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活諦聽”
西齊西南,原有一郡,叫啼聞。百千里的黃土沙丘,風(fēng)吹起來鬼啼狼嚎的,聽得人瘆得慌??删瓦@么個鳥不拉屎的地方,產(chǎn)寶玉。
玉石堅硬,色彩均勻鮮艷,玉質(zhì)圓潤飽滿、晶瑩剔透,挖了賣出去,價值連城。
當(dāng)年,啼聞有玉的消息傳開,許多人拖家?guī)Э谶w徙于此掘玉。一時間這個原本不適合耕種,用來發(fā)配軍事犯的地方變得人丁興旺。每一天,天還不亮,男人們就往懷里揣上幾張干餅子,帶上鋤鍬瓢桶往一望無際的黃土丘深處走。人雖勞累,但心中是滿懷希望的:愿得著一塊天作佳品,賣個好價格,從此錦衣玉食。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意事?神仙在布好寶玉的地方,也布放了一種要人命的“兇獸”,前來世代守護(hù)寶玉不被貪婪裹挾。這種兇獸就正是當(dāng)?shù)乩先藗兛谥姓f的“活諦聽?!?p> 然而,“兇獸”實(shí)際上不如傳聞中獅虎猛獸般威武,也沒有獠牙血口和九尺之身。恰恰相反,為數(shù)不多的,與它有一面之緣還勉強(qiáng)留了命的人都說,“兇獸”是一尾小蛇。
小蛇游走于玉石之間,老練的掘玉者知道,“兇獸”越多的地方,玉質(zhì)越上乘,當(dāng)然,也就更加意味著生死僅一步之遙。
一直以來,人們以為“活諦聽”之所以可怖,是因?yàn)樗谥械膭《局骸H欢S多許多年后,卻有個折了腿的青年提出一個疑問:為什么“活諦聽”仿佛真能知我所想一般,我躲在哪,它就跟到哪?
其他人就笑:“諦聽”自然能“聽”取你的想法,千百年都是如此,何必當(dāng)個新鮮多此一問?真是不僅摔壞了腿,還摔壞了腦子。
可那青年人并不以為然,他拖著跛足,帶上五只死耗子和五只活耗子,來到玉脈。耗盡體力鉆了一個又一個等深的洞,將耗子綁上線,釣魚般扔下去。
那天晚霞寂滅時,活的一個不剩,死得半個不缺。
天氣冷,大家圍在土坡洞里取暖。他得意,跟取笑他的人道:“兇獸”并非“諦聽”,它不能料想到我如何放置老鼠。如果我們能了解它是如何做判斷的,或是和它打個“時間差”就很有希望從此避開這尊大佛。
可旁人聽后又笑:“活諦聽”自然只獵殺活物。你給它死老鼠它不稀罕嘞!再說深洞掘玉,難道讓個死人去不成?
死人與活人,死物與活物,有何不同?第二日,那青年又出發(fā)。
他再次帶上十只耗子,兩只活的,兩只死的,剩下六只“半死不活”。什么是半死不活?2只能出聲、不能動,2只不能出聲、能動,2只不能出聲也不能動,除了心跳及微弱的喘息,與死無異。
這天傍晚,僅那兩只死去的老鼠留了下來,其它的尸骨無存。
這次,人們看青年蔫兒了,低著頭蹲得老遠(yuǎn)。但畢竟他的初心是為了保障挖玉人的安危,人們突然就同情起來。于是有人主動去叫他,讓他靠火堆近些,讓瘸腿也能暖和些。
可就在這時,那人看向正往天空躥躍的火苗,突然就魂魄歸體般站起來,也不顧答話,一瘸一拐出了山洞。
瘋魔啦!其他人搖頭。
第三日,青年再去玉脈。天光落盡時,他幾乎跑著回來。
他帶回來了一只“活諦聽”!
百年了,無數(shù)人喪命于其口,人們第一次見到殺人如麻的“兇獸?!毙∩邇H一臂長短,暗黑帶綠斑,身細(xì)頭扁,成“甲”字?;蛟S是因?yàn)槌D晟钤诘叵?,原本綠色的眼睛已經(jīng)全然失明,變作墨色,與頭部黏連成一體,不時流出渾濁的黏液,漏向臉部正中的一個小小凹穴。
“兇獸”見了光,就不再如未知時恐怖。真是太惡心了!所有見過它的人都唾棄說。
青年卻把小蛇當(dāng)“寶貝”,裝在用荊草和厚紙糊滿外框的簍子里帶回了自己的土窩。
他知道,要想證明自己的猜想,或許今日會斃命于此??墒侨绱艘粭l命,沒了就算替天行道了,他苦笑。照舊準(zhǔn)備十只耗子,五死五活??膳c以往不同,這次,他將燒得滾燙的碳火放進(jìn)了其中2只死耗子的腸胃之中。
之后,他掀開了簍蓋子。
然而,毒蛇并沒有像想象中直沖出擊,相反,它依舊盤臥在打翻的簍子里,像是未曾發(fā)覺任何不妥一般??上乱豢?,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蛇面部正中凹陷的潤濕處竟飛出了一?!肮恻c(diǎn)”,光點(diǎn)忽明忽暗、幾不可見。接著,“光點(diǎn)”幾乎以青年無法理解的速度,瞬移至五只四處逃竄的老鼠身邊,并不進(jìn)一步動作,但見另一側(cè),毒蛇霎時騰起,直擊!
幾乎只在一個呼吸,屋內(nèi)所有活著的老鼠全都毒發(fā)倒地,嘴角流出幽綠黏液。
這還沒完,與此同時,“光點(diǎn)”用比毒蛇快上數(shù)倍的速度,接連垂青了另外五只一動不動的老鼠。毒蛇騰起,并未攻擊軀體僵冷的小鼠,卻把毒液施在了被碳火烤熱的死鼠身上。這才是“瘋魔”了的青年人想要驗(yàn)證的:原來它們是互利共生的!原來供它所辨識的,是溫度!
好了,真相探明了。
可下一刻,青年就見“光點(diǎn)”停在了自己身側(cè),小蛇退化完全的墨綠眼睛,正連著臉上腐肉“看”向自己。
第二日,人們才發(fā)現(xiàn)一切。土窩內(nèi)翻倒的簍子,遍地的死鼠,然而青年和“活諦聽”卻不見了。不久后人們又發(fā)現(xiàn),跟著再無蹤影的還有玉脈下所有的“活諦聽”!
沒有了守護(hù)者,玉石的開采不再是難事;雖然依舊艱苦,但不再有性命之危,只要肯賣力,就有收成。接著西齊開始重視此事,開采玉礦石由郡守把持,更有秩序、更安全、更有節(jié)制。當(dāng)?shù)馗涣似饋?,十年不到,阡陌交錯、雞犬相聞。
“啼聞”郡終于成了赫赫有名的諦聞。
可是,當(dāng)年那個四頭牛都拉不住、非要探尋“活諦聽”秘密的跛腳青年呢?他死了嗎?還是說他發(fā)覺了“兇獸”更多的秘密,剿滅所有“兇獸”的人就是他呢?沒有人知道,但人們把他當(dāng)作大英雄。再后來,又有人說那個青年其實(shí)是個逃兵,殺了戰(zhàn)友被抓住才被發(fā)配于此。沒有人能確信,但人們又開始管他叫殺人犯。
然而更沒人知道到的是,“活諦聽”面穴里不只有一個“光點(diǎn)”。它身上的光點(diǎn)是雌雄一對。雄蟲以恒熱為探,雌蟲駐守聆聽,再以振翅震動為號,告知宿主擊殺數(shù)量與方向。只是,離開地底濕暗環(huán)境的一對蟲,一生只能執(zhí)行一次“偵查”任務(wù)。當(dāng)雄蟲飛回雌蟲身側(cè),會迅速與雌蟲交配,之后這一對光點(diǎn)相擁而死。小蟲則會汲取雌蟲身體養(yǎng)分長大,破腹而出。蟲雖極小卻是胎生,一腹一胎,極珍貴。
只是,就算作為此刻兩只光點(diǎn)的“宿主”,秦蒼也納悶:那個跛腳青年是誰?這是幾十年前的事了,為何其中因果錯落夕詔卻能夠盡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