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下了三天三夜。第四天臨近中午時,人們聽見隊長在大喇叭中喊道,說縣里的救濟糧不日便能運到西林河了。一時間喜出望外,盡管有的人已經一整天沒有吃飯了;他們頂著寒風站在各自的家門口和鄰里談論著,多日來的愁容也都慢慢舒展開來。
第二日清晨,人們都早早地聚集在了村口,望著連日來大雪所掩蓋的泥土路,沒有交談,偶爾有漢子的咳嗽聲響起。半刻后便聽隊長又在喇叭中喊道,其大意與昨天一樣,只不過將“不日”改成了“即將”。
陳大嬸說:“雪天道不好走,以前從縣里回村時,耽擱個把天也是常有的?!?p> 賴狗娘則說:“路再不好走,也沒塌了半邊,這糧食再不到,就是把俺娘倆往死路上逼?。 ?p> 劉二也有氣無力的說道:“俺從昨天就沒進米了,這倆天俺天天吃那糠殼粉子,這臉像似比以前更大了!”那段時間不僅僅是劉二,整個村里人們的臉都好像大了半圈;大便是“腫”,那是一種長期沒有營養(yǎng)而產生的病態(tài)的外在表現(xiàn)。
等到了第三日,糧食便真的運到西林河了。盡管人們有著諸多疑惑:一者,糧食為何只有一袋;且為何沒見一位縣里來人,這糧食何時到,人何時走的,等等等等,人們都無暇顧及了,此刻他們所關心的只有何時“開倉放糧”。
人們拿著糧食后都向著家中的鐵鍋飛奔而去,隊長沒有一點歡喜,而且臉上的愁容比以往更加密布了,他明白他的這一袋米救得了一時急,可挨不過這個寒冬。
素梅在分米后的第二天就病倒了。阿秋跑到來順家時,身上粘滿了淤泥和雪,她帶著哭腔說道:“娘……娘暈了!”
素梅的病是餓出來的,那時她每天強撐著沒有力氣的身子,像男人一樣在后林與村道間來來回回。
來順和喜娃將她抬到了床上;她身子輕的像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一樣。來順向阿秋問道:“米在哪里?得給你娘傲點粥?!卑⑶镏噶酥概赃叺囊豢诤诟?,來順急忙打開缸蓋,只見里面的米還余剩不少。
“隊長發(fā)的米你們都沒吃嗎?”
“吃了,這幾天都在吃?!卑⑶镎f道:“娘說她吃不慣這陳米,都煮給俺吃了。”
來順全明白了,他將煮好的米粥端來時,素梅還未醒來。
喜娃小聲說道:“嬸子,是……是不是死了?”
“去給俺拿個勺子來?!眮眄槢]有回答。
來順讓喜娃將素梅扶了起來,又將手里的湯勺調了個頭,舀起幾粒米喂了下去。來順長舒了一口氣說:“能進食就好,這人啊!只要能吃飯啥病都能抗過去?!?p> 喜娃出門到村東頭找張半仙時,天已微微發(fā)暗了,路上卻潔白一片,喜娃望了望天空,又看了看腳下,黑白映照分明。他不敢耽擱繼續(xù)沿路中走著,冬日的傍晚路上鮮有人走,人們大都圍在火爐旁驅寒取暖。喜娃迎著呼嘯的北風踽踽走著,身后留下了長長一串深淺不一的腳印。
他來到張半仙這座獨立的小草庵時,雪下的更大了,他的眼有點睜不開,他喊道:“叔在家嗎?”他連喊了幾聲也無人回答。喜娃走向了旁邊的一側小窗透過縫隙向里面張望著:只見里面漆黑一片,近側有一張木桌,上面擺放還沒刷洗的瓷碗,碗里的食物像是已腐爛,不時的能聞到一陳酸臭味。喜娃不禁作嘔,他想起了來時他爹來順叮囑他的話:若草庵沒人,定是在寡婦家測字呢!