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北食店里坐了幾桌客人,店內(nèi)充斥著談笑聲。
竹渙喜靜。尤長安在店的東南角揀了個座兒,向店伙計要了兩碗羊肉臊子面和三個家常菜。
方才經(jīng)劉屠戶一鬧,兩人都餓了。待菜上齊,尤長安抓起筷子先吃,見竹渙遲遲不動筷,疑惑道:“你怎么不吃???雖沒吃上裴嫂做的菜,但要論面食,這家店在這一帶是出了名的?!?p> 竹渙靜靜望著尤長安,生疑道:“你才來宛城沒幾天,如何知道這些?”
“我……聽曹況說的!”尤長安簡略應了一句,趕緊低頭吃面。
竹渙仍舊沒起筷,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又問:“方才劉屠戶是你有意引過去的?”
尤長安抬眼望向竹渙,儼然一副驚訝的模樣。方才她拉著竹渙留在裴氏家,其目的確實是劉屠戶。
她早料到,有了上次在算卦攤的誤會,劉屠戶若是見她在裴氏家,定會氣急敗壞。因此她故意沒關(guān)緊小院的門,好讓劉屠戶從院外一眼瞥見里面。
不過,竹渙是如何看穿這一點的?尤長安略微思索了一下,放下筷子,問:“你覺得曹況是殺害柳氏的兇手么?”
“不是!”竹渙干脆答道。雖然他對曹況這人不甚喜歡,但在此事上,他深諳兇手另有其人。
尤長安點點頭,和竹渙一樣,她也認為曹況不是兇手。
“我引劉屠戶到裴嫂家,其實是為了瞧一眼他的刀?!?p> “他的刀怎么了?”
“他換了新刀!”
尤長安記得十分清楚,那日在算卦攤,劉屠戶手里的刀與今日相比,雖說樣式并無不同,但明顯更舊,不是同一把。
竹渙也留意到了劉屠戶的刀是把新刀。不過,聽尤長安這么一提,才知那刀是這幾日換的。劉屠戶因何緣故突然換了新刀?另外,將才他看到紅瑪瑙石的反應,也令人費解。
“這么說,在去裴嫂家之前,你便知劉屠戶的刀有問題。你是怎么知道的?”
“這個嘛……”尤長安嬉笑道,“今晚再告訴你。”
她的酒癮又犯了,可店里不賣酒。記得附近有家酒肆,賣的酒很是香醇。她想讓竹渙也嘗嘗,跟他說了一聲,便起身離座,準備出去買酒。
竹渙陡然拉住她,疏朗的眉目間露出一點疑慮:“你該不會打算留下我一人,然后一走了之吧?”
“這話說到哪去了,我像是那種人么?”
“像!”
“……”
尤長安取下錢袋,從里摸出買酒錢,而后將剩下的錢和錢袋一同塞到竹渙手上,道:“我只有這些了,現(xiàn)都押在你這,總行了吧?”接著往門口去。
“等等!”竹渙喚了一聲,將錢袋拋還給她,“快去快回!”
尤長安宛然一笑,轉(zhuǎn)身出店門,徑直到酒肆買酒。從里面出來時,手里攜了兩壇酒。往回走,剛到橋頭,突然從旁邊竄出兩人,迅速捂住她的嘴,沿著臺階拽她到河岸邊的橋底下。
擄她到橋下的兩人皆戴了一頂笠帽,帽檐壓得低,看不見面目。難不成遇上半道打劫的了?敢在這鬧市打劫,膽子不?。?p> 尤長安立馬護著兩壇酒,乘機咬了一下那人的手。那人痛得叫出了聲,慌亂中松開了手。
“姐姐,是我們!”兩人陸續(xù)摘下斗笠,是古木和言石!
在糖畫攤時,二人便認出了尤長安,可因竹渙在,不敢上前相認。他們便一路跟著,直到尤長安獨自出來打酒,才尋見機會。
二人裝束不同常日,挽起褲腿,一身漁夫穿扮。尤長安從上至下打量了一眼,問:“你們?yōu)楹芜@身裝扮?”
“姐姐還不知道吧?”言石心里喜滋滋,臉上笑嘻嘻,“曹夫人看上了藕花湖的魚。我和大哥去給她送魚?!?p> “曹夫人?曹況親娘?”
“正是!光這一趟,她就給了我們不少錢?!?p> 尤長安不解,除了曹況,無名洞府與曹家并無來往。曹夫人怎會無端端看上藕花湖的魚,甚至不惜花重金買下。
“說來是件怪事?!惫拍居檬帜ㄈヮ~上的汗,一邊用斗笠扇風,一邊插話道,“雖說是曹夫人買的魚,但她不讓我們將魚送到曹家,而是送去一方小宅院。聽說那小宅院是前不久新賃的。不知她要那么多魚有何用?那么些魚,足夠他們曹家吃半月有余了。”
言石對此不感興趣,摸了摸身上鼓鼓的錢袋,輕快道:“只要不少咱們錢,她要咋樣咋樣?!痹捯魟偮?,大抵過于高興,引得一陣咳嗽。
尤長安抓過他的手,把了一下脈,隨后又望了望他的舌頭和眼睛,問:“這幾日,你感覺如何?”
“姐姐給的藥真管用。自那天吃過之后,渾身上下再沒一處疼過。我看這毒也沒那么厲害?!?p> 尤長安不作聲,她倒是希望如此。雖說暫時無大礙,但只是未到發(fā)作時。而眼下言石的氣色,明顯不及先前。
“切不可大意!若是感覺不適,定要告訴我?!?p> 尤長安叮囑了幾句,取出一個白藥瓶子,遞給言石。里面的藥是她被關(guān)在風回竹苑后山時,趁著閑隙調(diào)配的。
那日走得急,沒給言石留下藥。好在風回竹苑后山算得上一塊寶地,長了許多藥草,其中不乏一些珍稀藥草。
今早下山,她將藥隨身帶著,想尋機回一趟無名洞府,好交給言石。想不到竟在此撞見他。
“是藥三分毒!謹記,不到萬不得已,不可服用?!?p> 言石似懂非懂地點了一下頭,接過藥瓶子,揣進懷里。
昨晚從風回竹苑回來,古木因沒能勸回尤長安,略感自責,擔憂了一夜。今日在這街上遇見她,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些許。
“姐姐怎會跟竹少主走在一起,他可有刁難你?”
“這倒沒有!不過,怕是不能在風回竹苑待太久!”尤長安在江岸邊找了一級臺階坐下。
“怎么,竹少主發(fā)現(xiàn)了?”古木坐到她身旁。
“不好說!”
尤長安望向河面,河水充沛且清漣。偶有小舟從橋洞中悠悠穿行而過。
“我這次之所以被放出來,聽說是一個叫康勻的人作證我與柳氏的死無關(guān)。你們可認識此人?”
兩人皆搖頭。古木驀然想起昨夜的事,喃喃自語道:“難不成是昨晚跟在竹少主身側(cè)那人?”
聽他說了昨晚的事,尤長安甚感驚詫。若那人果真是康勻,他是從何處知曉我與柳氏的死無關(guān)?這人究竟是什么人?
竹渙不愿透露,尤長安也不好追問??磥碇挥姓业娇祫虮救?,方能了卻她心中這團疑問。
三人沉默了一陣。尤長安想起一人,問:“時不羽如何了?”
“他啊,還是老樣子!”言石撿起腳邊一個石子,投向河中,“咚”地一聲,濺起小水花。
“他身上的外傷倒是比先前好多了。只是,至今不見醒過來?!惫拍緡@了口氣,“我和二弟今日上街,一來給曹夫人送魚,二來替時不羽抓藥。”
尤長安當初離開無名洞府,曾給時不羽瞧過,除了外傷,主要傷了臟腑和筋骨。他能活下來,已是萬幸。究竟何人對他下此狠手。難道是仇家?
不覺間,夕陽余暉落在肩頭,映得臉頰殷紅。
尤長安見天色漸晚,想起竹渙還在等,忙起身向古木二人道別。
此時,扒在橋欄邊的一人移動步伐,緊隨其后。待尤長安拐進一條少人走動的巷子,那人環(huán)顧左右,見沒人,攥著一塊石頭,正要追上前去,驀地腦后被人猛力一擊。頃刻間,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
“大哥,這人鬼鬼祟祟跟在姐姐后面,肯定沒安好心?!?p> “這么久不見醒,該不會是方才下手太重,把他打死了吧?”
昏昏沉沉中,易道感覺身下在搖晃,有水聲,似乎在船上。片刻后,其中一人湊過來。
“醒醒!”那人蹲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臉。
易道醒來,雙手被綁在身后。此時他正斜靠在船中央的涼篷里,船仍在擺動,周圍是黑茫茫的江水。船上除了他,另有兩個陌生男子,看上去皆未及弱冠之年。
原來是這倆小子偷襲我!易道想掙脫手腕處的繩子,卻因綁得太緊,扯不開。
“不要白費心機了。今日,你落我兄弟二人手里,算你倒霉?!毖允贸龅鹪谧炖锏囊桓嗖荩⒅|(zhì)問道,“快說,你是誰?”
易道回盯了一眼,發(fā)出一聲冷笑:“你們把我綁到這,竟不知道我是誰?”
“嘿,現(xiàn)在是小爺我問你!還不從實招來,你為何跟蹤長安姐姐……”
站在船尾的古木咳了一聲,言石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古木停下手里的木槳,接過話問:“你為何跟蹤方才那位公子?”
易道裝作沒聽見,不予回答。
言石見他嘴硬,威脅道:“不說?信不信把你扔進江里喂魚!”
易道絲毫不怕,扭頭望向江水,全然不將他的話當回事。
古木常年游走在街頭巷尾,雖年紀不大,也不通詩文,但閱人甚多,直覺此人并非善類,沒準干的盡是那等殺人越貨之事。古木不指望他會輕易開口,向言石使了個眼色。
言石會意,搓了搓手掌,伸手到易道身上一頓翻找。果然摸出東西來,是個錢袋,里面只區(qū)區(qū)幾文錢。這人怎么比我們還窮!
正納悶,言石留意到他的靴子,又伸手去摸,很快從靴頁里抽出兩張五千兩的銀票。
一萬兩銀子!言石的眼睛立時發(fā)光,兩只手止不住抖起來:“大哥,好多錢……”
古木放下木槳走來,拿過其中一張銀票,湊近燈盞看了看,不像假的。這人身上為何揣著這么多錢?
“你們不能動這銀票!”易道怒斥,顯然把這錢看得極重。
古木心生一計,故意激他:“這會兒可由不得你。既然被我二人找到,自然就是我們的了!”
“就是!”言石將兩張銀票對折,心滿意足地塞進懷里。
易道狠厲地瞪了兩人一眼,隨后露出一抹詭秘的笑:“這錢只怕你二人有命拿,沒命花!”
兩人對望一眼,臉色透出一點驚慌。
“實話告訴你們,這錢背后關(guān)乎一條人命。若是不想出事,趁早將銀票還我!”
言石一聽這話,方才的滿足立即消散,慌忙從懷里掏出那兩張銀票,愈看愈發(fā)覺得詭異。
古木見這人說得煞有其事,不像唬人,生起一絲懼意,問:“你究竟是何人?”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易道?!?p> “你是神偷易?”言石頗為驚喜。
對神偷易,他雖不曾見過,卻景仰已久。風聞神偷易只偷,忌搶,不殺人,且一貫有三不偷:一不偷窮人;二不偷學子;三不偷亡靈。
今日難得見到神偷易本尊,言石難掩激動,上前便要給他松綁,看到古木瞪過來,才抑制了些許。
古木雖也久聞神偷易大名,但他畢竟與言石不同。他向言石要來那兩張銀票,整整齊齊地塞回易道的靴頁里。
易道怔了一下,譏諷道:“怕了?”
古木沒有反駁,問:“你還沒說,為何跟蹤將才那位公子?”
“這與你無關(guān)!”
古木站起身道:“既然如此,那隨我們走一趟吧!”
“去哪?”
“官府!”
易道驚住。他平生最厭進官府,尤其因自己干的這行當,平日見到官府,總是下意識地繞道走。
“大哥,你真要將他送去官府?”言石小聲問古木。本著對易道的仰慕,他有些于心不忍。
“這還能有假?”古木有意扯大嗓門。
“可若是這樣,只怕他這輩子都得在牢獄中度過?!?p> “豈不正好。誰知他跟蹤時不羽有何居心!”
易道豎著耳朵聽,心里惶惶不安。這倆呆小子真是煩人,看這架勢,若是不說,今日恐怕難以脫身。
“要我說也行。不過,我有一條件,說了之后,你們必須放了我?!?p> 古木并非真想將他送去官府,點頭道:“嗯!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