸,有時咳出一口濃痰,痰中帶血,又因為沒錢請藥師,買那良藥,沒幾日竟也去了。
蘇家辦起了喪事,可是對蘇花的刑罰還是沒有結(jié)束,蘇花這次終于醒悟了,她所有反抗都是無用的,是不被人認可的,既然生活在這和平縣里,憑她個人之力又能改變什么,苦苦維護自己的名譽,不肯承認他們扣在頭上的污蔑,可眾人不還是認為她是個不貞的女子,是勾引義兄的賤人。
為了自己的一口氣,斷了家里的生計,害了爹爹枉送了性命,這般結(jié)果就是為了護她自己的名譽嗎,早知有今日,她寧可不要名譽,也要換得爹爹回來,可惜她明白的太晚了。
蘇家辦喪事的那天,蘇花被拖去貞潔堂施刑,這次她終于認了,可是刑罰還是沒有逃過。
但這次看在她家新喪倒是沒有打的那么嚴重,只是將她的名字記在了不貞冊上,以警后人。
她被放了回去,身披孝服為父守喪,一連守了七日,那日晚間換蘇葉在靈堂守著,她回房歇著的時候,突然感到頭有些暈,她感到不好,是迷魂香的味道,暈倒之前她碰落了茶杯,只是不知外間聽不聽得到......
蘇葉趕來的時候房間里只剩她一個人......她睜眼看向蘇葉的時候他的眼神中只有柔柔的眸光,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衣服是穿好的,只是她能感覺到身體的異樣,她抬手擋住自己的眼睛,不讓自己的眼淚流下來,更不想讓蘇葉看見,她心中有無盡的屈辱和瘋狂的仇恨,她已經(jīng)落到這般地步了,那些人還是不肯放過她嗎,所有的起因就是因為她不肯從了張茂才,才有這一系列的懲罰嗎?
她痛苦到了極點,也絕望到了極點,原本安寧的生活一夕之間被打破變得暗無天日,她不知道以后還會遭遇些什么,這些悲慘的事是否還有盡頭,她不愿再忍受下去了,既然無法叫醒這些舉著一把他們所認定的道德大旗來指責她的惡魔,便只有親手殺了他們,才能結(jié)束自己這噩夢一般的生活,也許死后會有地府,那里的人會告訴他們什么......才是真正的善惡。
然而她心中還有一事放心不下,她用手臂撐著自己起身來,蹣跚的走到了外間,她還有一事放心不下,聽說死后魂靈是會去到地府,她下定決心要行之事會使自己沾滿一身罪孽,有違天理,不容于人間,她必逃不了一死,而她死后,一個殺人犯的母親又會有多少的善待,獨留心智不健全的母親在這般陰險的地方,受他們的欺辱,她不愿這種事情發(fā)生,寧可自己親自動手,因此剛才便下了那樣的決心。
可是母親不知是和她心有靈犀一般還是因為失去了丈夫而心生絕望,不愿拖累他們,已是用了一根白色的素練掛在了橫梁上,就吊在父親的靈棺前。
蘇花望著安靜的閉目,臉上沒有一絲痛苦之情的母親,平靜的讓蘇葉把母親抱了下來,與父親合放在同一棺木里。
她臉上平靜如水,眸色卻如深潭般凝滯,突然嘴角挑了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弧度,心中又痛又悲,也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才覺得母親不像是個癡傻的人,反而無比聰明的洞悉了她想要做之事,提前成全了她,免得讓她再背負上母親的性命。
她的心里沒有比此刻更加堅定的了,她跪在父母親的棺木前轉(zhuǎn)頭問向蘇葉,“阿葉哥哥,你可愿幫我”
蘇葉點頭,他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只要是妹妹說的,他都會去做。
蘇花道了一聲對不起,這么做勢必要連累蘇葉,可是她沒有辦法了。
她列了一個必殺名單,首先便是張茂才,還有他的那些狐朋狗友、飛鷹走狗,蘇叔公,還有那些對她施刑時毫不手軟的那群親戚,既然要殺,便索性殺個痛快,殺夠本了才不枉自己與他們同歸于盡,還有那些平日里作惡多端、欺男霸女的縣霸,看到那些稍有姿色的女子便用卑鄙手段奸淫之,然后再將其娶回玩弄。還有那些為富不仁,作惡鄉(xiāng)里的鄉(xiāng)紳大賈,能殺多少便殺多少。
時間便定在七日后,她還需要時間先把父母的遺體安葬,接著便是踩點,摸查那些名單上之人平日的動向,常去的地方,縣里的幾處藥店,而做這些事情時勢必要有外出,這期間她披著素服走在街上時,有人朝她扔臟物、吐口水、口出穢語的也都被她暗自的加到了必殺名單里,七日后動手那日那份名單竟然長達四十七人。
這日晚間蘇花首先在張茂才和他的那幫狐朋狗友聚會的酒樓里動手,七日前蘇花守夜后用迷魂香迷昏她潛到她房間里的便是張茂才,原本他是想毀了蘇花名譽,然后再把她弄到手,可是這般蘇花成了人人口中的蕩婦,他又嫌娶了她有辱自家的門庭,心中怎么想都覺得這計較虧了,便壯著膽子趁著那時節(jié)蘇家人人心神悲痛,無暇顧及旁的,便潛入了蘇家......
而后蘇花傳了訊息給他,說是知道那夜的人是他,她這輩子是再嫁不了人了,不知張公子可愿當著他的朋友的面給她個承諾。
張茂才自然樂的不可開交,興高采烈的召了幾個狐朋狗友在彩花樓里大擺酒宴,蘇花如約赴宴,而在蘇花抵達彩花樓的一炷香時間前,和平縣里幾家藥鋪分別丟失了幾樣東西,分別是砒霜和迷魂香。
蘇花先等在彩花樓張公子包下的雅間內(nèi),在香爐里事先放入了迷魂香,自己的指甲縫里藏了砒霜,等他們到時,張茂才見素衣素面打扮的蘇花,更覺別有一番風情,席間蘇花對張茂才極其順從,喂他喝酒,忍著他的臟手在她身上上下其手,忍著他臭氣熏天的臟口親在自己臉上。
她受得了屈辱,意志極其堅定,這房間染了迷魂香,她為了不讓自己暈過去,用藏在袖中的簪子扎著自己的大腿,有的傷口洇洇的滲出血跡,洇出的圖案像綻放的木棉花一般,但那幫人喝的盡興,哪里能注意到她的異常。
直到這房間里的迷魂香起了作用,那些人一個兩個的都倒在了桌前,張茂才的酒里還混有砒霜,他的臉色暗紫,周身肌膚成青黑色,身帶小皰,是毒發(fā)之癥,蘇花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經(jīng)沒氣了,然而她覺得還不解恨,拿起餐桌上那切割烤全羊的肉刀,對著張茂才的尸體猛扎、猛刺了幾十刀,尤其集中在臉部和下腹部,鮮血噴在她的臉上、衣服上,她尤覺得不夠解恨,她不知道若是此時房間中有一面鏡子,她若是能看到鏡中自己的表情,便知此時自己的表情有多猙獰、多可怕。
接著她走向倒在張茂才對面桌子上的一個姓孫的公子身邊,一刀對準他的心臟,極其狠準的一刀斃命,剛才席間她從張茂才口中得知,這姓孫的公子這些年來出了不少類似于奸之可娶的主意,最是該殺之人,死了兩人還有另外八人,她照著每個人的脖子劃了上一刀,并未確認他們的鼻息,若是僥幸未死,也是他們的命罷。
店家見屋里之前突然有陣動靜而后又沒了聲音,在門外問著,蘇花只答道:“公子們酒喝多了,要醒醒酒,你過一會兒再來吧”
店家聽見里面的女子聲音,嘟囔了一句,“十男御一女,有傷風化啊,這是什么世道”然后便聽到下樓的聲音。
蘇花安下心,還有些時間去給她殺必殺名單上剩余的人,她跑到后窗,打開窗戶,這里沒有高樹,房間里沒有可充當繩索的物品,只有蘇葉在酒樓的后街舉著雙臂等著她跳下,她毫不猶豫的縱身一躍,蘇葉接住她在地上打了一個滾,然后奔向下一家。
此時已是戌時末了,路上行人很少,除了夜不歸宿的酒鬼和賭徒,大部分人已經(jīng)在家里睡覺了,她們首先來到那必殺的小戶人家里,翻過別家的墻院,潛入臥房,趁其在睡夢之中,用泛著寒光的尖刀結(jié)束了這些‘該死之人’罪惡的一生。
其中有那還未睡熟或者是察覺到了動靜的人起床查看,與他們迎頭碰上,蘇葉便使出力大無窮的勁力與其打斗起來,普通人與蘇葉單打獨斗勢必打不過他,雖然最終也是死在了他們的刀下,不過漸漸地也弄出些動靜來了,到后來驚醒的鄰里越來越多,有意識到殺人的鄰居,紛紛趕到縣衙去報官,蘇花蘇葉的行動越來越困難,到最后便是在那些該殺的鄉(xiāng)紳和巨賈的宅院外燃上一把大火,便奔往下一家,到最后追著他們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再沒有機會下手的時候,該死的,便是自己了,她們跑到一條小河邊上。
蘇花對蘇葉道:“阿葉哥哥,順著這處和平河游到下游,上岸后穿過一片林子,再走大道,你便認識了,那條路是我們?nèi)ネ惆部h的路”
蘇花從懷中拿出來一個穿著繩子的小竹管,里面放著用油布紙包裹的信件,她掛在蘇葉的脖子上,“拿著我的信去秀安縣找絲綢行的劉掌柜,他是個熱心腸的人,你求他收留你,他會肯的”
蘇花已經(jīng)給蘇葉想好了退路,卻未給自己留下退路,她的手上沾滿了鮮血,背負了人命,無法被饒恕,只有用性命償還,可是蘇葉不一樣,他的心智不全,不用背負著罪惡感而活,他還是個天真單純可以做那個繼續(xù)活下去的人。
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蘇花推著蘇葉下河,可是蘇葉就是不肯走,定要蘇花同他一起走,他們一直都是形影不離的。
蘇花望著身后追來的官兵,他們手舉的火把照亮了夜空,黯淡無月的暮夜好似亮如白晝,她不得不隨著蘇葉下河,為了讓他可以逃脫。
只是在下河前,她含了含自己的手指,在河的下游還未到岸邊時,她感到毒已經(jīng)蔓延全身了,身體漸漸沒有了力氣,一點一點的往水下沉。
她本想著等到了秀安縣后再結(jié)束自己這充滿骯臟與罪惡的一生,可是她怕,怕到了秀安縣發(fā)現(xiàn)自己可以和阿葉哥哥如以往一樣若無其事的活著的時候,會貪戀這種幸福,產(chǎn)生偷生的念頭,忘了自己的罪惡,便那般活著下去,她不能這么做,所以她便在這條逃離的路上死去吧。
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對蘇葉道:“阿葉哥哥,我說的話你從來都聽的,這次也一定要聽我的話,你要替我活下去,蘇家,總有一個人要活著啊”
她留下人世間最后的一絲微笑,然后松開蘇葉的手墜入水下,蘇葉愣了一瞬,似在艱難的糾結(jié)著,他從來都最聽花兒妹妹的話,可是這次也是唯一一次不肯聽她的話,他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沉入水下,又拉住了蘇花的手,將她抱在懷里,在他耳邊輕輕的呢喃,“哥哥不會獨活,我們永遠都是形影不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